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山上的风呼呼呼地吹,穿耳过,贺岁安屏气凝神,怕自己待会儿会听不清楚祁不砚的回答。
  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还在等。
  “我不太确定。”他回答了,“可能会是祁舒,因为我只听过一个人叫她阿舒,而我随她姓。”
  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样,贺岁安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关于这些人的记忆,却不轻举妄动,她忽然之间想弄明白所有事。
  祁不砚发间的银饰在浓烈的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也问她问题。
  贺岁安绞着衣摆,不想骗人:“我想弄明白一件事,不过我现在不太想说出来,等以后我弄明白,会告诉你的,可以么?”
  少年肩宽体长,此刻站在她身前,身影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似将她纳入了自己体内一般。
  祁不砚弯腰,贺岁安抬头。
  眼神在半空交汇。
  他轻轻地侧了下头,弯了眼道:“当然可以。”
  贺岁安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拉住祁不砚的手,往悬崖后方退了几步,让他也坐下歇歇。
  祁不砚的虫蛇来到登云山山上像回到了孤山老家一样,兴奋得不行,上跳下窜地爬过山地,还都是至毒的毒蛊,看得她心发憷。
  不过它们是不会伤害她的。
  它们的主人是祁不砚。
  若不是祁不砚发令,它们极少擅自行动,但总有例外。
  黑蛇就是例外,它抖动着尾巴爬向席地而坐的贺岁安,伸出蛇信子舔了下她垂在身侧的手。
  这不是想吃贺岁安的意思,更不是想咬她的意思,毒蛊与主人互通心意,黑蛇知道主人对她有一丝不同,也想讨好此人。
  而黑蛇的示好方式是舔人。
  被蛇信子舔了手的贺岁安猛地像弹簧弹了起来。
  黑蛇被贺岁安吓了一跳,甩着尾巴掉头就爬走,被祁不砚抓住了蛇尾巴,抓蛇不能抓尾,但他抓了,黑蛇也不敢有反抗。
  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红蛇扭过扁脑袋看它们,它虽也想亲近贺岁安,但是不会去舔对方的。
  红蛇表现得有点高傲。
  好吧,其实主要原因是它的蛇液有毒,一沾上皮肤会溃烂。
  黑蛇被贺岁安吓了一跳,贺岁安也被它吓了一跳,坐在地上措不及防被蛇舔了一口,她还是那么怕蛇的人,反应不大才怪。
  祁不砚拎着黑蛇,到悬崖边,松手就要扔下去。
  贺岁安脑子一抽,也跟去。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抬手接住了要掉落下去的黑蛇。黑蛇蜷缩成一团,乖乖地待在她并不大的掌心里,怯生生地偷看祁不砚。
  蛇的身体冰冰凉凉的,贺岁安一整个头皮发麻。
  想松手,又担心黑蛇会死。
  她唯有僵硬地捧住它。
  祁不砚看了一眼待在贺岁安掌心的黑蛇:“你不怕蛇了?”
  贺岁安将心里话说出来:“还是怕的,但我不想它死,它又没伤害我。”某种程度上,这些虫蛇还令她心理素质加强了。
  听完,他笑了声:“你好像总算有点能接受它们了。”
  祁不砚朝黑蛇伸出手。
  黑蛇迅速从贺岁安的掌心离开,爬回到他身上,不远处的红蛇也爬过来,顺着靴子爬到他肩头。
  “你可要摸一下它?”祁不砚指的是“备受冷落”的红蛇。
  贺岁安想拒绝。
  红蛇似乎在盯着她看。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贺岁安咽了下去,她极慢地挪步过去,指尖一点一点落到红蛇的脑袋上,轻抚了两下,算是友好打招呼。
  红蛇被抚得舒服,也主动用脑袋蹭了蹭贺岁安的手,祁不砚把红蛇拿下来,放回到地面。
  贺岁安心跳很快。
  她这样碰蛇还是初次。
  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贺岁安感觉自己正逐渐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属于祁不砚的世界里。
  一个原本只有铺天盖地的虫蛇毒蛊、令人望而却步的世界。
  被贺岁安抚过的红蛇爬走了。
  它又躺在山石上继续晒太阳,颜色鲜艳,纹路斑驳,在懂蛇的人眼里,红蛇无疑是一条外表极漂亮、内里却裹着剧毒的蛇。
  贺岁安远远看着虫蛇,掌心还残存着蛇身的冰凉,提醒着她先前确实动手摸了祁不砚的蛇。
  祁不砚:“感觉如何?”
  贺岁安摩挲指腹:“好像没我想象中的恐怖。”
  “你从小便养着它们了?”贺岁安要和祁不砚一起在山顶等天黑,所以干脆找点话来说,不至于那么无聊,况且也是真想知道。
  “黑蛇、红蛇、银蛇这三条蛇是我从小养到大的。”
  他屈膝坐下:“其他蛊是前些年炼的,死的死,活的活,我这次下山只带一小部分出来。”
  贺岁安一一看过那些蛊虫。
  蛊大部分并不好看。
  有些蛊甚至可以称得上丑陋、狰狞,蛇类的蛊是还算可以入眼的一种,她扫了眼爬到石缝里的紫蜘蛛,还是失控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不是因为厌恶而起鸡皮疙瘩,纯粹是身体的生理反应。
  贺岁安就这样坐在山顶等天黑,周围有蠕动的蛊虫,她没看它们,仰头看慢慢产生变化的天色。
  日落金辉,霞光万丈。
  散开的光线映红他们的脸。
  祁不砚倚在山石旁,一条腿曲起,一条腿自然伸直,手随意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上,靛青色衣摆垂在地上,被落日照着煞是好看。
  他不怕冷,也不怕热。
  体温还常年偏高,但因为身体相较寻常人来说特殊点,导致祁不砚喜欢温暖一点的天气。
  一到天黑,贺岁安就赶紧扒拉山顶的花草找万草花了,然后看到祁不砚的蛊也出动了,她愣住,蛊还有帮忙找东西这个作用?
  贺岁安从包袱里取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照明。
  烛火在风中摇曳。
  她往前走。
  祁不砚倒是不需要蜡烛也可以,他很久以前便习惯在夜里行走于山间,哪怕每座山都不相同,但只要是山,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找着找着,贺岁安没有找到万草花,反而遇到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他们在山下遇到过的男人,红叶村村民,他抱着膝盖,极为不安蹲在一棵大树底下。
  贺岁安一开始没看到男人,是男人先看到她的,他本以为他们会听劝诫,夜晚不上山,没想到不仅上了,还无所畏惧地到处走。
  举着蜡烛的贺岁安离他还有几步远,目露诧异。
  “是您?”
  男人惶恐点点头。
  他父亲今天生病了,男人上山想采药,一味地想找到一种好药材,采得入神,忘了时辰,一抬头发觉天黑了,不敢乱动。
  红叶村村民信奉玄妙观说的话,也相信登云山上确实存在所谓的山神,他不想因为夜里还在山就死掉,怕得躲在山顶大树底下。
  见到贺岁安和祁不砚也在山上,男人不知是喜还是忧。
  喜,有人作伴。
  忧,三个人一起死。
  男人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两个人看起来跟那些视他们为怪物的青州百姓不同,他不隐瞒对方,说出了自己会上山的理由。
  得知男人上山的原因后,贺岁安明白了,难怪他昨晚还阻止他们上山,今夜却独自地留在山上,原来是找药材找到忘记了时辰。
  祁不砚不在意男人是否在这里,专心致志地找万草花。
  男人看着他们。
  他彷徨地与他们搭话。
  “你们想找什么,我在登云山山下住了三十多年了,兴许我能帮你们找到想要的东西。”
  贺岁安清楚祁不砚的性格,于是她道:“不用了,谢谢。”
  男人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你们真的不怕山神会惩罚夜里还上山和留在山上过夜的人么?”
  祁不砚的手穿过被打了露水的花草,并未出声。
  贺岁安弯下腰,分辨花草。
  她理解男人的慌乱:“山神的传言是什么时候流传开来的,还有就是您不觉得奇怪?留在山上过夜的人与玄妙观的道长何异?”
  “山神不允许夜里有人在登云山逗留,可玄妙观的道长也是人,他们为什么会一直无恙?”贺岁安很早就有这个疑惑了。
  男人翕动着干裂的唇瓣。
  他坚信道:“玄妙观的道长都是修行之人,得山神眷顾。”
  贺岁安找东西的手顿住:“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男人说:“对。”
  她还想说话。
  祁不砚却开口了:“你们村子的人都是长你这个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