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连充尉听到“防备”二字,忍不住瞧了明显是帮主心腹的徐非曲一眼,似乎想问对方,帮主平时是不是就像这样擅长折腾,所以才如此具备危机意识……
  徐非曲用目光示意——放心,起码在当前阶段,朝轻岫肯定做不出平掉人家分舵的事情。
  连充尉:“……”
  她不放心。
  第117章
  虽说连充尉对老大刚来川松就上门“讲道理”的决定有些担忧, 奈何帮主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跟着来的香主们也都无意劝解,那么不管连充尉有多担心老大其实是想上门挑衅,也只好一力配合, 赶紧取了一匹布料来当做证据。
  此刻正值白昼, 厅内没有点灯, 然而被取来的布匹上却像是蒙了一层辉光,显得既柔和又灿烂。
  朝轻岫细看眼前的布料, 也不禁赞叹:“料子不错。”
  连充尉:“这些布料, 在天衣山庄内也算珍品。”
  她的言语间略带遗憾之意。
  越昂贵的料子就越是娇贵, 这些丝绸受过污水浸染,再怎么清洗也无法恢复如初,价值因此大损, 不过从残存的部分看, 依旧可以算是朝轻岫穿越以来见过最为出色的绸缎。
  朝轻岫将布料递给许白水:“我眼力一般,白水, 你来帮着瞧瞧。”
  许白水接过布匹, 同样赞了一句:“好料子。”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纵然许白水是不二斋少掌柜,也被眼前布匹的质量震了一把。
  许白水:“哪怕含蓄点计算,这一匹布也至少能够价值百金。不二斋跟天衣山庄有合作, 曾帮着卖过不少珍贵料子, 却都没手上这匹出色。”又道, “若是再找出色绣工来裁剪,运到京畿或者西域或者北边贩卖,必然能收获十倍以上的暴利。”
  在大夏银子颇为值钱, 金银之间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百金就是千两白银。
  朝轻岫算了下自己不值一提的积蓄, 即使加上从上个案子中拿到的水匪赏金,也顶多能按成本价买下十匹左右的布料,一时间觉得天衣山庄甚是生财有道。
  许白水又叹了口气,她最懂经商之道,话音里的惆怅也最是真诚:“只可惜被污水浸染过,许多地方都留了痕迹,裁剪不出大片好料子。不过即使如此,一匹布也能卖到二十金上下,要是想法子运作一二,说不定还能将价格卖得更高。”
  朝轻岫温声相询:“充尉,你可记得当时送来的布匹一共有多少?”
  连充尉回答:“一共百匹。”
  朝轻岫颔首:“这样说,就是十万白银。”
  走镖的逢十抽一,抽成高,风险也高,一旦出了问题,需得赔偿主顾损失,否则招牌的含金量便会大打折扣。
  自拙帮也吃走镖的这行饭,既然如此,就不能不按江湖规矩行事。
  连充尉垂头,深觉自己办事不力。
  其实以天衣山庄的江湖地位,对方当真铁了心讹人,若是数字不太大,她也就认栽了,就当是给旁的势力上供。
  奈何川松分舵的现银有限,纵然倾尽家底,加在一块也不过二三万两,就算再折买些贵重物件乃至于田产铺面,也顶多能凑到五万两。
  不过纵然只是赔五万两,也等于自拙帮川松分舵在商业上彻底破产,随之而来的,恐怕还有威信降低地盘减损帮众跑路等糟糕后果。
  连充尉在此经营多年,自不肯受此委屈,而且她是郑六娘子提拔的,一旦出事,必然会连累老上司,原本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写信向帮中旧友求救,没想到天降神兵,帮主忽然驾临川松。
  ——其实余高瞻也考虑过连充尉可能选择摇人,所以才挑了一个对自拙帮而言特别合适的时机,上门去找人麻烦,同时非常有效率地帮自家分舵减少了一个可靠战力,直接降低了此次事件的解决难度。
  连充尉看朝轻岫年纪小,本来应该替帮主担心,然而或许是穿越以来,朝轻岫习惯了被牵扯到各种麻烦当中,言行举止间有一股遇山开山的理所当然之态,连充尉心中不由大感信服,也就听命行事。
  朝轻岫让许白水确认布匹上的污渍的确是在送来分舵之前沾上的之后,就拿起布,带上作为鉴定人员的许白水就准备走,临到门前,又额外点了一个人:“毕竟是在川松,连舵主也过来罢。”
  连充尉觉得帮主是要借助自己与天衣山庄的人接洽,不过旁边的穆玄都与徐非曲却都有些怀疑,帮主之所以如此安排,大约是担心自己因为不认得路,从而迟迟无法将证据送到目标人物的手上……
  *
  此次出门,众人依旧骑马出行。
  连充尉:“出事之后,属下去过那边许多次,可无论怎么说,天衣山庄的门子都只说余舵主不肯见人。”
  朝轻岫目光一动,温声道:“既然如此,那只要天衣山庄分舵的人没说余舵主不肯见咱们,那就是肯见人了。”
  连充尉闻言隐隐有些不大理解,倒是许白水心领神会,向朝轻岫点头:“如帮主所言,这倒很是容易。”
  天衣山庄分舵的建筑风格颇为秀丽,从外面隐约可见院内种着许多桑树,大门口站着两位身姿笔挺的弟子,她们衣料的颜色与裁剪都很雅致,与寻常江湖人物全然不同。
  两位守门弟子的衣角处都用同色丝线绣着姿态清丽的花纹,丝线很细,并没有那种凹凸不平的感觉,从正面看是芳草缤纷,从侧面看,又成了松柏苍苍的模样。
  许白水率先下马,对着看门的弟子客客气气道:“咱们是自拙帮的弟子,今日有要事求见贵庄主事之人,劳烦妹子前去通报一声。”
  那位弟子应了一身,转身入内,竟没有丝毫为难之意,许白水虽有些莫名,却很快反应了过来——被安排来看门的这位姑娘,首先是没见过许白水,其次也是没意识到连充尉此刻已经从原先白河帮的分舵主变成了自拙帮的分舵主,缺乏足够的警惕性。
  过不多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过来,与缺乏门派敏锐性的看门弟子不同,她显然十分清楚隔壁帮派高层的人员变动情况,知道今日虽然换了名字,人却还是原来的人,此次过来,定是上门来找麻烦。
  就在管事张口欲言的时候,许白水身形一晃就欺近管事身侧,笑吟吟地挽住了对方的手,一股内劲随之传了过去,那位管事顿时觉得胸口发闷,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白水做出交谈模样,先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提高声音道:“这样么,那就多谢姊姊行方便。”对后面的朝轻岫笑道,“已经问过了,这位姊姊说,可以让咱们一块过去。”
  看门的弟子原本不想放人进去,此刻见管事没有出声,也就以为山庄这边改了主意,于是便不再阻拦。
  朝轻岫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与连充尉一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天衣山庄的分舵之内。
  许白水知道这样混进去只能瞒过一时,不晓得什么时候便会被庄子里的人看出不对,好在三人都学过轻功,许白水拉着那位管事,朝轻岫则挽住连充尉的手,后者只觉身子一轻,而后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向前奔行。
  连充尉想,此前只觉得帮主剑招急迅,却没料到她轻功也这样出色。
  她不知道朝轻岫现在所学的轻功依旧只有一项《提纵术》,只是受天侯藏武库中画卷的影响,已经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
  许白水猜得不错在,她们进到第二重院子时,周边的护卫护卫跟巡逻弟子已然反应了过来。
  两名护卫抽出长刀,一刀横掠而来,若是来人不想被从中砍成两截,就非得停步不可。
  与此同时,旁边数位穿着鹅黄衫子的三位弟子也同时出掌,一人纵高,一人伏低,还有一人将双掌平平推出,同时封住来人上中下三路。
  这些弟子的功力其实并不算深,出掌时,掌缘处却传来细微而奇异的尖啸声。
  前刀后掌,犹如天罗地网,将来路死死锁住,就算闯入者躲得过长刀,也躲不过掌阵,然而他们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距离自己尚有丈许的外客,已经轻轻松松从阻拦处越过。
  弟子急急收掌,免得将掌风打到护卫身上,同时喝问:“足下是谁,为何擅闯我天衣山庄?”
  询问之人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不料朝轻岫竟然当真开口回答:“我姓朝,现在虽然还不晓得所为何来,不过等见过余舵主后,多半便能清楚。”
  她说话时,急奔之势竟丝毫不停,说第一个字时以如清风般从护卫们身边飘过,接着身形一闪便彻底不见了踪影,后面的话却依旧清清楚楚响在众人耳畔,而且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反而如同说话人此刻正站在原地与这些护卫们交谈一般。
  这既是因为朝轻岫内功颇有火候,也是因为她修炼了秘籍《啭天音》中凝练声线的法门。
  天衣山庄乃是武林名门,门中弟子、护卫也算见多识广,他们听见闯入者的话,感受到了对方行动中的不同寻常之处,面色顿时大变,忙道:“大事不妙,快派人去请大公子过来!”
  旁边人应了声后,又提醒:“还有查护卫那边,也得通知一声!”
  查三宝武功高强,而且剑法迅疾狠辣,最适合对付外地,当初余家特地将人礼聘过来,除了保护余高瞻的安全,也是预备着遇见危急情况,可以请他出手相助。
  因为余老舵主清修多年,不爱喧闹,护卫们行动时就很注意分寸,不肯闹出大动静,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当下用力吹响代表警戒的铜哨,将有高手闯分舵的事情通知给内苑那边的人知晓。
  连充尉跟在朝轻岫身边,她听见了铜哨声,却觉得侍卫们的行为十分多余——毕竟哨声再响亮,也未必有自家帮主方才说那句话时的传播范围广。
  第118章
  锐利的哨声连续响起, 不断有人从廊下涌出,想要护卫分舵。然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天衣山庄内的寻常武师与侍卫固然算是惹不起的高手,但这些人站在朝轻岫面前, 却连她的衣角也摸不到, 只能拿着武器, 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前过道上,充当分舵戒严时的氛围组, 唯有真正得传山庄绝学的弟子, 才有一战之力。
  一位三十许岁的青年弟子当先持剑跃出, 她的长相跟余高瞻有二三分相似,此刻振剑而起,剑势轻灵, 剑尖银芒乱飞。
  倘若一般的佩剑依照长度不同, 可以分为长剑与短剑两种,那么握在这位弟子手中的, 就是一柄长约二尺半大的中剑。
  她出剑时, 与朝轻岫间的距离足有七八丈,从这位弟子纵跃时的功力看,其剑风至多只能攻击到距离自己一丈以内的敌人。
  然而青年弟子这一剑刚刺到一半时, 忽然松开剑柄, 利剑顿时化作了半空中一道冷电般的银芒, 直奔朝轻岫而去。
  朝轻岫在天衣山庄的分舵内倏然来去,纵然手上还拉着一个人,依旧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在察觉到远处向自己飞来的一剑时,朝轻岫原本如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当中, 依旧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滞涩。
  她的轻功是以《提纵术》跟天侯武库藏图为根基演化而出的,有一种不沾烟火的超脱之气,朝轻岫曾对曹鸣竹说,假如有朝一日,自己若能将这套功夫练成,会将其取名为《空山不见人》。
  朝轻岫之所以挑选了包含“不见”二字的诗句作为武功的名字,乃是因为这套轻功施展起来飘忽无定,趋近避退间犹如鬼魅,一旦展开身法,就不易被人捕捉到行动痕迹。
  可远处那名弟子功力分明不算太深厚,却能准确预判到朝轻岫的行动路线,即使有朝轻岫多拉了一个人的原因在,也实在算是一件了不起得成就。
  名门弟子,其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
  许白水原本落后朝轻岫半步,当下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随手抖开,在空中划出无数大小圆弧。
  许家家传的“灵蛇鞭法”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功,许白水使出一个“挥”字诀,霎时间鞭影横空而去,鞭尾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猛地向上弹起丈许,重重击在那柄长剑之上。
  伴随着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利剑倒飞回去,那名弟子竟不伸手去接,而是反手抽出身上另一柄剑。
  她身上所佩中剑足有七柄,用数量弥补出招时兵刃空虚的问题,剑柄处各自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虽然未能得手,好在有了方才那下阻碍,青年弟子终于成功追上闯入分舵的陌生人,她施展起天衣山庄的独门剑法,一招连着一招向朝轻岫刺去,在距离对方只剩四尺时,如风的剑势中忽然凝出数点寒芒,
  朝轻岫身形轻旋,寒芒如数点雨珠,从她白色的衣角边飞过,没留下半点痕迹。与此同时,朝轻岫在连充尉身上一推,将她轻轻推出剑风笼罩的范围。
  此时青年弟子招数已老,朝轻岫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右掌一起,凌空拍向剑身,同时左掌轻挥,后发先至,横切青年弟子脉门。
  朝轻岫出招极快,霎时间双掌连挥六下,掌影飘忽旋展,着着进迫,缤纷如落英,正是玉璇太阴掌中的“飞花穿庭”。
  她每一掌拍下,那青年弟子便是一震,在朝轻岫挥出最后一掌时,眼前的对手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上的剑柄。
  周围的山庄护卫们清楚看见,那位从未见过的白衣少年犹如山岫间逸出的轻云,她掌到人到,右手似轻实重地按在青年弟子期门穴下,同时内力疾吐,只听后者闷哼一声,立刻无法抗拒地倒飞出去,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朝轻岫初来乍到,自然不认得面前人是谁,护卫们却很清楚,方才出手拦截的不是旁人,正是余老舵主的小女儿余悬月。
  余悬月曾随母亲回过山庄总部,剑法更曾得到过庄内赵长老的提点,单以武功论,还要比查三宝更高。
  单凭余悬月一人,完全不是闯进山庄之人的对手,众人只见剑光与掌风一触,便迅速消融殆尽。
  ——方才若是余悬月不攻只守,那么等查三宝过来在旁边助阵,结果会不会有所变化?
  护卫们神情紧绷,握着武器的手背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许白水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心理活动,否则多半会安慰对方一句,考虑到查三宝丧失战力的时间还在余悬月之前,方才的拦截并不算是对方战略上的失误。
  虽然受了重伤,余悬月依旧支撑着站起身,勉力道:“足下何人?为何擅闯我天衣山庄?”
  白衣少年人神色悠然地看了过来,此刻天高云淡,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眉睫上,更显出一种清清楚楚的锋利之意:“不是天衣山庄先来找在下的么?”又道,“自拙帮多次拜访,老舵主都拒不相见,诸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离开,那也容易,只是你们既然说了是我们用水打湿了贵帮的布料,那在下今后便不枉担这个虚名了。”
  朝轻岫说话时虽然语带笑意,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明白白,谁都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是倘若天衣山庄不肯给个交待,她就要真的毁去庄内所有珍稀布匹。
  余悬月听到对方说到“自拙帮”三字时,身形一晃,还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又吐出了一口血,旁边人见机不妙,赶紧将人扶了下去。
  护卫们心知自己担不起如此重大的干系,在余悬月退场后,立刻抓紧时间摇人,去找庄中说话算话的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