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周患将信递到堆满案卷的桌案上:“王爷,大公主的信。”
  暗卫垂首在一侧候着。
  姬恂“嗯”了声,却看也不看桌案,抬手朝暗卫拂了下。
  暗卫一愣,忙将手中记注递过去。
  腊月二十九,王妃记注就薄薄一页纸。
  「……闲来无事,拔步床内玩金针,午时服药后午睡小憩,半步未出寝房」
  姬恂看了两遍,视线落在「半步未出」上良久,忽然问:“姬翊呢?”
  “世子正准备寻梁世子一起去护国寺。”
  姬恂眉头轻蹙,将记注往桌案上一扔:“叫赵伯来一趟。”
  “是。”
  ***
  姬翊收拾好行囊,打算在护国寺住上个两三天,反正他爹也不在家,就是可怜楚召淮,要独守空房。
  不过思来想去,赵伯那话说得也对,“王妃”是后宅之人,无论日后和不和离,现在按辈分都算自己的小娘,哪能随随便便单独相处。
  若是被旁人知道,岂不是笑话他爹?
  前几天好像也不该带他去画舫,三皇子那群人嘴碎得很,不知道背后会怎么议论楚召淮呢。
  算了,日后少见面。
  护国寺求签好像挺准,要不替他求一求心疾何时能好?
  姬翊正胡乱想着,门口传来赵伯的声音。
  “世子。”
  姬翊回头,又看到赵伯满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姬翊警惕道:“赵伯我冤枉!我今儿可一直在外面玩,没去找王妃!在避嫌呢!”
  “咳。”赵伯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王爷说了,护国寺的头柱香已寻人为世子抢到,今晚会派人护送你们出城。”
  姬翊一愣过后,直接欢天喜地地蹦起来:“真的?!听说头柱香的价都被争到二十万两了,我爹真的为了我……呜呜哇!”
  姬翊很少感受姬恂这般直白的父爱,说着竟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用功,给爹争气。”
  赵伯赶忙安抚他。
  姬翊年纪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擦了擦脸,带着鼻音茫然道:“护送‘我们’?我和梁枋吗?”
  “不是,是世子和王妃。”赵伯心虚道,“王妃一直待在拔步床内怕是会憋坏,世子带王妃去护国寺散散心,人多了也热闹。”
  姬翊都懵了:“啊?可您今天不是还说要避嫌吗?”
  赵伯老脸一红,硬着头皮道:“王妃和您同龄,又是男人,哪里来的嫌要避?”
  姬翊:“…………”
  第27章
  楚召淮午觉刚睡醒, 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听架势就知道是风风火火的小世子。
  不过这回却没有追在他屁股后面拼命拦的赵伯。
  楚召淮揉揉眼睛,正奇怪着,姬翊已跑了进来。
  “楚召淮, 走走走, 今儿咱们去护国寺出风头去!”
  楚召淮还困倦着:“哪儿?”
  “护国寺。”姬翊见他只穿着单薄里衣,将整齐叠放一旁的衣服抱着扔床上,兴奋不减地催促道, “我爹财大气粗, 让咱们要去护国寺烧头柱香, 该求个什么好呢。”
  楚召淮慢吞吞穿着衣裳:“不用在家守岁吗?”
  “守什么啊, 我爹忙死了, 从来不在家过除夕。”
  楚召淮穿衣的动作这才快了些,努力掩饰好奇,佯作不在意地问:“听说护国寺是数百年的古刹, 香火日夜不停,是不是很壮观呀?”
  姬翊“咳”了声, 不自在地揪了下耳垂:“是的吧……你说话能不能别带江南口音?”
  一开口注意力全在那嗓音上, 都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好吧。”楚召淮以为他听不懂, 继续乖乖说官话,“临安也有大庙,我来时曾去华光庙求过一支签问财运。”
  “求了哪支?”
  “关帝灵签的第十五签。”
  签文是:
  「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请琴瑟向兰房」1。
  姬翊疑惑:“不是求财吗?怎么是姻缘?”
  “不知道, 反正掉出来这支签, 找高僧解签要二两银子, 我没舍……”楚召淮一噎,蹬着靴子干巴巴地转折, “我没带够银子,便没解,求签姻缘和财运八成相通,应该是说我求财时机不合时宜,要等开春才能好些。”
  但他来到京城接连发财,连娘亲的嫁妆也都夺了回来。
  许是不准的。
  这次去护国寺可以再求一支。
  姬翊看不惯他的慢性子,直接拿起雪白鹤氅披在楚召淮身上:“梁枋八成已经到了,咱们坐他的车去——赵伯,给王妃收拾几套衣裳,我们初二再回来。”
  赵伯已将东西收拾好,见楚召淮懵懵地跟着姬翊出来,上前将小手炉塞过去。
  楚召淮接过,温声道了谢。
  两人被随从拥着出了王府门。
  门口不知为何人来人往,阵仗极大,姬翊正疑惑着,一只雪白的影子突然从不远处嗒嗒奔了过来。
  楚召淮定睛一看,脸上空白一瞬。
  姬翊弯下腰,亲热地喊道:“六出!”
  那只叫“六出”的雪狼狂奔而来,跑到姬翊面前便矜持地停下,不情不愿地用脑袋蹭姬翊的膝盖,只是那尾巴却像狗似的甩来甩去。
  姬翊好久没见这只雪狼,伸手抚了半天,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赵伯的一声。
  “王妃!”
  楚召淮踉跄着往后一仰,若不是身后随从七手八脚扶住他,恐怕得后脑勺撞门槛上当场开瓢。
  姬翊看他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握住六出的嘴:“别怕别怕,六出很乖,从不咬人。”
  楚召淮腿上的伤本就没好,这下吓得更是双膝发软,几个人扶都扶不住,冷汗都下来了。
  年幼时被雪狼撕咬着小腿拼命往后拖的记忆如潮水似的袭来,明明伤早好了八百年,他却恍惚觉得此时小腿还是一片潮湿泥泞,狰狞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滑落。
  倏地,一道哨声响起。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夹着尾巴往回跑,一溜烟窜上最近的马车。
  里面传来梁枋的一声惊呼。
  姬翊赶忙来扶楚召淮:“没事吧,吓着了?”
  楚召淮勉强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怎么会,呜,一只狼而已,吓吓吓不着我。”
  姬翊:“……”
  哭音都出来了。
  六出窜到梁枋马车上死活都不肯出来,姬翊还在愁着,殷重山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颔首规规矩矩道:“王妃,请上前面的车驾。”
  姬翊疑惑望去,脸微微一绿。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爹不是从不信神佛进寺庙?
  马在原地小踱着步,金饰相撞的清脆声传到楚召淮耳畔,抬眼便是熟悉的金石奢靡。
  是姬恂的马车。
  楚召淮呼吸一顿。
  殷重山小心地道:“王妃,请。”
  与其和姬恂共坐一辆马车,楚召淮宁愿让狼吃。
  他面无表情抬脚走向梁枋马车。
  “嗷呜——”
  雪狼从车帘探出个脑袋来,仰天叫了声。
  楚召淮眼前一白,差点又要往后栽,脚尖一转匆匆朝前面走去。
  还是见煞神吧。
  楚召淮扶着殷重山抬起的小臂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刚进去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情绪面对姬恂,被吓到的双膝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手中的小手炉直接摔了下去,滚滚的热意蒸腾朝着面门而来。
  楚召淮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斜斜从旁边伸来,准确无误扣住他的腰身,堪堪没让他摔到散乱地面的炭上。
  那只手稳如磐石,扶住他整个人也没有丝毫摇晃。
  楚召淮惊魂未定,撑着手坐稳后抬眼看去。
  姬恂仍是大冬日穿单衣,今日一袭玄衣宽袍,墨发束带,倒有种道骨仙风的飘然感。
  他垂着眼拿吃糕点的银筷将小手炉的炭一一捡回去,合好盖子递给楚召淮。
  楚召淮呆呆接过,下意识道:“多谢王爷。”
  姬恂见他脸色苍白,眼眸动了动,温声问:“怕狼?”
  楚召淮已缓了过来,摇头道:“那雪狼是王爷养的吗?”
  “嗯。”姬恂撩开窗帘让冷风灌进车驾中,不过很快又像是记起什么,慢条斯理放下帘子,淡淡道,“年少时冬猎捡到那只狼崽,见着可怜,索性便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