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夜渐渐深了,两旁的商贩也挂了灯开始做起了营生。他们吆喝着,有卖各式玩意儿的,有卖香甜鲜美吃食的,更有说书的卖艺的。一时间,街上愈来愈热闹,人也愈来愈多。
  马车笨重,渐渐地有些行不动了,夏之秋身着一袭狐皮白氅,围了兜帽,索性掀开帘幕下了车。
  白氅华贵,那是阿娘的遗物,夏峥第一次领兵征战时猎来送与她的。
  夏之秋身披故衣穿行在人群里,如一朵逆生于寒秋的白粉蝶。
  就是这么一个栓马车的空,灯青回过头来,便再也见不到夏之秋的踪影了。
  “小姐啊……”她见怪不怪地轻叹了口气,话语刚出口便化作寒气,一点一点消散在幽黑的夜里。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夏之秋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且不论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会不会有兴致出门,就算是出门了,中都城这样大,碰面的机会有多大?
  她知道微乎其微,却还是固执地在人潮中穿行,目光扫过每一张喜乐不同的脸。
  然而,全都是陌生的模样。
  不知寻了多久,只知身旁来往的人都渐渐归去,夏之秋也还是没能遂心中所愿。风更锐利了,刮在人身上像刀子一样隐隐作痛。
  她的脚步缓了下来,心中的火也跟着一点点隐灭。
  或许,注定是有缘无分么?
  不知是风吹得眼眶干涩,还是哀从中来,夏之秋的眼底泛了微红。正欲止住脚步的那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喊住了她。
  “姑娘,买花吗?”
  她定眼一看,是个年逾古稀的白发老人,肘间挎着一只竹篮,里头五颜六色地摆了好些时令的花。
  夏之秋迟疑了一下,抬目看了看周围——夜要深了,不多久便要秋寒刺骨。这位老人又衣着单薄,不知还要走多久卖多久才能回家。
  她佯作出挑选的模样,看了半晌道:“老人家,你这花真好,若是我全要了,能不能把零头抹了?”
  老人呵呵笑着:“好说,好说!若是都要了,不但抹零头,还送心上人呢!”
  他笑,夏之秋便也跟着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从钱袋中摸出银子来给他:“老人家,天要冷了,晚上出来记得多穿些衣裳。”
  “好,好……”老人接下银子,乐呵呵地要把花拿出来给她。
  “哎!”夏之秋的目光落在那个竹篮上,“这个篮子好看,能否一同卖与我?”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这篮子别出心裁,做得也巧妙,五两银子可以卖吗?”
  “卖……卖!”老人听到价钱,脸上明显露出喜色,连连应声答应,直接连花带筐挂在了夏之秋的小臂上。
  夏之秋付了钱,又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这才欣慰地转过身来。
  然而,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透过一重又一重人群,远远地望见了一个熟悉到足以铭刻在心里的身影。
  车马笙箫千里至,楼台灯火九衢通。香舆轧轧凌风驶,粉袂翩翩照地红[1]。
  容悦方从铺子中出来,一袭玄色衣衫立于花天锦地之下,正转身回望着铺面上的匾额。浮动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将面庞描摹得清明而温暖。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忽然就明亮了起来。夏之秋臂间还挎着花篮,却忍不住敛起衣裙加快了脚步,一路向那个心心念念的梦奔赴而去。
  似乎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存在于心底的最深处。想着他,念着他,两人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个让人悸动的距离。从前那个循规蹈矩的夏之秋或许难以想象,未来的某一天,那个规规矩矩的女子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来,不合世家礼,不切俗世规,不利女子名声。
  可是今天,那些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了。他从来都是她眼中最特别的存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哪怕是隔着万紫千,隔着红人潮人海,她也总能于千千万万中,一眼看到他。
  风从耳畔呼呼而过,衣袂如翩跹的蝴蝶,那手边竹篮里的花悦动如心跳。夏之秋扬起的长发在空中掠出一道柔和的弧线,满载欢欣,无所顾忌地奔向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
  一如多年前,江南皇商家的嫡长女翻过高强深院,勇敢地奔向那个爱了她一生的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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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自宋朝沈遘的《次韵和李审言上元寄王岩夫》
  第144章 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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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江令桥竭尽内力替容悦温养心脉和元神,他的伤也不能在短短几日内愈合得如此之快。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此事容悦不说,江令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心情正好,从药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纸包的药材。彼时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长街之上仍存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行人来又去。他回头望了眼铺内明黄温暖的光,铺门两旁,以浓墨落下一副对联,白底更显遒劲——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循着光影向上,再向上,是古朴庄重的药家匾额。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容悦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转身正欲沿着门前石阶拾级而下,一个温婉清亮的声音忽地喊住了他。
  “容公子——”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中都城内浮华依旧,一重又一重来往的行人遮蔽了他的视线,待所有喧嚣褪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