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287节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爽快又简单地回答我,而是提起手里的灯,将灯光照到我脸上,静静看了看我。“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理会的。”见状我将脸朝边上侧了侧,避开他那道沉默的目光,轻轻补了句。
  他应是看出了我眼里那道没能藏住的慌乱,所以手指一转将灯转到一旁,他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个载静么。”
  “记得。”我点点头。
  “他是同治帝在位时的怡亲王。祖上九代世袭铁帽子王,听说,那九位铁帽子王包括雍正时期的十三王爷爱新觉罗允祥在内,去世后全都在自己的陵墓中只留了副衣冠冢。真正的尸体,则世代藏匿于怡亲王府,由允祥的子孙代代保存,以期在专门为他们建造的某座地宫内吸收日月天地精华,修得金刚不灭之身。”
  “……那修成了没?”
  “据说是修成了,但谁也没亲眼见过,除了怡亲王载静本人。只是后来,当载静因谋逆罪被杀,之后,怕生异端,慈禧想将那九具尸体找出来另行安葬,岂料所派之人赶去怡亲王府的地宫后,却发现它们竟已全部不知所踪。”
  “……那它们是在载静死前就都已经被他转移走了?”
  “是的。”
  “所以,你到这村子里,说是不为了金银只为了尸体,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载静那九具不知所踪的、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
  “没错。”
  简单答完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我发觉阿贵的目色忽然微微一沉。
  在用那样一种目光迅速朝我脸上看了一眼后,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看着他背影迟疑了阵,跟了过去,慢慢追到他身后,原是想终止这话题,但过了片刻,仍忍不住再次问他:“可是,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我是说,万一那传说是假的呢?毕竟,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除了僵尸,以及那个已然成为我噩梦之一的尸王洛林。“除了妖怪。”
  “呵……”他闻言一声轻笑,将手里的灯朝前提了提:“如果传说是假,慈禧何必为了那死去的九个人煞费苦心建造隐墓,这个村子又何必建立起来,对那座坟一看就是一百多年。”
  “难道不是为了你说起过的那个正白旗殉道使么……”
  “他么,蟠龙九鼎压制他便已足够,何须再搭上一个村子的皇族。”
  “……这倒也是……”
  嘴里这么轻轻应着,脑中却一闪而出当时狐狸被这村里人给围困住的画面。
  我想这整件事应该不止阿贵所说的那么简单。若这个村子的建立最终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载静手中那九具陈年老尸,那么在过去了整整一百多年后,这村里的人突然把狐狸骗到这里,不惜毁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将他绑架入这个村子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这村里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同那个死去的载静王爷,又能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种种疑问,在我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昏黑,而前方亦突然没了任何脚步声的时候,突地在我脑子里烟消云散。
  我狐疑着抬起头,匆匆朝前望去,可是什么也没能望见。
  那原本一直走在我前方的阿贵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连带他手中那盏灯。因此周遭漆黑一团,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黑暗就如只巨大的手掌一样,轰然间朝着我压迫了过来。
  直惊得我立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隐约记得前面似乎躺着两具尸体,我不敢继续往前走,因为我不想踩在他们身上。
  就那样石化了般在原地站了许久,我尝试着朝前面轻轻叫了一声:“阿贵?”
  没人回答。
  心跳登时变得剧烈起来,这种慌乱是无法控制的,因为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手腕,然后立刻想起来,锁麒麟早就不在我手腕上,也不在我的衣袋里。
  “狐狸……”不知怎的这名字突然从嘴里脱口而出,我神经质般反复将它念了几遍,随后伸出手去,往周围摸索了两下。
  想凭感觉找到一旁的墙壁。
  但什么也摸不到。
  真奇怪,当视线突然间受到抑制的时候,整个世界忽地就变得异样的庞大和空洞。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一下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原地,一点一点转着圈,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和摸索,而这一切所做给我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在短短不到十分钟,乃至更短的时间内,我彻底迷失了刚才清清楚楚的方向感。
  “狐狸……”于是停下脚步愣愣站定,我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仿佛以此就能在周围那团浓得化不开来的世界里寻得一丁点安全感,却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刷地自我眼前扯了开来,把我惊得朝后连退几步,一头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哦……原来这墙离我竟是这么的近。
  可这光又是怎么回事……
  犹疑间,我用力揉了下眼睛,抬头朝光源来的地方看了过去。一眼见到笼罩在光晕里那道模糊而修长的身影,心脏登时一阵急跳,我几乎是立刻就朝他扑了过去:“狐狸……狐狸?!”
  但没等扑到他身上,猛地收停脚步,险些因此跌倒在地,所幸那人眼明手快,见状立即一伸手,轻轻巧巧把我给提了起来,“什么狐狸?”然后他问了句。
  我无言以对。
  真见鬼……
  他是阿贵……
  我怎的竟然会把阿贵当成了狐狸……
  第320章 蟠龙
  阿贵说,我刚才在那地方呆站了足足两分钟,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法叫醒我。
  他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句话也是我同样想问他的。
  只是没法像他那样直接问出口,因为在完全醒过了神后,我发觉,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就是他之前消失前的那个位置;而我刚才在黑暗里迷失了一阵后,见到光亮时所处的位置,亦是我陷入黑暗和混乱之前,所待的那个位置。
  这叫我一下子怎么跟他说得清楚?
  犹豫半天,正准备试着开口,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把我晃得脚底一软。匆忙紧靠住墙才没让自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之后,许是这两天的疲劳和紧张都在这个点上被一下子扯破了,那股剧烈涌来的疲惫让我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也抬不起头。
  这样足足低头沉默了大半天,发觉阿贵在我身旁始终没再吭声,我才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见他也在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副神情,就用手背擦了把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转身靠到我身边问我。
  我点点头。
  不用他说,我早已经走不动了,尤其两条腿,紧张之后的松懈让它们直打漂,这会儿继续勉强朝前走必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后背心一滑,我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一边找着东西想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不想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下时没怎么注意距离,所以身体直接贴在了我胳膊上,这简单的碰触原本没什么,此时却莫名叫我神经再次一阵紧绷。
  像是撞了鬼似的一种感觉。
  不由立刻伸手在他身上挡了一下,他侧头看向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脑子兴许是累得有点糊涂了,所以想着什么,我就冲口而出了什么。
  话出口后立时尴尬,但要收回却已不可能,我抬眼看了看他,没防备自己的脸会在那当口唰的下涨红。这可真是尴尬之上又添尴尬,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仓促蜷起腿,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去,但犹豫片刻,硬是维持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用着同他一样平静的神色迅速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林绢说过,当你一时失口说了些不怎么该说的实话或者蠢话时,为避免更糟糕的尴尬发生,你得先发制人,要么把话说得更坦白,要么把话讲得更蠢。
  所以我决定继续实话实说。
  当然这对于阿贵来说,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所以他微微一怔,旋即问我道:“什么情况?”
  “我刚才把你错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跟我很像么?”
  “……在某一些角度上,你俩确实有些相似。”
  “哪儿相似?”
  哪儿相似?这把我给问住了。
  ‘感觉’这东西,可意会却难言传,我看了看他那双幽黑的眼睛,脑子里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完全回答不上来:“……这真奇怪,”不禁皱了皱眉,我再次苦笑了声:“明明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哪里都不像……”
  “可还是觉得像?”
  “是的。”我咕哝。
  “有意思。”
  这会儿脸上的潮红终于退得干净,让我感到好受了一点,也因此更敢于接触他的视线,所以听他这样讲,便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迟疑着问他:“是不是很可笑?”
  他不置可否。
  在我重新垂下头时,他将身子侧到一边,给我留出一块足够让我感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句:“那个人是谁?被你称做狐狸的那位么?”
  我没吭声。
  “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我依旧没吭声。
  他便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表情……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人。
  想到这块儿,突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闪,让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了过来。是的,或许就是这一点,所以让我感到他同狐狸非常相似,因为他们两者我都看不透。
  “两天前,有个陌生人跑到我店里,跟我闲聊一样说到了新闻里那座墓。”过了会儿,我对他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就跟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客人一样,想找个人聊聊天。但后来狐狸回来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居然认识……我的意思是,狐狸很少有熟人,因为通常他的熟人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这次狐狸不仅认识他,还要跟他一起到这村子里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好奇,所以,就一起跟着来了。谁知道才刚一到这儿,狐狸就出了事,事实证明,这个熟人的确也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下,他闻声看向我,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到,别人听我叫狐狸时,都以为我在叫着一条狗,你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所以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是自然。”他继续看着我,双眼微微一眯:“试问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处境最糟糕的时候,张嘴喊自己家的狗?”
  “哈哈……”简单一句话,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但没等笑完,嘴角立即僵硬了下来,我开始再度感到有点不安。
  他引我发笑时的表情竟也让我想起了狐狸,这实在是有点糟糕了,不是么……
  所幸这一点细微的心思变化并没有引起阿贵的注意。
  头枕着墙,他用他淡淡的目光看着我说话和发笑的时候,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当见我低头沉默下来,便道:“不过,他倒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我借机收拾了下情绪,抬眼问他。
  “一个故人。”
  “你朋友么?”
  “不是。”
  “仇人?”
  “他让我失去了我的妻子。”
  “哦……”这么简单又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听得我微顿住了呼吸。夺妻?这似乎比仇人更加糟糕,虽然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禁再问。
  “我想是因为他爱她。”
  “你俩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
  “……这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