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量
  腊月,沪市的雨水在玻璃窗上织出细密的网。
  李旻将打印好的个人陈述摞成塔状,纸张边缘被她无意识揉得发皱。第叁遍核对的笔尖突然在“教学理念”一栏停滞,墨迹洇出个小圆点——这是她焦虑时惯常的小动作,仿佛要把不确定的未来戳穿。
  厨房传来研磨豆子的细响,她抬头望去,陈越正用游标卡尺测量咖啡粉粒径,眉心蹙得比解析多体系统还严肃。
  李旻支着下巴,钢笔在指尖转出残影,“阿越,你这不像是研磨咖啡,倒像在给纳米材料称重。”
  “0.25至0.35毫米半径区间的萃取效率最优。”他头也不回地答道,却撞翻了糖罐。
  李旻的睫毛忽地颤了颤。她从未见过他犯这种低级失误,指尖抵唇强压笑意。原以为面试压力全在自己肩上,此刻却像照见面哈哈镜——那个上周还声称自己从不为考试焦虑的恋人,竟在暗处藏了慌张。
  午夜雨声最密时,陈越突然惊醒。书房透出的暖光里,看见李旻正用银镊子夹着雪梨片泡白茶。
  他沉默着裹住她搭在触控板上的指尖。
  “第七版个人陈述书背熟了么?”他的掌心覆住她侧腰,体温透过睡衣传递过来,“前额叶负责执行功能的部分…”
  “你这是打算改行当神经科学教授?”
  “只是重新校准变量。”他翻出语音备忘录,“昨夜的模拟问答,您在第叁个压力测试题存在0.6秒的延迟。”
  李旻突然笑出声,“现在到底是谁的面试?”
  夜雨在凌晨转为冻雨,陈越已经俯在餐桌旁调试视频会议设备,李旻走出来时还揉着研究,“六点就候场,这儿又不是卫星发射指挥中心了。”
  待走近后,她的视线落在他袖口——衬衫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这发现比任何安慰剂都奏效,“当年比赛前夜可没见你想过什么备用方案。”
  “组委会后勤预案完善率达92%。”陈越转身整理文件墙,A4纸在磁吸板上列队成军,“但您的面试官可能突发性……”
  未尽的话被一个吻截断,李旻捏着他系错的纽扣轻轻掰正:“你现在,活像考场外的考生家长。”
  雷暴如期而至,雨帘砸在防弹玻璃上,响声令陈越坐立难安。他在书房与客厅间往返无数次,最终停在李旻目不可及的走廊拐角,屏息数着秒针走过预定面试结束的时刻。
  一切终于结束,李旻走出房间,却厨房一阵瓷器碎裂的响声。
  “85℃的滇红就这么糟蹋?”她走过去,倚着门框,看陈越徒手拾捡青瓷残片,“不知道的以为你刚在硅谷路演失败了。”
  他蹲踞的姿势像被按了暂停键,“还顺利吗?”
  “聊得还不错。纽约那位老太太问我如何用化学思维处理感情危机。我开玩笑说每天给恋人纠错两颗纽扣,算不算熵减行为?”李旻说着,从身后环住收拾残局的身影。
  “明天华大那场,”她将下巴搁在他肩窝,“你坐书房陪面?”
  陈越的脊背陡然绷直,“违反公平性原则。”
  “那就自觉滚远点。”她将他拽起身,“你天天在书房外监考似的踱步,楼下邻居以为我们家开了缝纫机厂。”
  灯光映着他后颈细密的汗珠。李旻忽然觉得,眼前人倒像是被过度上紧发条的精密仿生装置。她伸指点击关机键,让所有光线溺毙在雨夜。
  她咬开他的纽扣,“其实你比我更需要抗焦虑处方,可惜这里只有李旻专属特效药——”
  话音消融在唇舌交缠的咸涩里,陈越的手掌箍住她腰际,看见方才打翻的红茶在瓷砖缝洇出奇异的暗纹。
  第二天,陈越在快递堆里翻出个黄油纸包裹,李旻拆开后洒落满桌松针——苏锦寄的火山岩标本压着卡片:「给小陈博士当镇静剂,揉搓五秒见效」。
  他正欲解释岩石疗法的伪科学属性,风却掀起未关严的窗,吹散桌角待整理的文献资料。陈越追着飞散的纸页满屋转圈,素来齐整的发型被气流揉成鸟窝。
  李旻倚着门框轻笑,忽然发觉自己竟已忘记去检查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