狐说魃道 第288节
  “是么。”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
  “看上去也不像。”
  “我只是在想,能够被人夺走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多加留恋的。”
  “你认为她是被他夺走的?”
  “难道不是?”
  “不是。”
  “那她……”
  “她是被他杀死的。”
  淡淡一句话,说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和语气上的变化,这让我不禁一下子沉默下来。
  此人实在是个有着太多故事和谜团的人。
  无论他的身份,他脸上的伤疤,他枪杀不死的身体,亦或者他曾有过的某段爱情。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过往……我想着,一时不敢再继续贸然同他说些什么,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透过防风灯扩散在前方的光线,朝等会儿即将前往的那个方向看了几眼。
  但半天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么他现在怎样了?”
  “谁。”
  “……那个杀了你妻子的男人。”
  “他么,”阿贵笑笑:“他现在过得很好,还似乎有了新的爱人。”
  “……是么?”这倒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结局:“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呵……”他再度笑了起来。
  坦白说,阿贵是个笑得很好看的人。
  好看到让人几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脸上那片可怕的伤疤,于是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怔怔对着他脸上的笑看了会儿,我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阿贵。”
  “谢谢。”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会去杀了那个人。”
  “是么?呵……你倒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宝珠。”说着,将头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墙上,他垂眼望着我:“但是杀了他,能换回逝去的那个人么?”
  “换不回。”
  “那为什么还要杀?”
  “不知道……报仇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反正……假如有一天,有谁把狐狸杀掉了,那么,无论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跑去了什么地方,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狐狸是你的爱人么?”他问。
  “……他是我伙计。”我悻悻然。
  “呵呵……宝珠,”他莞尔,“你再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的话和他脸上的微笑让我一张脸迅速涨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起这些。实在是没必要说的,关于我对狐狸的感情、关于我至今都不敢让狐狸知晓的一些情绪、关于我对他此时状况的一种恐惧到近乎绝望的假设……“当然了……其实我也就嘴上说说,事实上我连只鸡也杀不掉。”
  “宝珠……宝珠……”他觉察到了我心里的矛盾,笑盈盈重复念着我的名字。
  好尴尬的感觉。
  匆忙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瞬间,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发的状况给引去了注意力。
  以至整个人陡然一激灵,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惊道:“阿贵!你怎么了?!”
  阿贵左胸处那道被我误伤的枪洞内,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几乎发黑的血。
  不知几时变成这样的,它们在无声无息间将他胸前衣服染湿了一大片,只是因为衣服颜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阿贵顺着我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迹,但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出血了。”
  “……为什么会出血?刚才不是完全没有出血么……”
  “可能是带你下来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力量,所以现在这副身体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心脏上受的伤,似乎有些不太好解决。”
  “撑不住??我以为你是不死之躯的……”
  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从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虑着,随后见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轻轻一挑:“不死之躯?”
  “……就是……无论刀枪什么的都杀不了你……”
  “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宝珠?”
  反问令我默然。
  他见状提起一旁的防风灯,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鲜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
  我点点头。
  正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岂料他身子一个虚晃朝下倒了过来,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压得一阵闷然。“怎么了??”我忙用力一把将他抱住。
  他没吭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阿贵你怎么了??”再问,可是话音刚落,他手里那盏防风灯忽然间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怎么回事……
  吃惊之余立即停下所有举动,我死死抱紧怀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僵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又见防风灯里的烛光微微一动,像被风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风。
  即便有风,也很难吹进防风灯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这灯为什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体短暂的失控过后,我低头仔细听着通道里的动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随后轻轻推了推阿贵的身体:“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理会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静带来的焦虑让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我匆匆伸手过去,想将他那张脸扶正起来,好瞧瞧他此时到底是怎么了,却冷不防忽听身后那条通道内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整条地道嗡嗡一阵颤抖,与此同时,阿贵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体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脸朝上,面色苍白,两眼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都没有。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里嗡的声响,全身猛一阵发抖。
  思维仿佛一瞬间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着,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不过仅仅也就片刻功夫,当四下隐隐吹来的风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贵,想将他扶起来。
  可是根本扶不动,他身体又硬又重,简直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当即咬咬牙,我再试着用了点力,将他身体狠狠朝上一提。
  这回他终于被我拉得朝上动了动,但紧跟着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贵……”我险些要哭出来。
  不过身体移开之处,我很快发觉地上有两个字。用血抹成的字,紧贴在他手边,显然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霎,藉着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写下的。
  低头仔细一看,那两个字是……
  ‘别动’。
  第321章 蟠龙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动的,因为就在我刚刚把那两个字看清楚的时候,身旁不远处那条通道内沙沙一阵风响,紧跟着有个人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人影被灯光照得扭曲而庞大,但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像团纯粹的影子,原本看着似乎离得还远,但忽然间随着通道里又一股冷风吹过,他蓦地就飘近了过来,足尖点地,披头散发站定在我正对面,在我猛一低头的当口摇摇晃晃看着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借着眼睛的余光一动不动看着那双绣着红布的鞋子尖。它们在通道盘旋不散的冷风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过阿贵的身体朝我走过来,但一只脚刚刚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两步,这动作令他全身发出咔咔一阵轻响,并且如凝固般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过了片刻,似乎试探性的,那双脚又再次开始有所动作,轻轻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头皮一阵发麻,我险些不顾阿贵写在地上的警告掉头就跑。但许是太过紧张,动作竟跟不上思维,硬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这当口突见对方脚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轻响,有样东西从阿贵衣袖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滚动。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链子。
  很长,在地上滚过一圈后停止下来,不知怎的竟令那双近在咫尺的脚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双脚往边上轻轻一跃,似乎是想避开这根链子,从它边上绕过去。岂料刚一移动,那珠链再次喀拉拉一阵响,像是长了眼似的哗啦声同步跟着朝那方向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双脚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们被迫再次后退。
  这时灯罩里的烛光突然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股刺人骨头的阴冷之气,在那人后退开来的瞬间从他瘦小的身体内直冲而出,发出种细细的犹如哨子般的声响。它们在通道密闭的空间里四下窜动,四下撞击,把灯罩内那点可怜的光线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借着那股阴气拔地而起,突破这短短几步的障碍立刻朝我飞扑过来。
  幸而这可怕的预感迟迟没有发生。
  尽管他当时已将他一只隐在肥厚寿衣内的手朝我探了过来,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惊颤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从阿贵衣袖里滚出来的珠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它不仅追随着对面那个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动,同时,在移动的过程中,借着地上阿贵的血它画出了一个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正是这个符号令那人连手都无法朝我伸过来,直到符号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时候,对面突兀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那人身体更为佝偻了起来,乃至不得不蹲下身,将那原本就细小的身影蜷缩得更加矮小,不出片刻,就如蒸发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两个淡淡的脚印子,在离开那符号不到一巴掌远的距离静静停留着,说也奇怪,明明从头至尾都见他是踮着脚走路的,这脚印却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样子。只是特别细,特别尖锐,好像两把刀子似的一动不动对着阿贵的珠帘,对着由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的我,然后,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就在我两条腿有点坚持不住地要朝下弯去的时候,便连这脚印也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忽听身后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紧跟着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空间内,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随后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响了起来,咕哝着,在那方向轻轻对我说了句什么。
  直听得我后背猛一阵发冷,因为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能发出来的,当下立即回头,便见离我几步开外那片墙和墙交错而成的角落内,有团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儿蜷缩着。
  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的模样,跟之前出现又消失的那人一样,看得清身体,但看不清五官,整张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声音也同样模模糊糊,他在意识到我目光一动不动紧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立即抬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爬了两步,但随即啊的声尖叫,迅速又朝后缩了回去。
  然后颤抖着将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令那张脸扭曲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