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她要的不是那些能上新闻,标榜“新农村”的标杆例子,而是真正的深远山区,汽车开不进去,牛车才能到,条件落后,充斥着原始本能和底层人性的犄角旮旯。
  最后她得到的说法是,女生们一听到去这样的地方,傻一点的或心存侥幸的咬咬牙就答应了,一般来说也不会让一个女生自己去,还会有男生结伴同行互相照顾,机灵一点的会找一些借口说不去,家里也不同意去。
  这时候不要说什么男女平等,真到了一个叫天天不灵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荒山野岭一个又白又嫩的城市女生出现了,守着四周一群老光棍,还能指望他们懂法守法尊法么?他们过了大半辈子就没接触过“法律”,本能需求大过一切。
  当地如果有留守儿童,还是女娃,长大一点就会被盯上,何况还是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城市女生。
  城市人看,这些事情太过阴暗,无法接受,但在当地人眼里,这就是他们认知的一部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杨隽将资料交给黎湘之前也看了一遍,感叹着说以为这种事最多发生在十几年前,现在不会有了。
  黎湘说:“人的认知如果三十岁不会变,难道到了四五十岁就突然变了么?公路能修进去,水电能通进去,但这些东西改变不了人的思想,习惯了这一套的人再过十年也是一样。”
  话说回来,如果她是许乔,先不说为什么脑子发热跑到这里支教,就算来了,人生地不熟的,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哪来的勇气、正义去帮助江蓠?
  剧本中还提到从外面买进来的女人,就被锁在屋子里,和江蓠、许乔又产生另一种对比。
  江蓠对许乔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不想像她一样锁着。”
  这就是江蓠不反抗的原因,所以当那个隔壁村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她,她虽然会有反抗的动作,但并不剧烈,每一次都会“顺从”的被男人拉到棚子里。
  男人的理由也很充分,他都要娶她了,两家都同意了,以后再干和提前干都没什么区别。
  黎湘对许乔的质疑也在这里——江蓠不愿意,但她的行为妥协了,许乔就是个外人,现实生活中这样一个城市女生,会拉江蓠去警局报案么,还惊动了村长村支书,甚至要往上闹?
  似乎许乔身上少了一点一定要这样做的动机和理由,是什么促使她一定要“大闹特闹”?
  另外还有一件事,江蓠和许乔之所以能拉近距离,起因是许乔被村里的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光棍老汉盯上了,是江蓠帮了许乔。
  跟组编剧认为这就是许乔反向帮助江蓠的动机,算是“报恩”。
  黎湘摇头:“还是不够充分。就算看不过去,最多口头上抨击,要付出实际行动需要更强烈的驱动力,想和做是有距离的。”
  就这样经过三天的讨论,原剧本里挑出十几个没有自圆其说的bug,制片和导演一个比一个头疼。
  导演的意思是,电影要有一点朦胧感,不要讲的那么透,留一点让观众去想。
  黎湘说:“可以不讲透,但故事背景要一定要做透,让演员明白角色的所有过去,心里有支撑,等到呈现的时候再选择遮住哪一部分,让观众去联想。”
  如此争辩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跟组编剧圆不了bug,制片那边急得到处找人,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绝望的羔羊”。
  随即就在制片的撮合之下,黎湘、导演、制片和“绝望的羔羊”单独组建了一个小群,在群里先展开一次头脑风暴,看是否能融合。
  “绝望的羔羊”,也就是戚晚,在听完前情描述之后,先来了这么一句:“黎湘变化可真大啊,原来你有这么多想法,看来是真的喜欢这个故事。”
  在拍摄《她有罪》第一季时,黎湘一直都是温和的,反而是戚晚的意见比较多。
  黎湘说:“我对这个故事感触很多,有点入戏了。”
  说话间,她正在看制片早前发来的戚晚改过的十场戏。
  说是改,其实就是推翻,故事大框架不变,但两个女主角的性格,呈现出来的台词以及动作已经彻底换血。
  江蓠最突出的特质不再是“逃与不逃”的矛盾,她骨子里有一些尖锐的东西出现,也并非一味顺从那个多次强|奸她的男人,似乎还有其他盘算。
  对于将她“贱卖”的父母,她也有着隐秘的怨恨。虽然长在深山,但女性意识萌芽已挤出土壤,加上命运的安排令她认识了许乔,通过许乔进一步了解外界,于是江蓠开始对已经决定好的人生命运有了新的“想象”——这部分改动正好可以衔接上后面最大的悬念“村里突发命案”。
  对了,此处还有个前提,那就是江蓠小时候,山里也来过一个支教老师,而那个老师就是播下意识觉醒种子的人。
  即便过去多年,江蓠依然记得他。
  再说许乔。
  许乔的改动也很大,她的前史被戚晚重塑,虽然来自城市,但心里并不像江蓠看到的那样光鲜,她有过遗憾——曾经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妹妹的悲剧。
  妹妹年幼的人生被一个人渣“父亲的朋友”所摧毁,许乔原本是第一个注意到问题的,却因为懵懂无知而没有出声。
  直到后来许乔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依然没有站出来,就和妹妹一起保持着沉默,看着那个人渣朋友来家里做和,父母与他说说笑笑而“无动于衷”。
  多年后,有着正常人生轨迹的许乔,背负着“没有救下妹妹”的阴影,从城市逃到深山,遇到了江蓠。
  严格来说,这版故事也不够好,“痕迹”偏重,表达手法有些刻意,看得出来戚晚有些匠气。
  导演说,感觉中心思想被改了,不再是逃出深山的故事。
  戚晚解释道,一个从城市逃到山里,一个想从山里逃到城市,其实人并不是要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有些事逃到太空都没用,地方和环境会改变,心里的问题却如影随形。
  很快制片也加入讨论,看得出来制片有些摇摆,她似乎更认同戚晚的改动,起码比上一版更有说服力,只是需要进一步细琢,但同时她也需要去说服导演改变“初衷”。
  三人议论了几分种,黎湘始终沉默着。
  她还在看那十场戏,并非是阅读速度慢,而是有些描述和台词碰到了某个地方,令她怀疑戚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姐姐和妹妹,江蓠和许乔。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因为她心里装着鬼,所以从字里行间中看到的全是影射?
  许久过后,制片提到黎湘:“湘湘的看法呢?”
  黎湘这才按住语音键,这样说:“前史补充我很喜欢,细节咱们还需要进一步讨论。我比较好奇的是羔羊的创作心路,能这么快就拿出这样一版故事,是突发灵感,还是过去累积的足够多,刚好用到了?”
  戚晚只半真半假地说:“哦,是有人将某些东西放到了我的脑子里,我做梦梦到了类似的片段。”
  作者有话说:
  看了大家的留言。
  人的心理是很有意思也很深奥的领域,希望能借助这篇文表达冰山一角,无论是黎湘三人的视角,过去的人生,现在的人生,摧毁重建的人生,配角们的人生,还是戏里角色的人生。
  女性群像为主,感情线会稍微晚点,而且这篇文里爱情无法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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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第十二年秋
  经过几天的磨合, 剧组最终将“绝望的羔羊”定为编剧之一。
  戚晚来到剧组,白天开会讨论,晚上修稿。
  黎湘和戚晚正相反, 白天跟着导演四处勘景, 灵感碰撞,晚上就按时按点的“受刺激”。
  郗望每天都能带来新料,黎湘体验着“心惊肉跳”的感觉, 本能上觉得恐惧, 却又欲罢不能, 想多听多了解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因为妹妹的遭遇而第一次这样关心她。
  郗望一开始还有些“拘谨”, 后来大概也是放开了, 不仅讲述那些“客人”的性怪癖,还会描述一些细节,包括那个变态对她做的事, 说的话, 什么样的姿势, 什么样的粗口。
  郗望说自己感到无比的恶心, 接着就习惯了这种恶心,然后发现一旦没有了反而不习惯,怕受到“冷落”,因在那种环境下, 冷落就意味着生存条件变差。
  这天黎湘终于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想过,你逃了, 陈熹被打死了, 要不你就带着她一起逃——你不是说过你每次出去她都跟着吗?要不你就自己逃, 她死不是无所谓。”
  郗望回答:“都想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还是选择留下。”
  黎湘又话锋一转:“新剧本你看过了么?”
  戚晚的剧本目前只完成了一小部分,但大致方向已经明朗。
  郗望:“看了,是不是我的故事给了你们启发,我觉得新故事挺有意思的。”
  黎湘:“现在这版江蓠,是不是更像你当时的心态?”
  郗望:“不完全一样。江蓠比我更主动,她虽然顺从,却也在想办法摆脱那一切,我就没想过那些。”
  随即郗望问:“这个故事中间不是要发生命案吗,谁死了?”
  黎湘:“是那个多次强|奸江蓠的男人,到后面江蓠的父母也死了。”
  郗望眼睛一亮:“是江蓠干的?”
  黎湘却审视着她,并未急着回答,她忽然很想知道郗望眼中的“惊喜”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死,还是父母的死。
  黎湘:“她是‘主谋’,但不是她亲自动手。深山外面的新世界,带给她的不只是女性意识觉醒,还有一种反抗和腹黑的精神。她知道就算顺利逃出去也逃不掉‘过去’,她就想用这种办法彻底除根。”
  郗望:“那她受到法律制裁了吗?”
  黎湘点头。
  郗望:“凭什么呢,那个男人和她父母就不用受罚。”
  黎湘:“影视剧和现实不一样,现实里的确有不够证据立案的‘故事’,但在影视剧里法律是不容动摇的。”
  郗望:“咱们不说影视剧,你希望她被抓么?”
  黎湘:“我希望生活里的‘迫害江蓠的男人和父母’都能得到一样的下场。但他们的命不值得她去陪葬。”
  郗望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盯着黎湘,随即露出古怪的笑容:“这真不像是女明星该说的话。”
  黎湘没接这茬儿,转而又问:“许乔这个人物你怎么看?”
  郗望不假思索道:“我不喜欢她,我要是她妹妹,我会恨死她。”
  黎湘说:“可是那时候她们都还太小了,她也不知道那个叔叔对妹妹做的事是……”
  是什么呢,她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郗望:“她总该知道那些事很奇怪很反常吧?她选择沉默就等于是帮凶。”
  黎湘:“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失去所有思考,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有没有看过动物世界,有些小动物在看到猛兽扑向自己时,因为太过恐惧连逃跑和挣扎都忘记了。”
  郗望:“你这种说法只能解释她一开始的沉默。那么后来呢,她还是因为这种恐惧吗,还是另一种不敢面对?说出来,就要正视自己的不堪和逃避行为。她就是自恋,不愿破坏自己的完美。”
  黎湘:“你对这个角色有很大怨气。”
  郗望:“她让我想起我的姐姐,我羡慕她,也恨她。”
  黎湘没接话。
  郗望笑了笑,又道:“我曾经不止一次灵魂出窍,就在我和那些男人办事的时候,我感觉灵魂离开身体,在上面飘荡着,俯视着下面那对男女,然后幻想那个女人变成了她,我觉得很开心……我一直在想后来这十几年她过得怎么样。我们有那样一个妈,她应该不会好受,一定也被卖掉了。她很骄傲,自尊心很强,她一定受不了这种罪,应该会自杀吧。”
  郗望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自己的幻想,毫不介意黎湘会怎么看她,是否将她视为精神病。
  黎湘一直等她“抒发”结束,才这样问:“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你有没有觉得高兴一些?”
  郗望摇头:“并没有。我希望她还活着,听到我的遭遇,就像许乔一样生活在悔恨中。”
  隔了两秒,黎湘不由得笑了。
  郗望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笑什么?”
  黎湘的口吻像极了李琰:“当一件事发生了,不去想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反而去试图‘支配’另一个人的思想,只会加重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