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他听见他的心跳一声比一声猛烈。
  “愿意。”他开口,声线低沉嘶哑。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的爱如野草般疯长,晚风一吹,便无声的对着沈落枝摇出阵阵波涛。
  沈落枝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笑弯了一双月牙眼。
  这么大个人,还非要人哄一哄。
  矫情。
  可爱。
  ——
  次日,午后。
  灼华郡主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郡主府。
  一些与她相熟的姑娘们来送行了,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却瞧见裴兰烬也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在众人刺探打量的目光中,一路走到沈落枝的面前,不顾还有旁人在场,略显失态的说道:“落枝!你执意要走,我不拦,这西疆万里路,我来送你走,我送你回江南。”
  第42章 耶律枭身份暴露
  小倌身份暴露
  当时沈落枝正在与几个姑娘告别, 远远瞧见了他,听见了他这番话,便拧起了眉头, 连一个眼角都没分给他,直接转身便上了马。
  旁的几个姑娘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也都不讲话,只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裴兰烬。
  今日裴兰烬穿了一身圆领袍雪绸金丝骑马袍,面上的伤已经用千金难求的好药快速消肿去痕了,头顶一块黑金银冠,面若好女, 眉目传情。
  当他那双潋滟的瑞凤眼满含悲意的落下来的时候, 四周的姑娘们便都不自在的挪开目光。
  前些日子, 他们都闹得那么难看了,她们这群看客可是从头瞧到尾的,如果她们是裴兰烬, 恐怕都没有脸来送沈落枝了,可偏偏他今日还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能摆出来一副悲伤欲绝的模样跟着沈落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沈落枝哪里对不起他呢!
  一群姑娘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与郡主说是已经退婚了!”
  “他现在来送沈落枝, 那邢燕寻怎么办呢?他不管邢燕寻的吗?”
  “我听我叔叔说, 邢燕寻之前要被连夜送走的, 但是邢燕寻闹上吊, 硬是拖着没走。”
  “邢燕寻没走, 他不去管邢燕寻, 反倒跟着沈落枝,啧!这不是把邢燕寻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邢燕寻豁出去名节脸面,竟然就跟了这么个男人,事情都发了,竟还不去她家提亲,反而去捧着沈落枝,邢燕寻以后都没脸出门了。”
  “我瞧啊,他是不想要邢燕寻啦,外面的女人玩玩儿就算了,邢燕寻跟沈落枝比起来,肯定还是沈落枝更好啊!”
  “就是,邢燕寻哪里比得上灼华郡主呢。”
  “说起来,郡主要走,官道的事儿是不是就不成了?”
  “那肯定成不了了,但要怪也怪裴兰烬,郡主这么好的人他都不知道珍惜呢!”
  那些细碎的声音融入了风里,难免被裴兰烬听见,但是裴兰烬的脚步只迟了一瞬,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跟上沈落枝,一脸伤痛的跟在沈落枝身后。
  沈落枝今日穿了一身绸月缎缠情丝的对襟交领马面裙,她为了骑马方便,没戴过多的首饰——这一路上颠簸,不方便上马车,马车走几步路便会陷一下,所以他们运的东西都放在马背上,一切从速。
  她踩镫上马,马面裙在身后荡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那裙摆上的丝线在阳光下闪出不同的光泽,她跨越上马之后,马儿便哒哒前行。
  她头也不回。
  漫天黄沙都与裴兰烬一起留在身后,她从不回头看。
  裴兰烬却依旧不死心——他真的打算送沈落枝出西疆。
  这偌大的西疆走走停停,起码要走上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他用尽各种办法,一定会挽回沈落枝的。
  他的叔父还等在纳木城,等着主持他的婚事,他一定要留下沈落枝。
  裴兰烬那双眼里迸出几丝光。
  他本想走到沈落枝旁边说说话的,但突然间,一旁出现一道身影,将他靠近沈落枝的路堵得死死的。
  那是一个高大的侍卫,穿着一身普通的武装,他还未曾立于马上,但身量便已直逼马上的沈落枝,肩背宽阔,他挡在裴兰烬与沈落枝之间,为沈落枝牵马。
  裴兰烬再定睛一看,瞧见他面上戴了一个墨玉面具,发鬓以银簪竖起,瞧着就像是个弓马娴熟的兵,但他却有一双绿眼睛。
  绿眼睛?
  裴兰烬一时诧异,这人是谁?为何能替沈落枝牵马!
  裴兰烬思虑之间,灼华郡主的车队已经走起来了。
  沈落枝的郡主府落在城南,从城南走到城门口,需要半个时辰,若是车马多,偶尔让路,可能还要堵塞些。
  沈落枝身为郡主,自然是走在队伍最前面,裴兰烬也上了马,他想要与沈落枝并驾齐驱,但是刚才那侍卫竟也骑了马,并肩走在了沈落枝的身旁。
  裴兰烬的眉头顿时拧在一起,颇有几分惊怒道:“此人为谁?”
  郡主是有仪仗的,沈落枝出行虽然不打仪仗扇,但是队伍之中的等级分明,大丫鬟走在何处、侍卫走在何处都有规制,但是,这个侍卫竟然敢与沈落枝并驾齐驱!
  这是什么不明不白的规制?
  不是侍卫,不是丫鬟,甚至都不是友人,逾礼!
  沈落枝是那样重礼循规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允许别人如此行径?
  这人到底是谁?
  耶律枭还不知道自己哪儿触了这位裴大人的眼呢,他和袁西都不懂那些规矩,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无形之中“无礼”多次了,他只以为是他挡开了沈落枝与裴兰烬之间,让裴兰烬不高兴了,才会如此质问他。
  他并未回答裴兰烬,他只转动马缰,将裴兰烬接近沈落枝的路挡的死死的,反倒是旁边的听风纵马走上前来,一板一眼的与裴兰烬道:“裴大人,请离马队远一点,我家郡主尚未婚嫁,不宜与外男并进。”
  裴兰烬的脸色涨得发红。
  他早就知道,沈落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横生出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替沈落枝牵马,走在沈落枝身旁,何其无礼,但所有人都像是没瞧见一样!
  他甚至还将他的马先于沈落枝半个身位!
  他不能靠近沈落枝半步,但是沈落枝身边却已经有人可以靠近了!
  这个男人是谁?
  裴兰烬只觉得心口处堵了一捧干燥的沙土,他每吸一口气,那口沙土便在他胸肺间蔓延,呛的他一阵阵喉头发痒,晦涩难挡。
  裴兰烬自然不甘心!
  但他已失了先机,落于下风了,现下谁给他使脸色他都只能受着。
  他一路咬着牙,纵马继续跟上,他还不能走到马队旁边,只能跟在马队后面,青丛和白丛带着行囊私兵跟在裴兰烬的身后。
  他们这两拨马队浩浩荡荡,街面上人又多,所以走的越发慢,而那些路过的黔首们偶尔抬眸望一眼,又飞快垂下了头。
  贵人们,都是不能多看的,要看也得离远了看,免得被脾气不好的侍卫抽鞭子。
  而当有人偷瞧那名一身素裙、模样清冷出尘的姑娘超过三个瞬息时,她身旁戴着面具的绿眸侍卫便会看过来——那眼神又凶又戾,没人敢与他对视。
  “别担心。”沈落枝注意到她的小倌一直在人群中扫看,神情警惕,便道:“裴兰烬不敢如何。”
  她以为他是在防着裴兰烬。
  她知道裴兰烬想留她,但也知道裴兰烬不敢强留她,她到底是灼华郡主,裴兰烬不敢真的撕破脸皮的——当然,若是她母家不力,又或者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那裴兰烬可能就不会这般悔过赔礼、百般挽留了,他可以直接把沈落枝关起来,强行举办婚礼。
  沈落枝以前觉得他有根骨,干不出来这种下作事,但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裴兰烬那些根骨风度都是假的,她若当真弱势,裴兰烬肯定会动手。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君子,比那种明码标价和你谈条件的真小人还要恶心!
  而一旁的耶律枭只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有辩解。
  他并不是防范裴兰烬,他是在防范耶律貊——今日,沈落枝出城,耶律貊会选在今日烧郡守府、杀进邢家军驻兵地,救他的人。
  所以今日必会生乱。
  耶律枭这一眼扫过四周,已经瞧见了不少西蛮人了——西蛮人和漠北人身形相似,又常年混在一起,如果眼眸没有异色,很难分辨种族。
  但是耶律枭知道,这里混的都是西蛮人。
  西蛮人跟漠北人虽然都是常年在马上讨生活,又都高大,但西蛮人的一些特质是漠北人没有的,比如西蛮人都有耳洞,会穿一些丝线,西蛮人身上多用颜料涂抹纹身,西蛮人善用弯刀,手上的老茧形状和常年练弯刀而形成的手臂肌肉线条是骗不了人的。
  这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耶律貊的西蛮人,他们的目标都是裴兰烬。
  想要裴兰烬性命的,不止有那些鬣狗行商,还有耶律貊——耶律貊没有自己的城池,他一直带着他的人侵略大奉城池,所以被裴兰烬杀了很多,耶律貊估摸着是分兵两队,一队去救人,一队来杀裴兰烬了。
  所以,这里一定会生乱。
  这一套乱子下来,保不齐会横生意外,裴兰烬死就死了,他也不方便补刀,只能在暗地里希望他死得惨一点,但是沈落枝不能出意外。
  他得跟紧沈落枝。
  思索间,他勒起了马缰,转而跟沈落枝并驾而行。
  当时正是午后。
  西疆冬日的午后虽冷,但是却格外热闹,四处都是牵着马的人和摊贩,有人大声叫卖,有人正在压价,四周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沈落枝并不知道那些掩藏在其下的暗潮汹涌,她虽然聪慧,但是到底不了解西疆,她知晓雪绸金陵绣缎的每一根纹路该怎么绣,知道裴兰烬与她说任何话时她该如何回答,知道她到京城、回江南后应该怎么说,却并不知道那些牵着马走过的路人在想什么。
  她以为,这只是西疆里,寻常的一天而已。
  而她,要在这寻常的一天之中离开纳木城,重新走回到她的家乡。
  她并不厌恶西疆,虽然这里危险又可怕,还给她留下过不好的记忆,但是这里有一望无际的戈壁与沿着沙线一点一点落下去的、赤金色的金乌,那也是极美的,等到她五十岁的时候,躺在江南的烟雨天里,还会想起她幼时曾来过西疆,在这里糊里糊涂的与人恨一场爱一场,酣畅淋漓的跟人打了一场架,大胜之后,得意洋洋地离开。
  这样一想,好似连西疆的风沙都显得可爱起来了。
  沈落枝的目光本是一直看着这城中的一草一木,一墙一路的,但是想到此处时,忍不住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小倌。
  她早便问过他家中还有什么人,他说他是个孤儿,并未有什么父母兄弟,没有牵扯的乡愁,所以远离故土也不算痛。
  他说这些的时候,只用那一双绿色的眼眸灼灼的盯着她看。
  沈落枝知道,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面都夹着另一个意思:带我走吧。
  她看向齐律的时候,齐律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是那样敏锐的人,目光像是鹰隼一样锐利,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会骤然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