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所以,这才是你烦闷的真正原因。”
  既找到了不开心的根源,接下来想法子解决便是了。
  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难事,难的往往只不过是将难事理清头绪抓住方向罢了。
  “可是,成了婚,我便会喜欢沈姑娘的。”
  “成了婚,沈姑娘也会喜欢我的。”
  然而还不待顾笙再度开口,只听得华焉突然言之笃定道。
  所以,解决法子便是不必退婚,不退婚少涯派便也不会丢脸了。
  对华焉来说,这才是最好的两相欢喜。
  “!”
  顾笙闻言,先是稀奇的瞪大了眼睛,继而挠挠头,无奈哂笑出声。
  刚还以为渐入佳境,没想到全是幻景。
  “你们少涯派弟子,当真是迂腐而冥痼疾难救。”
  “你笑什么?”
  华焉蹙眉。
  “圣人云:万物皆有阴阳,各安其位,各司其责。”
  “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安父母之命,司媒妁之言,成婚后,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遵师父之命,行圣人之言,这有何不对?”
  华焉凿凿有据。
  顾笙听得连连摇头摆手。
  “你听师父的话,听圣人的话,但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你自己想说的话?”
  “人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顾笙道。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
  “所以才会认为沈小姐也没有意识。”
  “所以才会觉得成了婚便会互相喜欢皆大欢喜了。”
  “然而这是可笑的。”
  “人既有意识,便会有思想,有思想,便不会轻易被别人操纵影响。”
  “父母之命师父之令如何,圣人之言祖宗之训又如何,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人生,应为自己的思想意识所驱动。”
  “说起来,在这阔大的天地间,人也只不过像是这样一根脆弱的瑶草罢了。”
  说到此处,顾笙将手里的瑶草在华焉眼前晃了晃。
  “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瑶草。”
  “因此纵使天地毁灭了他,人却依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的多,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亡,以及天地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天地对此却一无所知。”
  “所以,人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这也是为什么世间敏者易见,智者却难求。”
  “有聪慧不一定有智慧,有智慧不一定有思想。”
  “敏者,便是如你们少涯弟子这般,聪慧机敏,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
  “而智者,却是能够在此之上,对自己的所学所做有所意识,审慎思考,形成思想,进而得到深刻感悟的人。”
  “人正是因为有思想意识,才可以脱离当下,鹜极八方,思接千载,自在遨游于这莽莽江湖,滔滔天地之间。”
  “你这般放弃自己的意识,抹杀自己的思想,甘愿任由师父之命圣人之言操纵自己的人生,甚至觉得旁人也都应跟你一样,将此奉为圭臬,这难道不好笑吗?”
  顾笙说的灼灼。
  这番言论如滔滔江水,迎面灌来。
  华焉一时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反击之语。
  “……谬论。”
  他以前从未闻过此种大胆言论。
  是以他一面下意识的肃起脸摒斥,一面却又不由自主的被这番言论所震慑吸引。
  华焉摘下白玉簪攥在手里瞧着,忍不住在此番言语中多做流连思考。
  “这都想不明白?”
  顾笙见他半晌未言,睨着眼,将瑶草往他空了的束发里一插。
  她故意环起手臂,慢悠悠道:“真是枉为少涯派首徒呐。”
  “一派胡言!”
  此番对门派的攻击自是惹来了华焉的不服气。
  “你等着,我早晚将你这番谬论驳倒。”
  “好呀,我等着。”
  顾笙瞧着他像被踩了脚的红腹锦鸡一般,不禁偷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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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夫人将解除婚约的事情公布之后,各门各派果然就此议论纷纷。
  “少涯派居然被小小的沈家退婚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那也未必。说不定是少涯派见沈家没落,不想再联姻了呢。”
  “是啊是啊。这少涯派在江湖上一向傲气的很,此番定是瞧不上沈家了。”
  “哼,他们有什么可神气的,再神气还不是被小小沈家退了婚,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华焉自是很难避开这些纷扰言论。
  是以这两日他话很少,也不常出现在西园内。
  常常是站在凌烟湖边,一待就是半晌。
  华焉瞧着湖边凤眼兰勃勃发出的新芽,垂眸抚了下。
  无情草木,尚能一岁枯荣;有情之人,年华却逝而不复。
  他要来多陪陪自己的小师弟。
  “师妹,你去哪儿?”
  这边西园,顾笙正敞着房门和楚梦探讨案情,忽见顾筝提着个竹篮经过。
  “师姐,我去湖边。”
  顾筝鼓起圆圆的眼睛抬高竹篮,里面装了许多卷柏叶。
  卷柏叶,又叫还魂草。
  顾笙明了。
  “你要去湖边祭奠华之?”
  顾筝点点头。
  那日华之还陪着不真楼的姐妹一起练过功,他是个好人。
  顾筝不忍他的魂魄孤零零沉在湖里,是以摘了些九死还魂草准备拿过去撒入湖中。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顾笙想了想,拉了楚梦起身。
  “我……”
  楚梦先前练了功,便嘱咐家仆备了洗澡水。
  她本想等家仆收拾妥当后回房沐浴一番的,没想到先被顾笙拉了住。
  不过倒也不急。
  她想想,便先由着顾笙去了。
  “华公子。”
  华焉正在心里默默为师弟哀缅,听得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他回头一看,是沈湘。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了沈湘的样貌。
  丹凤眼,罥烟眉,温温柔柔,体态轻婉。
  “沈姑娘。”
  华焉回礼。
  两人皆是客气而疏离。
  “华公子,我此番前来,便是向你赔不是的。”
  沈湘缓声开口。
  “是我执意退婚,才害的华公子落入今日这般舆论之中。”
  她听沈桓说了这两日的情形之后,心中究竟是不安。
  因此才向哥哥打听了华焉之所在,来此亲自赔罪。
  “无妨。”
  事情既已尘埃落定,那便只管向前。
  这样的道理,华焉不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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