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黎湘一动不动,只是轻声问了这样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这话既是问律师,也是问自己。
  律师回答说:“姚女士说了,你可自行决定。她知道这条路很艰难,所以她才愿意拿出所有股份作为回报。”
  搏,必然是危险的。
  不搏,她还是黎湘,只是黎湘,和过去一样。
  不,心境上的她已经不同了,她不再甘于听从靳寻的摆布。
  黎湘一时恍惚,忽然想到了十二年前自己说的话。
  那时候她和辛念、戚晚的关系都还好好的。
  那是她们最和谐,友谊最稳固的时期。
  辛念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说要成为有担当的社会新闻记者,要去对抗那些黑恶势力。
  结果呢,没有力量空有理想的热情,面临的是夹杂着冰刀的冷水。
  戚晚说自己要成为作家,记录社会上的真实案件。
  她倒是实现了,却是以一个面目全非的模样。
  然后她们一起问她。
  她说的是:“继续找郗望。去更大的天地,富贵险中求。”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前者她永远不可能实现,无论是妹妹郗望,还是身为黎湘的希望。
  至于后者,她得到了么?好像得到了,又好像随时会失去,没有什么是被她完完全全抓在自己手心里的,稍一不留神就会落得一场空的下场。
  就因为这些,她赌上了人生的全部,包括尊严、人性。
  这是她过去仅存的筹码。
  黎湘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然而再看向律师时,她是这样说的:“我有个约会,我已经迟到了。我要先去赴约,等我考虑清楚,晚点再给你消息。”
  作者有话说:
  看了这章或许会有疑问,比如姚知不知道凶手是谁有几个,为什么姚一直没实施,还有老爷子的态度。这些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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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春季第二月
  辛念租的房子仍在之前住过的小区里, 这里她更熟悉。
  黎湘是坐着姚家的车来的,司机和车就等在楼下,她进门后先是朝四周看了一圈, 随口便问辛念回来多久了。
  黎湘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还装着遗嘱内容,只听辛念回答说有几天了,一直忙着收拾屋子。
  黎湘在客厅坐下, 辛念去厨房泡茶, 这就像是简简单单的串门访友, 喝茶闲聊消磨一下午。
  辛念端着茶水回来,就见黎湘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发呆。
  辛念没有出声, 又去拿新买的点心, 再回来一看,黎湘已经端起茶杯,因为太烫没有喝, 只是捧着杯子双眼发直。
  辛念和黎湘相处的日子远远多过戚晚, 她是了解她的, 所以坐下来第一句便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黎湘醒神:“什么?”
  辛念又换了个一个问法:“你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怎么了?”
  黎湘“哦”了声,吹了吹杯子边缘的茶水,尝试喝了一小口,措辞道:“是发生一些事, 但都过去了。”
  辛念以为她不想多说,又换了个话题:“对了, 郗望怎么样了, 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这话还没说完, 辛念就注意到黎湘眼神微变, 握杯子的动作也僵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
  随即黎湘便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吧,有什么打算?”
  和黎湘沟通打算本就是辛念这次的目的,她一时也顾不得深究郗望的话题,接道:“我的打算你一直都知道的。”
  黎湘缓慢点头,看向她:“你要真相,要帮周淮找到周长生的死因。”
  她表现得很平静,不再像辛念上次离开春城之前那样处处刁难阻止。
  辛念不知黎湘为什么有这么大转变,是想通了还是故作冷静,她努力说服道:“如果能证实周长生在靳寻的人到达夜阳天的时候还活着,他是被靳寻的人灭口的,那么就算案子翻出来,凶手也不是咱们。何况当初咱们有苦衷,又是未成年……”
  黎湘语气很淡地将她打断:“未成年身份不是护身符,犯下故意杀人罪一样要坐牢。咱们没有杀害周长生的动机,那么张大丰呢?那个局是咱们一起布的,咱们的行为在法律认知上已经构成故意杀人。”
  辛念:“你是怕坐牢,还是怕失去眼前的一切。”
  黎湘轻笑:“难道你不怕?”
  辛念没有像过去那样反唇相讥,如今回想起来,她多次嘲讽黎湘害怕失去名利,不敢输,输不起,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即便她没有黎湘如此光鲜的生活,她也是怕的,没有人会面临牢狱之灾而欣然前往。
  再者,讥讽只会令她们再度谈崩,无效沟通对后面的事没有半点好处。
  辛念叹了声说:“我怕,但我还是想试试。”
  黎湘问:“因为闻铮?”
  辛念说:“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这件事被姓靳的拿了十几年,半点人身自由都没有,我们去了林新就遭遇伏击,难道这样的日子我要过一辈子?你呢,该不会已经习惯了吧。”
  黎湘没接话。
  辛念别开脸,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些,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是尖锐的:“我知道让你做这个决定不容易,靳寻给你的太多了,让你放弃现在的生活远比让我放弃更艰难。在靳寻眼里,兴许还会觉得是咱们忘恩负义不识好歹,既然已经决定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去交换一辈子都赚不来金钱富贵,怎么到手之后又不知足想要推翻呢。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它迟早都会爆,在那之前因为害怕失去,你会一直被他拿捏,直到某一天你失去利用价值,到时候无论你怎么求,他都不会手下留情。他给你的东西,他随时都能拿回去,他那种人是不会看在你跟了他十几年的份上就……”
  道理黎湘都懂,这话要是换做一年前听到,她难免觉得辛念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辛念面临的困境、诱惑远远小于她,辛念无法体会她的两难,她们根本就是站在不同立场,有些处境真是很难共情。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现在的名利富贵海市蜃楼,终有破碎的一天,如同那些在社交媒体上频繁出镜的豪门掮客,人脉手段皆一流,待到清算的时候一样要戴上银手铐。可在那之前却总是心存侥幸,不见棺材不掉泪。
  黎湘毫不否认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态,面前的诱惑越大,她就越想自我麻痹,自我洗脑。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
  黎湘没有流露出现在的想法,在辛念规劝之后,她这样说:“道理很动听,那么具体怎么操作呢?你刚才说只要证实靳寻的人到达夜阳天之前,周长生还活着——请问你要怎么怎么证实?难道那些人会反咬靳寻?”
  辛念一顿:“我说过了,周长生的尸骨就是最好的证明。”
  黎湘:“找尸骨我不反对,只要能找到。但同时也要做好永远找不到的心理准备。如果怎么都找不到呢,如果当初尸体就被烧了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能否接受这样的现实,这都要想在前面。”
  黎湘这话不只是对辛念说,也是对周淮说,她相信今天的对话会流到周淮那里,兴许就在此时此刻,周淮正在听。
  辛念喃喃道:“你说得对。”
  显然辛念对这件事也没有把握,并且所谓的心理准备也在建设当中。
  黎湘:“还有一件事,到底是谁将尸骨的消息透给你的?”
  辛念摇头:“我不认识他,我只是收到匿名邮件,对方对当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听口吻像是当年参与处理现场的人。”
  黎湘又问:“那么你们找了一圈,找到人了么?”
  辛念:“没有。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圈套,故意引我过去,还因此害了闻铮。”
  黎湘想了想:“如果是圈套,害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知道内情人跟你有仇?”
  辛念没接话,因为这一点实在说不通。
  黎湘话锋一转:“你今天约我来,是否是要说服我摆脱靳寻,和你一起还原当年的真相?”
  辛念没有犹豫,点头说:“我是有这个意思,但我也知道你的性格,如果你心里没有一样的想法,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同意。但是就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你也想摆脱他的对吧?”
  辛念也说不清这些感觉的根据是什么,说是为了十几年的友谊吗,似乎还不够,难道是因为黎湘多次提醒、保护她的行为判断的,好像也不够直接。
  但有一件事辛念是肯定的,那就是黎湘仍在怀念曾经“郗晨”,如果有可能她必然还想做回郗晨,而不是现在这个傀儡人偶一般的“黎湘”。
  只要她的自主意识还在,辛念自觉这件事就有转机。
  过了好一会儿黎湘都没有言语,她喝了几口茶,直到思路就像是杯子里的茶叶一样逐渐沉淀,她这才说道:“要找尸骨,就要先找到透消息给你的人,或者从当年接触此事的人入手。还有摆脱靳寻,不受他的威胁控制。还原当年周长生、张大丰的真正死因。这每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必须由我来做。”
  现实虽然残酷,辛念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黎湘继续道:“说实话我现在的力量也做不到,只是比你距离更近一点,反过来我受到的阻力也比你更大。所以要做成这些事,不是我来帮你,而是你来帮我。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和我目标一致,即便有利益冲突也不会自相残杀内耗的朋友。如果你能做到,咱们就再合作一次。但前提是,我的事情要摆在前面,要先解决我现在的困境。”
  这一次沉默的是辛念。
  她在衡量,虽然她知道没有其他选择。
  黎湘并没有等她的答复,接着又往外提条件:“我知道就算你答应了,你也会面临一些阻力,其中一个就是周淮。你要说服周淮和你站在一起,哦,应该说和真相站在一起。我猜他很恨我,但接下来的事他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他自己。我没有兴趣知道他怎么说服暂时放下对我的仇恨,他只需要知道,只有帮我才能达成目的,这是唯一可行的路就够了。如果他做不到,那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真相。”
  他们拿的不是爽剧剧本,不是空有寻仇的动力就能成事的。
  一方撬动另一方,起码要双方旗鼓相当,实力不分伯仲,这样或许还能险胜。
  可当一方力量过于渺小时……星星之火或许可以燎原,但更多的情况是,它们被掐灭的时候甚至不会有声音。
  现在的互联网发达,会有一些人在网上实名举报,可结果呢,呼吁大众让更多的人来关注此事,最终是否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少数引起滚雪球效应的,得到官方重视,但结果让人大快人心的有几件,多数仍在解决,多数悲剧收场。
  而那些没能引起滚雪球效应的,则就此消声。
  这就是现实,所谓的引起重视,是一个没有力量的人引起一群没有力量的人的关注,力量累计到一定程度会量变到质变,可到那一步有多难?
  手握力量的人尚且需要博弈、计算。
  小人物找真相根本没有捷径可言。
  许久过去,辛念回道:“这番话我会转达给他。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黎湘:“那就要看他找出周长生死因的决心有多坚定了,如果连这点事都忍不了,那就守着骨气去碰壁吧。”
  辛念皱了皱眉:“你对他没有半点愧疚么?”
  黎湘垂下眼,若说完全没有是骗人的:“愧疚、后悔,这些让我觉得自己还有良知的情绪,除了证实我还是个人之外,还有什么实际作用呢?愧疚的人容易心软,心软的人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多余的包袱扔掉一些,我的脚下会更轻松。我希望你们也能这样想,要做同路人并不容易,最好不要在上路之前就有分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