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张顺哑口无言,只知道古代比较黑,没有想到居然黑到这种地步,他哪里有银钱与他。悲愤异常的张顺只能感慨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只因生异相,便是造反材!”
  言已至此,张顺又想起过些年这狗日的王朝就崩溃了,不由的嘲讽了接着两句:“夏禹商汤后,谁家传万代?”
  “呦呵,还是个读书人?看你作这诗,就是个反贼,还敢喊冤?”那牢头也识得几个字,看他张顺是个文化人,干脆走到跟前,接话起话来。
  “汉高本亭长,明祖亦乞丐。秦人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何人会稽云:彼可取而代!”张顺破罐子破摔,憋的一口气终于蜂拥而出。
  “嗯?什么意思?”牢头听他这口气还不小,自己那些贫乏的文化,有些拿不准这年轻人的意图。
  “就是说汉高祖当年也不过是个亭长,明太祖当年也不过是个乞丐,有什么高贵的血统?想当年秦始皇一统六合,何其威风。结果他巡视会稽的时候的,不也被项羽看到后说‘彼可取而代也’吗?”饱受现代教育的张顺,天然就有对皇权蔑视的气质。此时,心有不平则鸣,一番言语之后,只觉畅快非常。
  “你你你……你真是个反贼?”那牢头听了,吓得直哆嗦。整日抓贼,多是唯唯诺诺的小贼、假贼,没想到这次抓了一个破天大贼。古人受封建奴化教育一千多年,对官府皇权的畏惧无以复加,哪怕真有反贼,也是既敬且惧,很难做到张顺这样如此淡然。
  “如假包换!你看看我这面相,这额头鼻子,叫做朝天伏羲骨,三皇之一的伏羲就是长这样!你再看看我这眼睛,重瞳!尧舜禹汤中的舜帝就是这眼睛。你再看看我这胳膊,双手过膝,听过三国吧?刘皇叔就是长这样!”反正事情不会更糟糕了,张顺干脆唬他道。
  “咦?”那牢头惊讶的发现,“你还别说,你这还真和一般人长得不一样。”
  “是吧?老人家,我这是紫微星下凡,也就是真命天子!想害我,小心天打雷劈!”张顺本着抵赖不过,干脆吓唬一下,看看是否能糊弄过去的心里,继续忽悠,“您老要是不信,可以随便上街上找个算命的问问,看咱这是不是真龙!”
  这牢头浑浑噩噩一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由心中既惊且疑。他不由顺着张顺的话儿,心中琢磨道:看来晚上我需要找个算命先生仔细询问询问,万万不可冒犯了真龙天子。
  第3章 从龙之功
  那牢头心中疑惑,便安排了一下手下禁子暂且照顾好张顺,不要让他受到半点委屈。便自顾离了监狱,往府城东头走去。
  原来这城东经常有位老道士摆摊。指点凶吉,颇有道行。这牢头打算找他“问问路”。
  到了城东,太阳已经沉沉将坠,正值晚饭时刻。那牢头正见那老道士正在收摊,便急急喊道:“马道长,且等我一下,我有些疑惑想向你询问询问。”
  “问前程、子孙还是钱财?”马道长便停下手里的活计,反问道。
  “呃……”老牢头左右看了看周围无所事事的人群,怕他们一会儿围上来坏了自己的“大事”,便低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且找个馆子,我们边吃边说。”
  马道长一听,还有如此好事,不由大喜,说不得是一单大生意。便收拾完摊子,一起去下馆子去了。
  到了馆子,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老牢头点了两个小菜,一瓶小酒,然后挥手把店小二赶了下去,亲自给马道长满上,然后低声问道:“道长可知朝天伏羲骨是什么吗?”
  马道长一听,心想自己这如何不知,前几天刚见到有人是这副面相,自己还特意翻了翻相书,便回答道:“老刘头,你这是何意?老道我算了一辈子命,难道还有不知道的面相吗?这朝天伏羲骨是大富大贵之相,帝王将相,明白吧!”
  “那这朝天伏羲骨如何长相?”
  “这是贫道吃饭的本事,本不欲说与你听。念在你请老道吃酒,诚心诚意,我且说给你听,你回头要给我加钱。”马道长本着知识就是财富的心里,毫无顾忌的卖弄自己的“知识”。
  “这朝天伏羲骨,其实就是脑袋两遍带棱,鼻子,特别是这两眉之间高高隆起,看起来就像一颗朝天的大印一般。按理说,这本该叫朝天大印骨,据说三皇中的伏羲就是这幅长相,故而称为‘朝天伏羲骨’。”
  “这面相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
  “那如果那人双手过膝,还长着重瞳呢?”
  “什么?!”马道长心中大惊,失手打了手中的酒杯,这人莫不是前几天自己见到的那位贵人吗?自己本打算过几天,再去烧烧冷灶,借个善缘,莫非这牢头也见到了?
  这时候店小二听见声音,跑了过来,老刘头不耐烦的呵斥道:“这酒杯一会儿算我账上,再拿个新的来,莫耽误我和道长谈话。”
  待到那店小二新换上酒盏,不待老刘头说话,那马道长便装模作样地说道:“你且别说,老道我先为你相一相面。”
  “老刘头,你这相貌我也给你看过几次了,说实话,平平无奇,平平无奇啊。不过今天却有不同,主子孙大富大贵之相,莫非这两天遇到了贵人不成?”反正这老刘头也没几年好活了,还能看到子孙是衰是旺不成?
  老刘头心里一喜:莫非这人还真是真龙天子不成?如此这般,我需救他一救,混那么一个从龙之功,这泼天的富贵就要来了。
  于是老刘头低声对马道长说:“道长,不瞒你说。老头子我今天在监牢遇到一位贵人,相貌正如道长所说,贵不可言。不知老头子我是救他一命,还是顺其自然。”
  马道长心想,果然是那张顺,这张顺牢狱之灾却是因我一言道破天机而起。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老道我泄了天机,恐上天对我不利,我需先弥补一番,了解了这份因果。看来这上天将老刘头派过来,就是给我这次机会。
  于是马道长一脸神秘莫测的对老刘头说:“真龙者,天命之所在。害之者,必受其咎;助之者,必受其贵。你细细考量吧!”
  老刘头听了,心中大喜:苍天开眼呐,我老刘头蹉跎半生,居然有此好事,万万不可错过了。
  吃罢饭,信了马道士的邪的老刘头回家便翻箱倒柜找自己家的钱财。老刘头儿子和媳妇正端着碗吃饭呢,见到了就奇怪地问道:“爹,你弄啥嘞?”
  老刘头当牢头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不少积蓄。他翻出来几十两银子,揣在怀里,说道:“爹爹这次遇到了一次‘大买卖’,如果‘生意’做的好,这辈子你们享不完的富贵啦。”
  老刘头儿子年近四十了,还是一个闷葫芦,窝里横还行,一讲外面的事儿,就不敢吱声了。反正外面事情都是老刘头操办,儿子媳妇也不去管他。老刘头也自顾揣在银钱连夜到各处打点。
  这其中变故张顺却不知道,他还在监狱里煎熬。要说不绝望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有两个优点,就是无论天大的事情,他都是:一面不改色,二不放弃希望。
  如今张顺虽然陷入困境,甚至说绝境,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自己犹有一线生机。所以他神态自然的和招呼自己吃饭的禁子一边闲聊,一边试图套取一些情报并拉近一些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生路。
  这里陪他吃饭的禁子,却是老刘头打点安排的两个下手,本来特意不告诉他老刘头的安排,想看看此人绝望之下如何恐惧痛苦的。却没想到此人神情自若,宛若亲邻串门,不由都暗暗称奇。
  这两个禁子回头转述给牢头老刘头,让老刘头更坚定了自己遇到“真龙”的想法,于是他更加卖力的进行营救张顺。
  话说老刘头前后打点了几十两银子,最终有人给他支了个招,说:这事儿最终还要着落到宋推官头上。原来这个时代,府衙一般都是由推官执掌刑名事宜。与知县并列的一般称为推知,与知府并列的一般称为推府,又称豸史、司李。这陈州执掌该事的便是宋推知。
  这宋推知为正七品官员,老刘头虽然与之同州供职。身份之别却犹如高山深渊一般。不过,幸运的是身份有高下之分,银两却无品之别。
  通过其他中人搭线,这老张头就把银子使到这宋推官手里了。却没想到这宋推官只是捻了一角银子,余数全部退回,并留下话说:“我也知道这张顺本系冤枉,可是这是府君发下的话儿。我不方便驳了他的面子。若是能找其他佐贰、乡绅与府君说上话,我或可帮衬一二。”
  老刘头听了这话,这才慌了神。他本是吏役出身,向来信奉“有钱可使鬼推磨”,很少遇到钱还解决不了的问题。无可奈何之下,老刘头又找到了马道长,请其指点迷津。
  这马道长走南闯北,果然比老刘头眼界开阔,便道:“此事易耳,从龙之功老道我也要当仁不让。奈何囊中羞涩,不好开口求人。”
  老刘头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又咬牙塞给了马道长几两纹银。马道长收到银子就办事,痛痛快快出了府城,去找那李家庄李庄主去了。
  原来这李庄主却是陈州卫百户,其父原是举人。与卫所千户百户及举子皆有来往。李父即没,李庄主未防家计中落,多与卫所军官和府中官员来往,声望颇高。这马道长也数次出入其门,有过数面之缘。
  这一日,马道长来到李家庄拜见了李庄主,喝了一会茶水,客气了几句后,便故作惊人之语道:“李百户,贫道此来,一不为茶水,二不为酒食。而是念你多年款待贫道,又乐善好施,积福积德。故而有一场泼天的富贵送与你!”
  “李某洗耳恭听!”那李庄主何等样人,哪里肯信。
  “福兮祸所依,泼天的富贵往往伴随泼天的祸事,你确定让下人都在这听着?”马道长似笑非笑道。
  那李庄主本想你爱说不说,谁稀罕呐。可是转念又一想,反正左右无事,出于他人口,入于自己耳,能有什么。便挥下下人,作洗耳恭听状。
  见左右已经退下,马道长暗中松了口气,表面是却神情肃然,右手一挥拂尘,道:“法不可传六耳,谋不能密三人。李百户且甚之,否则毁家灭族亦在不远!”
  李百户心中一颤,心想:遭了,这人莫非要拉我作谋反的勾当?我本生活优渥,且不可上了他的贼当了。
  “李百户莫要见我是一个普通道人,吾实乃是寻龙使也。我们乃战国鬼谷子一脉,盛世乃隐,乱世乃出。我们上观天地星辰,下观山川人情,寻龙脉,找真龙,辅助皇帝做龙庭!”
  “道长,我素来与你无冤又无仇,还常加供奉,你如何竟想害我?吾自知往上五代以内,无大富大贵之祖,往下三代一下,无天资聪慧之辈,如何敢作真龙!”李百户听了马道长言语,顿时汗出如浆。
  “嗯,李百户有自知之明即可。吾观你面相不过小富之命,最高不过百户,如何敢自认真龙也?”
  “你道我如何常在这陈州来往,非我无远途之望,非我有安贫之心。实乃师门早已望气寻得龙脉,只待真龙出世,待时而辅助其安天下也。”
  “今真龙已出,却因贫道好酒而误泄天机。如今真龙危在旦夕,正需我等助他一助。若是知而不扶,吾恐其知而自解其困,吾等反受其害。”
  “幸好我不知真龙是谁,不受其害!”李百户松了口气。
  “不,这真龙乃是张家庄张顺也,现被关入府衙大牢,正等李百户您去解救。现在汝已知之矣!”马道长叹了口气。
  李百户闻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由瞪着马道长,恨不得提起刀来一刀砍死这妖道。
  第4章 脱困而出
  那李百户听了马道长的话,顿时又惊又惧。幸好,马道长又细细和他言说其中情形,说明这真龙并无造反之意,只因官府捕风捉影而捉之。只说:“已有人独占这从龙之功首功矣,毁家纾难,解真龙于困厄。现唯有一处难处,缺少一人向知府说情,释放了这真龙天子。”
  那李百户听了心里不由一松,原来只是这般事宜,却是简单。无论成与不成,也和自己无涉。反倒万一今后成真了,反倒为子孙留下一桩富贵。李百户沉吟一番,便应之道:“也行,我且帮他一次,只与那知府说一句,不论结果如何,以后您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不能再将我牵扯其中。”
  马道长哪里想到这事情会如此顺利,自无不允。便不等李百户端茶送客,就高高兴兴辞别而去。
  谁曾想这李百户却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事后他思来想去,却觉得兹事体大,需从长计,一时间沉吟不决。
  那马道长回去给老刘头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如何言辞犀利,那李百户如何如何俯首拜服,却想不到过了两三天还没有动静。马道长挂不住面子,又怕这他有什么变故牵连自己,只好又跑来找那李百户。
  那李百户自是无言以对,只好让仆人推说不在,避而不见。这马道长何许人也,江湖之人常走四方,做的是脸皮子和嘴皮子的买卖。哪里受他虚晃,只是对仆人说:“我有要事,耽误不得。你们且去给老道我泡点茶水,我自在庄子门口等他。午饭不回,想必晚饭也该回了;今天不回,想必明天也该回了。”
  仆人进去回禀李百户以后,李百户见他是个无赖,又怕把他得罪死了,他又有什么厌胜法术咒了自己。只得从后门绕出去,再假装从正门回去。
  “哎呀,这不是马道长吗?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啦。”李百户热情地问道。
  “哦,李百户,你可回来啦。老道我眼都望穿了,您这是办事儿去了吧?府君可是答应了?”马道长挤兑道。
  “啊啊……”李百户只道这事儿毕竟机密,马道长顾忌外人在此,不敢乱提,没想到这牛鼻子老道上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不由支支吾吾道,“那个府君今日有事儿,未曾见到。明日!明日再给您回信!”
  那马道长见那李百户反倒像欠了他几十两银子似的,不由心中松了口气。原来他最怕这李百户怂了,反而把他告发了。前几天他自己真是昏了头,为了私吞老刘头的纹银,还来吓唬这李百户。
  万一这李百户告发了自己,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大明律》妖言惑众者,不论首从皆斩。这谶纬之言本就出自于他本人之口,也不知是算首犯,还是从犯。
  于是马道长便唬道:“夜长梦多,不可久托!李百户。”
  李百户听了唯唯诺诺,只是把马道长请到静室,挥去下人,才述说难处:“我这人微言轻,没有理由,如何能说服这府君呐?”马道长于是又和他参详一番,鼓吹若干,才终于给李百户吃了颗定心丸。
  吃罢午饭,这李百户才无奈领着马道长前往陈州府,拜访府君。
  二人运气不错,正好知州正在州衙。于是,李百户就领着假扮仆人的马道长前去拜见。两位官爷一番客套不提,那李百户趁着机会,便对知府提出话来:“舍下有一仆人,姓李名三,不知何故,被衙役误作犯人抓进大牢,还请府君高抬贵手,还他个清白。”
  这知州何等人,一听便知不是小事,哪里会受他言辞欺骗?只是问道:“误作何人?误作何事?”
  “误作张顺,误作贵人之相。”李百户一脸真诚道。
  “此乃妖言大案,如何放得?”知州知是何事,便大惊道,“汝也参合进去了?”
  “哪敢哪敢?不不不,哪有哪有啊。”李百户一听,就后悔莫及,暗道这妖道果然害我。
  知州言已自此,便瞥了一眼马道长。李百户自知其意,便顺手挥下马道长,说:“我与府君谈话,你且下去候着。”
  马道长一听,既惊且惧,又无可奈何,只得出门候着。
  这时陈州知州才对李百户实话实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大张旗鼓,抓这张顺?”
  “如今天下纷纷扰扰,逆贼丛生,帝心扰之久矣。其人貌异于众,今我杀之。一来防范于未然,二来献贼首于宫阙,正是祥瑞之兆。”原来这知府夙兴夜寐,不得提拔之功。正合听说张顺天生异相之事,只好借其首级以用,以讨皇帝欢心。
  李百户听了,心思却不一般:原来听府君这话,这人生有帝王之相却是属实。只是这府君不怕遭其祸,我却不得不防。便说道:“府君,此人却不一样。与我等运粮事宜颇有牵扯,不宜深追,请府君多加思量。”
  原来这李百户祖籍山西,于本朝之处迁来陈州。至于其父中了举人,便又回到了山西认祖归宗,和山西盐商有了牵扯。自此,其父子便于陈州州衙和卫所上下勾结。
  先是通过卫所与山西各地卫所产生联系,常常运粮于边地卫所。明代边地卫所军粮补给主要有三种,一曰屯田,二曰民运,三曰盐引。其中盐引制度,又名“开中法”,即商人纳粮于边地一定粮食,政府给予商人一引盐票,可凭之换盐一引。
  按照规定,输往太原仓一石三斗或输往大同仓一石粮食即可获淮盐一引。后来制度渐坏,明政府又允许异地兑支,在河东一引可以兑支二引。
  李氏父子凭此关系,被陈州州衙及卫所势力推举出来以此共同获利。再后来,盐引制度更加崩坏,而输粮者更加贪得无厌。李百户等人更是输粮和民运兼顾。输粮换盐引,民运换白银。然后以新换盐引为幌子,实着用新兑白银购买私盐而售,陈州上下官员大获其利。
  故而李百户虽然职位不高,却能与从五品知州谈笑风生,实乃其州府上下财神也。
  因此,李百户拿出这个“杀手锏”,陈州知州也一时间沉吟不决,不知自己前途和兜中银两何者更为重要,最后只能说:“汝且回去,待我思量一番,切不可说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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