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他低头,悄寂无声地封堵住了她的嘴唇。
  掌心是柔丽细滑的背。
  是他二十五年生涯里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与温度。
  唇舌间的交融是无言的亲密,即便是江怀越这原本禁止自己去多想的坚毅心志,也在寸寸缠绵入骨间沦陷迷离。
  拥吻还未结束,相思揽住他,半是引诱半是哄骗着慢慢睡在他身上。
  那件长袍盖住了她的背部。
  她伏在江怀越心口,小声道:“大人,我有点冷了。”
  他只觉心要跳出来,却还是板起脸,轻声教导:“谁叫你那么久都不把衣服穿起?”
  相思埋在他胸口笑,声音轻魅。
  “不是想让大人摸一会儿吗?”
  本来还绷着劲的江怀越彻底头昏眼花。
  她又从他身上轻轻支撑起来,道:“大人不想再摸了吗?”
  江怀越觉得脸都烧起来了。
  “不准再说摸!”
  “那你自己不是也在说这个摸字?”
  “你还说?!大敌,大敌当前,你不好好换衣服,钻到我怀里没完没了?衣服也不穿,冻坏了怎么办?”
  相思看着气急败坏的江怀越,止不住想笑,脸上神情却是委屈。“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我就想让大人开心一下,可是大人摸了,还埋怨起来了?”
  “……我没有埋怨。”他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我只是担心追兵到来,而且屋里冷……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她小小哼了一声,趴在他身上又咬了一下,才道:“那你帮我穿衣服。”
  生怕他拒绝,还加了句:“我伤口疼死了。”
  ……那我受伤的腿还被你压着呢。
  江怀越心里嘀咕,嘴上什么都没说,撑坐起来,帮她把中间的夹衣穿好。还没等他拿来外袄,相思早已经从他怀里滑下去,一侧身躺在了他身边。
  “土炕暖和了,穿这个就行。”她勾住江怀越的手腕。
  “不要乱来,才烧了一会儿,哪有那么热。”他指了指床头那里的木箱,“里面应该有被子,拿出来盖上。”
  相思只好爬起来,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有一条薄薄的旧被子。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道。
  “你进屋后不是翻箱倒柜找药粉吗?我看了一下记住了。”他有些不屑地看看相思,“你自己找东西都不留意吗?”
  “我找的是药粉又不是被子,急急忙忙的哪里记得住?”相思哼着抱出被子,忽然立起黛眉,盯住他,“那你既然知道这里有被子,干什么刚才不叫我盖住被子换衣服,还假模假样脱掉自己的长袍给我盖?!那么一件棉袍能遮住多少?害的我冻的瑟瑟发抖,你真是不改阴险本色啊江大人!”
  “我一时没记起来不行吗?提醒你几次会着凉,你不是还赖在我身上不肯起来?你简直是……”
  江怀越看着义正辞严的相思,头一次感到被冤枉的百口莫辩!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说的不就是眼前人吗?
  第141章
  为了保持自己的冷静姿态, 江怀越对于相思那近乎耍无赖的言语干脆不予争论了。相思见他不再说话,只好抱着被子回到他身边,安安静静地躺好盖好。
  江怀越起先是望着那堆已经熄灭的柴火出神, 思索了许久之后,方才侧过脸望向内侧。相思居然就那样侧躺着,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没有睡着?”
  “又没有天黑, 怎么会睡得着?”相思看到江怀越此时才想着理她, 有些恹恹的,“大人在思考事情, 我不敢打搅。”
  江怀越低声道:“我在想着要紧的事情。”
  “和打仗有关吗?”
  他点点头,但神情又有些犹豫:“我还在想……以前的事。”
  相思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便有几分明白。本来也不想提及的,但此时江怀越说到了,一直暗藏在她心里的那段黑暗往事,便又如淤积在深渊里的毒泥, 慢慢浸润飘浮上来。
  她躺在江怀越身侧,过了好一阵,才道:“大人, 三年前的事情, 后来就一点眉目都没有了吗?”
  江怀越望着前方,缓缓道:“其实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 有人假借贵妃的名义责骂于你,馥君因此而去找我理论,却在回来的途中被人杀害……此后我与你的关系被人告发到万岁那里, 他将我连夜宣召入宫并革职待办。贵妃娘娘因此与万岁大闹一场,两人冷战许久没能化解矛盾,而就在这期间,心情郁结的万岁又想到了惠妃,才去了几次之后,惠妃就莫名其妙走到水池边失足溺亡。”
  相思愣住了,这里有些事情杨明顺曾跟她说起过,但并没有如此完整地串联在一起,如今听江怀越理清了脉络,她不由道:“是有人故意这样做?那最终得益的又是谁?”
  江怀越看了看她:“如今的金贤妃。”
  “金贤妃?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相思不解。
  “她以前只是一个司药局的女官,一度跟在惠妃身边,三年前才被万岁临幸……后来晋升极快,如今就是宫中的贤妃。”
  相思惊愕道:“听你这样说,难道是她从一开始就布下了大局,趁着万岁跟贵妃因为你的事情发生争吵,再趁机接近……大人,那你说,姐姐的死,莫非也是她算计的?!”
  “我当时查过那天出宫的人,却漏了一点,也许有人离开了后宫却未被发现。只是后来虽有怀疑,但难以寻到足够的证据,而且……”他说到此,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喧闹的街市上,成群的孩童奔跑过来,碰撞间,那张纸条被塞到他的手中。
  大瑶山,罗桢。
  这五个字,让他知道,自己最不能告人的秘密已经被他人掌控。
  而且就在自己全力追查金玉音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暗处发出了警告。
  “大人?”相思见他忽然出神,有些担忧地握住江怀越的手指,“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你会不会已经被人盯上?我不懂得后宫里的那些纷争,但总觉得在皇上身边长留,好一时坏一时,不知道哪天就可能龙颜大怒……”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可是相思,我无法离开。”他侧过脸低着眼睫,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辽东吗?”
  她愣了会儿,嗫嚅道:“不就是,因为我……”
  她说到这里,心里又有些懊悔,趴在他未受伤的腿上,小声道:“大人,你当时在魏县看到我,还有纯儿,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怀着悲伤低落的心绪问出这句话,以为江怀越也会陷入怅惘回忆,可是等不到他的回答,一抬头,却见他拧着双眉绷着脸望着自己。
  “怎么,我说的不对?”相思诧异地撑起身子,支着下巴问他。
  “我就这点出息?嗯?”江怀越居然不乐意起来,“就因为看到你们一家三口,我就难过得不想活了,所以赶回京城主动请缨,打算死在战场上?”
  相思被怼了一下,红着脸颊反问:“不然呢?你为什么飞快地下令开仓放粮,然后又来辽东打仗?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从小的心愿!”
  “对,就是我从小的心愿。”江怀越一脸严肃,满身正气地道,“驰骋沙场金戈铁马,就算马革裹尸也死得其所,胜过在紫禁城宫墙拘囿下锦衣玉食,却折断了双翅,打弯了双膝,一辈子匍匐跪拜,活不出自己的一点点自在。”
  “……那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本来很悲伤的往事,现在却惹得相思愤愤然起来,“你那个要抱着一起下葬的箱子,也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吗?”
  江怀越眉梢一挑,轻声哼了一下。
  “早就正告过你,那是机密。任何人,不能得知的机密。”
  他眼眸墨黑,掩藏了无尽过往,却只留下浅淡水痕。
  *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朔风呼啸间,雪花又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过去了这半天时间,女真人还没有追寻至此,而雪落之后先前的痕迹完全被掩盖,想来晚上应该是不会有事了。相思对江怀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请他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等明天天亮后再出发。
  “大雪之夜也无法前行,只能先留在这里了。”他说完,又去检查了门窗,观察了后窗外面的情形,这才稍微定了定心。
  转回身,相思已经从包裹里取出两个馒头,递给他一个:“将就吃吧。还好一路上包裹背在身上没丢了。”
  江怀越捏了一下,馒头冷得像冰硬得像铁,不由道:“这能咬得动?”
  “……你不是行军打仗都过来了,还养尊处优?”她披着外面的长袄,去倒了碗热水过来,“蘸着热水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要山珍海味?”
  江怀越接过瓷碗,又看看手里的冷馒头,低声笑了笑。
  相思纳闷道:“怎么又高兴上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罢了。”他坐了回去,蘸着热水咬了一下,“还挺好吃,你也吃吃看。”
  “得亏我机灵,才想得到,不然你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她略显得意地坐在了他对面,蘸了热水也一口咬下,然后……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太难吃了!”
  她苦着脸望向他,“你的口味倒也独特。”
  江怀越本来还一脸淡漠冷静,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同他说话声一样,他笑起来也轻,像早春三月柔嫩柳枝被薰风卷拂,掠过盈盈水间,他的眼眸里满是荡漾秋池的星。
  “是的,我口味独特。”他看看相思,似乎还有半句没说,可是只是带着笑意望着她,把话藏在了心里。
  *
  虽然馒头难吃,可两人迫于无奈还是把它给吃掉了。
  相思整理好包裹,道:“我出来时候带了六个馒头,大人,明天我们能抵达连山关吗?”
  “如果雪停了,又没遇到危险,按照地形图走,是应该可以的。”
  江怀越又想到了先前的疑惑,从几次战役来看,军中很可能有内奸。不然为何杨明顺的残部在峡谷待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而他刚派出士兵去通知辽东总兵,女真人就闻风而来。
  然而从他回到峡谷到启程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听说哪个将士无故离开营地。除非是,通过某种不为他人察觉的方法,把讯息传递了出去?
  不管怎样,一定要安全抵达连山关,才可以排查清楚。今日被女真人围追堵截伤亡惨重,也不知最后有多少将士能逃出生天,这样的灭顶之灾,必须血债血偿。
  更何况,倘若始终找不到幕后黑手,连番作战失利的消息传到宫中,万岁爷也不会保持镇定了。
  他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到相思已经趴在被子上,本来想把她叫起来,靠近后却又怔了怔。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羽睫浓黑微翘,呼吸轻浅缓慢。
  长袄垂落在一边。
  江怀越迟疑了一下,把长袄重新盖在她身上。手指碰到了她乌黑柔滑的长发,他忍不住悄悄地一路抚下,任由乌发在掌心流动,直至腰畔。
  她的腰肢柔软而曼妙,只需看一眼,就能感觉到。
  摇曳暗淡的烛火下,江怀越就这样坐着,望着相思,默不作声许久。
  终究还是怕她冷到,出声叫她名字。
  “相思。”
  叫了两下,她才慢慢睁开眼,仍旧趴在被子上看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