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结果党善吉摇摇头,讪笑着手:“中丞在上,哪里轮得到下官做主?”
  王华就是再不懂人心险恶,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不敢做这个决定。
  因为魏彬虽说是走了,但梅可甲的身后很有可能是东宫。这个时候,最好能有个愣头青,下决定把梅可甲收拾了,到时候得罪太子的雷由他去顶。
  所以他们两个都把做决定的权力上交,这可不是‘以领导为准’,这叫权责一体——你下的决定、你签的字,最后就是你的事。
  如果真的是翰林院刚出来的书生,可能还真的就吃了这‘蜜糖’。以为这两个家伙是重视上司的意思呢。
  但王华也是历经宦海的人了,他什么也不说,就讲:“这个人,还是等京里的旨意来了再说吧。”
  李俨才和党善吉没有办法,人家不上套,这条路就堵死了。
  “那上奏朝廷的案卷里,是否应提及梅可甲这个人?”党善吉又在试探。
  “案卷怎么写,自然是看犯人怎么交代。”王华眼睛一眯,“怎么?臬司衙门可以随意勘定案卷吗?”
  党善吉吃了一瘪,急忙说:“那当然没有。只不过……”
  话说到此处,他自己停住,因为感觉到李俨才扯了扯他。之后便领着他告退。
  王华也没有阻挠他们。
  到了外间,党善吉才问李俨才,“你刚刚为何不让我说了?这个王巡抚对梅可甲的态度暧昧不清。”
  “头次见面,你问这样的问题?梅可甲的事急什么,只要查证他有受贿的实证,再来巡抚衙门不迟。到时候不办梅可甲,就是以权谋私,只要他撂下一句话,也行,咱们可以上奏。办梅可甲,一样要他说话。在这个位置上,就躲不了他的。”
  党善吉一听,这样也对。
  “今天就是来打个照面,顺便试探试探,他不上这个当,再追下去也是无用的。”
  这样,
  李俨才和党善吉就离开了。
  而梅可甲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中丞。”
  王华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你不读书做官,可惜了。”
  “中丞抬举,在下也想,只可惜没那个福气。”
  “我还是表现出了一点要维护你的意思,否则,他们会生疑的。”
  “是,初次见面中丞表现的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但我有一点未明。”王华想继续之前的对话,“你说浙江根本就没有一个有名有姓要与殿下做对的人,可又说要请君入瓮,这前后难道不相矛盾吗?”
  “不矛盾。无名无姓,便是因为所有人都被局势推着走,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某个人,你这样是与太子为敌,那在下觉得谁也不会那样选,但一步一步被推着走上了这条路,那也没有办法,甚至有些人不觉得自己在与殿下作对,是觉得是魏公公在贪银子呢。而咱们请君入瓮,请得就是迷途人,迷途了就是迷途了,被抓的时候喊冤枉是没有用的。”
  “嗯。刚刚那两人呢?”
  “让他们来,让他们背后的商人一并来,断我的货源,今年湖州等地的生丝就让他们收,我们,收他们的。”
  这话说得好狠,但梅可甲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适逢魏彬事发,
  浙江的官员哪里会敢对梅记动手。
  “这需要时间。且,你真的觉得他们会相信吗?相信我一个詹事府出身的人,不以太子的利益为先?”
  “中丞,不妨一试。”
  这个话,梅可甲不好说。什么叫以太子的利益为先?这句话不要拿出来骗人了。
  魏彬还是太子近侍呢,太子的银子他拿没拿?
  这些大小官员,想着的都是自己的腰包鼓不鼓,那么看别人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用句文艺的话,你是什么人,你看到的就是什么人。
  如果都是以皇上、太子的利益为先,那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官员,不存在什么是不是詹事府出身的区别,天下也该海晏河清了,可实际如何呢?
  大家都是想着怎么多捞一点。
  所以浙江巡抚如果也想捞一点,在他们看来并非奇怪,而是‘会做官’的表现。
  这一点梅可甲是确信无疑的。
  因为与一个浙江巡抚狠斗的代价,远远超过把他‘同化’。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那也是一定要来试一试的,万一王华和他们是一类人呢?
  当然如果不行,那么再想办法好了。
  “那你近来小心,他们似乎都是有消息源的,魏彬倒台的事也已经知晓了。如果我不明确支持你的话……”
  “暂时,他们还是不敢的。喔,对了。还有一事。”梅可甲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这上面记录的是在下送魏公公的银子,从弘治十一年到弘治十七年,一共是八十万两白银,就是不知道被他花去了多少,也不知道其他人送了多少。这银子如何处置,中丞也应该和他们争一争。如果案子就这么让他们办的话,魏公公所得的银子,至少一半都会消失不见。”
  王华心中叹息,
  朝廷缺银,
  陛下缺银,
  银子原来都流到这些地方去了!
  如果不是东宫在浙江掷了一子,这些事的全貌又怎么能够看的清楚?
  而浙江如此,那么全国呢?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不独是浙江的官员贪墨吧?
  第一百六十章 父子之乐
  自弘治十二年始,由皇太子主持,亲自对马政的官员系统进行梳理,也重新政整治了全国的官牧马场。
  在京师,他支持太仆寺卿梁储对行政机构进行改革,太仆寺统管全国官牧马场,包括养马、调度、输军等等各个流程,也不再分设各监,而以‘司’来进行条线管理。地方则设行太仆寺,直接向中央的太仆寺负责。
  在地方,他则支持杨一清全面整顿陕西各处官牧马场。
  春月草长,纵马于苑。迨冬草枯,则收饲之。至弘治十七年,
  陕西马政在杨一清的治理下已经焕然一新,他自己上疏:臣遍历其地,酌定三等,开城、安宁为上苑,岁马可二万匹;广宁、万安为中苑,岁可八千匹;清平、黑水为下苑,岁可四千匹。
  朱厚照还记得呢,弘治十二年时,陕西马场只有两千多匹马……
  除此之外,苑马场也在增加,今年就在平凉府新建了一处安定苑,也是可以岁马两万匹的上苑。
  数字的确是漂亮了一点,
  其实历史上,杨一清就是署理陕西马政非常得力,永乐年间全国有96苑官牧马场,至明末时只余9苑……从陕西来看,永乐时设有24苑官牧马场,弘治时只余6苑,加上今年新增设的,7苑……
  这么惨烈的数据背后,在弘治后期到正德初期,杨一清署理马政期间,马政的情况竟然大有改善。
  不过,等杨一清离任后,仅十来年后的嘉靖年间,陕西马政的情况又都恢复原样。
  当然,尽管官牧马场的情况大有改观,但马匹总量不足的总特点没有改变。
  杨尚义的骑兵部队更是要那种可以战斗的精壮马匹。
  不止如此,实际上骑兵部队看到的是一匹马,一旦战斗,后面得有三匹马跟着作为保障,
  首先是战争中的马匹伤亡很大,
  其次马所需的粮食也很多、而且很精,需要运输……基本上一匹精良战马的粮食,可以养活25个人。
  所以不是把马养出来,就有厉害的骑兵部队的,它只是个必要条件。
  人吃马嚼的,喂养出几十万大军真的也很难。
  至今,杨尚义的骑兵不过四卫人马,共计两万两千人。
  后人想象中的二十万或者三十万骑兵,不是国力鼎盛时期,根本就养不起。
  但好在朱厚照也才十四岁,他还有时间。
  这是不讲究政治,讲究实效的层面。
  在政治层面,
  杨一清这个人让朱厚照很纠结,因为杨一清可和刘大夏关系很好。
  事实上,正儿八经的历史中,杨一清之所以能从南京那边的闲职忽然变成山西巡抚这样的封疆,就是得了刘大夏举荐。
  杨一清后来升任三边总制,也是刘大夏举荐。
  甚至于我们可以推测,为何杨一清能在陕西把马政干得那样出色?太仆寺归兵部统属,没有兵部尚书的支持,他能做得好事?
  所以这两人的关系是互相欣赏的。
  浙江的事,刘大夏已经开始动手了,这个时候忽然推荐杨一清,就让朱厚照很警觉。
  乾清宫的暖阁里,
  皇帝看他面色并不欢快,便问道:“可是杨一清所奏不好?陕西马政有他梳理,已然大有起色,太子为何还有苦恼的样子?”
  朱厚照先按下心中对于他和刘大夏关系的疑虑,应着说:“儿臣是在烦恼,杨一清之后,是否还有如此得力的官员。”
  现任三边总制官秦紘已经年迈不可堪用,所以刘大夏开始推荐由陕西巡抚杨一清升任三边总制官。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提了,杨一清也干得一直都非常好,按理来说,提拔当然是没问题。但五年没动过,其实也是太子在按着这个人。
  借口就是,马政就需要他。
  实际上太仆寺改革之后,效率大为提高,倒也不至于离了杨一清就不行了,
  “杨一清之前说来京,到了么?”弘治皇帝问道。
  萧敬在旁回答,“再有两日就该到达了。”
  这是朱厚照想要见一见杨一清。
  太子面见边关具有军事色彩的重要官员,其实不太好。但弘治皇帝是同意的。
  甚至太子如今的许多行为,皇帝已经不再多管了,而且他也没什么好管的,朱厚照不会故意的降智到给自己绣个龙袍穿一穿。
  相反,他一直注意维护皇帝的皇权。
  “到时候朕让他去东宫,太子也可以问他是否有干员推荐。”
  朱厚照想了想,现在大约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抬手在奏疏上用朱笔披上‘已阅’两个字,这封奏疏就到此为止。
  自弘治十六年后,他们父子俩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在一起,而面对的工作对象就是奏疏。
  如果皇帝身体不好时,他就不来了,由朱厚照一人在此。
  即便两人在一起,所讨论的,也都是朱厚照挑出来的重大事件,就像三边总制官任命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