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节
  郑宽对先前御前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一出来就想问个究竟,但看到这人没睡醒的样子,他倒是哭笑不得。
  裴朔不等他开口,便说:“下官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大人还是沉住气比较好。”
  裴朔不像郑宽有话就直言,哪怕天子不采纳,作为文官也必须上谏。
  他深知,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倒不如静观其变。
  濮阳钺未必听从张瑾,如果真是濮阳钺故意不发兵导致庭州失陷,那时就已给这次蔡古的告捷提前埋下伏笔,濮阳钺本盘算着趁机立下战功,但蔡古不会给他太多机会。
  说白了,就是过河拆桥的时候到了。
  濮阳钺那边又会如何?
  怕是事情还没这么简单。
  秋风萧瑟,风卷枯桑。
  裴朔和郑宽一同朝宫外走去,郑宽思索着裴朔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愁容满面地抚着须。
  裴朔见他一路上都嗟叹连连,心底还是被触动,不由得开口。
  “下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人想听哪个?”
  他卖着关子,让郑宽一头雾水。
  郑宽:“坏、坏消息?”
  “坏消息是,此番西武国主御驾亲征,战术诡谲,只怕比预想中还难招架得多,于西边守将、于大昭,皆吉凶难断。”
  郑宽心突地一跳,他自己心里大概也有这样的预感,但他一介文官,几乎没读过兵书,对行军打仗之事根本不懂。
  听到裴朔亲口这样说,才心下一沉。
  他眉头紧锁,又脱口而出道:“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正好行到宫门口,裴朔拢着袖子转过身来,淡淡道:“战事吉凶难断,未必就会按照所有人心中所想发展。”
  郑宽:“啊?”
  什么意思?
  他这难道不是废话吗?
  好事和坏事,怎么都是同一件事?
  裴朔却微微一笑,不等郑宽继续问,就慢条斯理地朝他抬手弯腰一礼,“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他挥挥袖子转身,懒洋洋打着哈欠朝着另一边走去。
  端得漫不经心。
  第216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3
  裴朔所言隐晦,因为接下来之事,无论是他,还是陛下、张瑾,皆无法百分百断定。
  于他而言,九成为凶。
  但若有一成希望按他所愿发展,便定会再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时间回溯到昨日。
  裴朔没日没夜地忙碌,并非只是因为衙署事,若单凭尚书省事务,还不足以让他感觉到吃不消。
  他是白天忙于公务,夜里去调查事情了。
  等他终于将收集的有关濮阳钺的一切信息整理好,才上呈御前。
  姜青姝坐在上方查阅,皱眉问:“濮阳钺的家人就住在京城?几个月前便与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暗中有往来……有没有查到身份?”
  裴朔说:“臣已经尽力去查了,但对方行事隐蔽,臣的消息也只是从邻里处探听得知,若想知道他们是谁,须得他们现身才行。但若事关战事,交易已经达成,对方保险起见想必也不会轻易现身。”
  姜青姝眉头皱得极深,一搁手中纸张,抬头冷声说:“看时间,恰是蔡古出征之前,濮阳钺与蔡古事先有勾结嫌疑。”
  “此事尚无证据。若按此推测,他们合作应是各取所需,趁步将军尚未苏醒,濮阳钺暂代安西军务,未必不想趁此机会从步将军手里夺得大都督之位,此人常年戍守边关,想必不在乎朝中局势,而蔡古则更想以此立功,顺带制造赵家战败,除掉赵家。”
  “呵。”她冷笑一声,“倒是一箭三雕了。”
  裴朔轻轻颔首。
  他正目看向上方的帝王,垂袖低垂,侧颜平静,“但这一切前提,是战局能如他们所料发展,但两军交战,战场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数。”
  她袖中手猛地攥紧,眯眼看着他,低声问:“爱卿的意思,西武国比想象中的要厉害?”
  裴朔点头。
  “臣结合这些日子兵部上呈的战报,分析了一番对方的行军风格,若臣猜得没错,从一开始就有那位稳居幕后的西武国国主的手笔,此人少年为帅,南征北战,城府极深,王位亦是发动兵变所得,能接连灭掉周边数国,可见用兵非同小觑。”
  姜青姝也知道那人很厉害,系统是可以查看邻国大致信息的。
  西武国国主应戈,虽然还没年满三十,但据说十三岁就从军了,做事雷厉风行,甚至有点残暴。
  她能看到敌国的属性面板,仅限于国主一人。
  【姓名:应戈,身份:西武国主】
  【年龄:27】
  【武力:90】
  【政略:77】
  【军事:100】
  【野心:100】
  【忠诚:—100】
  【爱情:0】
  【特质:高傲,强壮,军事天才】
  看看这面板。
  和他一比,姜青姝简直不够看。
  不过一个皇帝能否治理好国家,并不是看他的本事,而是看他会不会用人,让有才之人甘心为其效忠,姜青姝身边有能臣武将,倒也不那么将他视为威胁。
  毕竟她走的仁君路线,不像他那样专横傲慢,动辄杀大臣手足、血流成河,说是暴君也不为过。
  还是个好战分子,到处发动战争。
  她继续问:“裴卿以为,蔡古能与之相抗否?”
  裴朔:“未有十足把握。”
  姜青姝抬起一只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边是国土和无辜百姓,一边是权力之争,她隔了许久才说:“朕还记得先前赵德元分出人马支援碎叶,其中精兵应有五千,如今不知所剩多少。”
  大军之中兵种复杂,其实真正的战斗力是根据精兵数量来算,除去老弱病残、伙夫、负责耕地或运送兵甲辎重的后勤兵等,往往披甲比例只有四五成,精兵就是真正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随时能出战的年轻将士,两万人里面能有一半都算极好的了。
  当年大昭开国,一开始也不过只有精兵三千。
  她喃喃道:“蔡古接任主帅之位,已下达军令,令唐季同率军即刻会和,听其号令。”
  唐季同是赵德元旧部,这一次赵德元被撤换,他自然要听新帅号令。
  但唐季同只服赵德元,和蔡古这些人一向不对付,绝不会甘心听蔡古安排,对方是什么居心会不会让他先去送死也未可知。
  但军令如山,他敢不听,蔡古也有权直接以军法杀他。
  其实这些精兵足若用得好,足以做很多事。
  裴朔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也许这是个变数。”
  “但愿。”
  姜青姝叹了一声。
  ———
  深夜的夜晚,格外的冷。
  寒风割面,火光连绵成一片,军营之中将士来回巡逻,不少伤兵还在等待包扎。
  有人冒着幢幢夜色大步流星而来,重甲披身,步履有力,行走间双臂荡起劲风,自带从军多年的杀伐之气。
  唯独面色阴沉如水。
  有几人在营帐外一直来回走动,远远见他过来,注意到他面色不豫,心底也随之沉了下去,唤了一声“唐将军”,便纷纷迎了上去。
  几人掀帘入帐,待四周无外人,唐季同才猛一拍桌,冷声说:“蔡古欺人太甚!我多次明言敌军可能再次设伏,他却一意孤行,此番分明有更好之计,却非令我率五千精兵绕路曲召山,若敌军当真料中我们计策,这几千弟兄们难道白白枉死么?!”
  几人闻言俱是一惊,副将梁文不禁咬牙道:“他这根本就是在报私仇!也根本不信我们,觉得我们是赵将军旧部,便把视我们为一群替死鬼。”
  景堰道:“绕路曲召山,倘若这中间有丝毫差池,他也能以延误军情之罪将我们以军法处置,只可恨如今赵将军出事,我们也只能为人鱼肉。”
  唐季同深深吐出一口气,胸口窒闷,越想越是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来回走着。
  这能怎么办?
  若不遵军令,则立刻性命不保,完不成任务也是白白送死。
  帐中气氛越发压抑。
  就在此时,有隐约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唐季同听力绝佳,双眸骤寒,迅速朝周围几人使眼色,几人同时噤声,谁也没出声。
  唐季同沉声问:“是谁?!”
  隔帘传来少年沉稳的嗓音:“末将宣威将军霍凌,求见唐将军。”
  霍凌。
  赵家军上下人人皆知,此少年当初在漠北之战中屡立功劳,先是成功押送粮草挽救大局,又数次夺得最多人头,骁勇令满朝称赞,如此年纪就成了宣威将军。
  最重要的是,此人算是赵将军的远方子侄。
  庭州出事前,也是他去求援。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唐季同沉声道:“进来吧。”
  话音一落,帘帐骤然被掀开,清冷夜色中,露出了一张饱经战场洗礼的脸,少年的眉骨下颌处略有新鲜擦伤,却丝毫不掩俊挺,反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着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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