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见叶悠悠果然问了,王招娣道:“你们家不是有辆自行车吗?你借给你爹用一天,让他在人前风光风光,自然就记得你的好了。”
  至于自行车到了叶家还会不会还回来,甚至于这辆自行车是不是柳家的,会不会给叶悠悠带来麻烦,王招娣想,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不过是出了一个主意,帮他们父女修复关系的主意啊,她完全是好心,怎么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来吧。
  “哦,这样啊。”叶悠悠的声调拉的长长的。
  引得王招娣期待不已,她这是,会同意吧。
  “如果不想叶家人记得我,是不是不借的好。我会告诉我爹,在你的提醒之下,自行车怕是不能借了。”叶悠悠笑咪咪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脸色急变,顺手添了一把柴,“我谢谢你啊。”
  这句发音古怪的谢谢,听在当事人耳朵里,实在和嘲讽没什么两样。
  对于王招娣来说,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涨的一脸紫红。看着她长扬而去,半天都动弹不得,已经有多久了,她这一招屡试不爽未尝一败,今天,居然遇到了对手。而这个对手,竟然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又欺负人。”一个声音拦住叶悠悠,辛墨浓上前摸摸她的头,“给你拿了一个肉龙,热的才好吃。”
  递上一个油纸包,用手一捂,果真是热的。
  一人一个的肉龙,辛墨浓没吃,打包带走,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拿来送人的。黑面做的肉龙里头裹了肉臊子,真正的肉香扑鼻。
  叶悠悠捧着肉龙,不敢看辛墨浓,心里有了想法,到底是在两个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别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这道墙的存在。
  没想到,他会特意来找自己。
  “喏。”叶悠悠掰开肉龙,递了一半给辛墨浓,顺势坐到树下头的磨盘上。
  “谢谢。”辛墨浓收下来,挨着叶悠悠坐下。
  “哪个……”
  “我……”
  一次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两次还是异口同声。
  叶悠悠“噗嗤”一笑,又清又脆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萌,“你是老师,你先说。”
  “别怕我,好不好。”
  叶悠悠以为他会坦白,或者干脆说,互相替对方保密。又或者刺探她的秘密,甚至于提议各种利益的交换。毕竟他曾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肯定精于各种算计。
  叶悠悠对他所有的了解只不过是网络和传言,传说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她自己也明白,是不一样的。心中朦胧的喜欢,是一种冲动,是放任还是扼杀,她也不知道走向何方。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不由偏头朝他看过去。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看上去即干净又清爽,风吹过带起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叶悠悠有一刻的失神,为什么世上有这样的男人呢,恰到好处的让她所有不好的猜测都落了空。
  这一句话虽然简单,但又正好包容了她所有的小心思和小秘密。
  “好。”
  听到这个好字,辛墨浓伸出手,叶悠悠和他对击一掌,两个人相视一笑,气氛中再无尴尬和猜疑。只有心照不宣的,和男神分享同一个小秘密的,隐匿的喜悦。
  叶贵结婚那天,借了村里的驴车来接人。石雨花穿着新衣裳,一手挽着一个布包,一手牵着王招娣,望眼欲穿。
  石家什么也没准备,围上去的小孩子们见一颗糖一把瓜子都没撒出来,撇了嘴跑掉。翠姑的弟弟就是其中一个,翠姑点他的头笑他傻,“也不看看那是谁家。”
  出了名的一毛不拔的石家啊。
  “哦。”弟弟抱着头,嘿嘿傻笑起来。
  叶贵只想赶紧离开小湾村,连口茶都没喝石家的,催着他们母女上了驴车往回赶。总有几个邻居围着看,石家的人尴尬道:“姑爷这是急着回去呢,省得耽搁了时辰。”
  “又不摆酒,耽搁什么时辰,怕是不好意思见人吧。”
  邻居里有嘴毒的,隐在人堆里说一句就跑,惹得石家人恨恨不已。心里都道这个姑爷太不会来事,过来接亲竟然空着手。却也不想想,石雨花连床被子都没从石家带走,他们两家啊,真真是半斤对八两,王八看绿豆,没有更合适的。
  叶家没有摆酒,但好歹称了两斤硬糖,准备了瓜子花生,招待上门来看新娘子的村里人。
  叶红心也去了,转了一圈出来,回家就跟爷爷说,“那小姑娘好可怜,一来就干活,手脚就没停过,还被建国哥骂。”
  叶老爹是当过兵的,任何时候都将腰杆子挺的笔直,哪怕坐着也板板正正,虽然一头白发,但看着精气神就和一般的农村老头不一样。看了叶红心一眼,大约是不喜欢孙女说别人家的闲话。
  叶红心吐吐舌头,怎么忘了呢,爷爷最不喜欢女人碎嘴了。叶红心的妈正好进来,没看到公公的脸色,顺着女儿的话说道:“小湾村的人还上竿子贴到叶家,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石雨花,以前和柳满红说闲话的时候,就提过几回,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不是,也不知道悠悠咋想。”叶红心砸砸嘴,有些担心。
  叶老爹摇摇头,偶尔管管孙女可以,但儿媳妇他可不好管,背着手出了门。
  才一出门就遇着了村支书,两个人眼睛一对,一块走到田梗子上蹲下。
  “建国那小子没考上。”村支书是来报信的,结果叶家有喜事,他不好开口,便打算改天再说。
  “白糟蹋一个名额。”叶老爹叹气。
  “可不是吗?”村支书也跟着叹气,他家闺女快埋怨死他了,说如果换了高大朋一准能考上。
  “你那个女婿啊,不行。”两家人其实是有过节的,特别是叶东方这一辈对上叶媛这一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人想到,两家大人却还能蹲在一块心平气和的说话聊天。
  “非他不嫁,你说我能怎么样。”村支书和叶老爹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见过的事多了,小儿女的事并不像一般人以为的那样,会让两家人变成仇人。
  “惯的。”叶老爹言简意赅。
  村支书也说不出什么来,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裤腿,“我先回去了,等着你家孙女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会儿可不一样。”
  叶老爹并不以意,他家的家教,可是很严的。
  叶建国落榜的消息还是在当天传出来,原因是另一个上榜的人和叶家村的村民有亲戚关系。特别过来送消息的时候,顺便也说了,你们叶家村的叶建国没考上。
  叶家的喜事没办完呢,就烟熄火熄,一个个耷拉着嘴角,老太太拽着老头,“走,问问去,我就不信咱们建国真的考不上。”
  在老太太眼里,叶建国可是神童。怎么可能考不上呢,不信,必须不信啊。
  老头被老太太拖走,大房的屋里传来叶建国不甘的咒骂和金翠的埋怨,夹杂着叶茂的几声低吼,整个家里的气氛都迅速低迷下来。
  吴萍特意换了班回来给新二嫂捧场,结果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消息,冲叶祥撇撇嘴,“就知道他考不上。”
  “少说几句,他考不上,我们又没好处。”叶祥倒宁愿大侄子能考上,自家买东西总能方便点不是。
  “我才不管这闲事,我问你,我转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要是能转正,这工作就能传给建华,你可上点心吧。”自从知道有一个转正的名额,吴萍没少上火。
  眼看着一批进来的,有人成绩好不惧考试,有人手脚麻利得了师傅夸奖,还有人是厂里的子弟有诸多照顾。只有她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都不出挑,若不找找关系,铁定没她的份。
  叶祥眼珠子一转,“二妞毕竟是个孩子,记着仇说什么都没用。我看,你不如找机会直接和张霞亲近亲近。关系这种事,谁处得好不就是谁的。”
  “你以为我没试过,肯定是二妞跟她说了啥,防着我呢,说啥都敷衍,根本没拿我当一回事。”吴萍委屈的不行,凭什么呀,她一个读过书有教养的,还比不过柳满红那个乡下女人吗?
  “张霞亲近不了,就亲近柳满红,幸好我们没和她当面起过冲突,她这个人,好糊弄的很。”叶祥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为了转正,吴萍不得不想办法去和柳满红亲近,光想想就觉得心里憋得慌。
  最安静的是叶贵的屋子,离了婚,叶家就把原先封住的门重新打开,一家人又在一起生活,分家的事,就象一场闹剧,闹过了就不算数。
  就在之前,石雨花脸上还带着小媳妇的羞涩,此时却是一片煞白。不早不晚,偏偏他们大喜的日子,传来这样的消息。
  刚被叶建国教训过一顿的王招娣也缩在角落,一脸茫然。
  “不关你们的事。”叶贵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石雨花感激的看了叶贵一眼,倒是王招娣见叶贵好说话,怯生生问道:“晚上我睡哪儿?”
  叶贵一摸头,之前叶家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会儿小姑娘一问他才发现问题。以前二妞是亲闺女,睡一张床倒没什么,现在这个怎么可能还跟他睡一张床呢。
  “等会儿问问我娘。”叶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雨花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苦尽甘来,嫁对了人。只有王招娣,微微蹙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头儿老太太去村支书家里闹了一场,村支书一脸不快的将他们打发出去,“我只负责开个报名表,其他的事又不归我管。你们有本事上供销社闹去,是他们出的考题改的卷。”
  “我家大孙子不可能考不上。”来来回回老太太就是这句话。
  “你家叶茂不是在镇上当工人吗?去打听打听呗,问我们干啥,我还能管得到镇上的事?”村支书将他们推了出去,关上门。
  从自家抢了名额,还没考上,最后竟然跑来质问他,村支书头一回觉得,柳满红跟叶贵离婚,可能是对的。
  老头没说话,老太太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回去。村里人看了只摇头,今天好歹是新媳妇进门,懂事一点的人家,有天大的事也该缓一缓再说,这么闹出来,让新媳妇怎么立足。
  “娘,有件事还得跟您拿主意。”叶贵上前,指着叶建华屋子说道:“招娣总不能跟我一个屋吧,能不能让建华先跟他哥住一间,把屋子让给招娣先住几天。”
  反正女儿大了就得嫁人,也是没几年的事了。
  “那可不成,大妞不就是在他爹娘屋里搭了个床板,拉个帘子不就行了。”老太太明晃晃的重男轻女,一点都不带遮掩的。大妞和二妞都是跟父母住一间,男孩子才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老太太有点奇怪,刚才那番话,可不像是叶贵能说出来的,新娶的这个儿媳妇,看样子也不是个轻省的。不过没关系,二婚头还带个拖油瓶,就是天然的矮人一头,还怕降不住吗?
  王招娣在屋里紧张的听着,主意自然是她出的,合情合理。没想到老太太一口就拒绝了,还以为叶贵总要再争取一下,没想到他“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忙碌了一个下午,叶贵搬了一张床板进屋,下头垫两个凳子就算一张床了。拉了一张帘子,本来就不大的屋子,越发显得逼仄窄小到可怜。
  王招娣捡了稻草铺上去,再盖上一张布单,整个身体缩到床里,眼泪一点一点的流下来,却不敢叫任何人瞧见。
  叶悠悠可不知道王招娣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当天就梦醒时分。知道了大概也就是一笑,求仁得仁,祝你好运吧。
  辛墨浓正在和王桂花商量叶悠悠上学的事,一老一少坐在门口的竹凳上,王桂花轻摇蒲扇,一脸笑意,“你真觉得这丫头能跟得上?”
  “是,悠悠很聪明,从这些日子的进度来看,开学前补完小学的课程没有问题。”辛墨浓希望叶悠悠去上初中,这样恢复高考的时候,也能顺理成章。
  “不是听说现在学校都很乱吗?”王桂花担忧道。
  “大学是停止招生了,但是小学和初中还是正常上课的,城里的高中也没停课。悠悠这么聪明,又是这样的年纪,不学习文化太可惜了。”辛墨浓说这些也是有把握的,王桂花对外孙女格外疼爱,肯定不会让她去下地挣工分。既然不下地,这个年纪不读书,还能干什么呢?
  “那就送。”王桂花一拍大腿,决定了。
  辛墨浓眉目舒展,嘴角扬一抹隐藏的笑意,“改天我打听听入学的要求,该准备的就准备起来。”
  王桂花自然是一番感谢,叶悠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属于被通知的对象,扯扯腮帮子,几个月学完小学的课程,真有人信吗。
  “为什么不信呢?只要你表现的足够好,他们便信了。”辛墨浓一点也没觉得有问题,不识字的人并不知道这有多难,识字的人也不会觉得小学程度有多难,中国这么大,历史那么长,什么时候缺神童了。
  好吧,叶悠悠点头,“那我听你的。”其实十五岁读初中已经有些大了,不过好在现在的人读书都晚,她打听过,十八九岁上初中的都不算事,她也就不纠结了。
  “嗯。”辛墨浓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极受用的样子。
  “改天我带你去见个人。”辛墨浓说话虽然温和,全程还笑眯眯的,可叶悠悠就是觉得,他象极了一只微笑的狐狸,而自己就是那只自动跳进他筐里的小白羊。
  “见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此时天色渐晚,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而辛墨浓就站在她的面前,双眸之中仿若有烂若星辰的流光,眉如墨画,神态中隐有一股睥睨尘俗的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