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云芳带着丫鬟也进去了,刚绕过屏风,屏风边站着李纨,对着云芳拉了一把:“三爷啥时候能休沐?如今老太太想要派个男人去扬州。风雪这么大,等一会儿仔细防着问你。”
  云芳点了点头,过去在老太太面前见礼。老太太这个时候还在哭,王熙凤和贾宝玉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边,正给她擦眼泪。
  邢夫人搂着孙女坐在左边的凳子上,背后站着贾迎春。王夫人坐在右边的凳子上,背后站着探春和惜春。
  王夫人看到云芳来了,说了一句:“瑭儿媳妇儿来了,瑭儿什么时候不去衙门?”
  云芳赶快给王夫人俯身:“这还不知道呢,他们衙门的事儿多,好像这一次说是要算账。”
  王夫人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他不是管着治水的事吗?怎么又搅和进账务里面?自古以来朝廷里面的账都不好算,他年纪轻,别被人家设了套钻进去。跟他说还是别去衙门了,家里面有一件要紧的事儿要让他去办。”
  邢夫人截了话头:“家里面有什么要紧事儿?家里面这么多人能使唤,不如让贾琏去?”
  王熙凤刚把老太太哄过去,没想到邢夫人又把这个话题提了起来。赶快说:“昨日王家的老爷来了,一爷被他老人家借走了。”
  邢夫人的嘴张开还没发出声音,老太太说了一句:“够了,都别说了,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命该如此,也是我们母女这一辈子见不了面了。”
  这话说的严重,不管是邢夫人还是王夫人赶快站了起来。
  老太太从贾宝玉的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儿媳妇孙媳妇们。拉下脸没再说话,站起来回屋子里躺着了。云芳能感觉到老太太那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疲惫,还有那种无法和女儿相见的无能为力。
  这屋子里面的几个女人不敢离开,没过一会儿鸳鸯出来跟她们说:“老太太睡下了,各位太太奶奶们先回去吧。”
  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和李纨以及三个姑娘退下去,邢夫人领着儿媳妇和孙女也出了院子。这边上了车,邢夫人也叹了一口气:“刚才凤丫头说贾琏去办事,你信不信?”
  “或许真的有事儿呢。”
  “也确实是应该有事儿,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这么生气。你想想看,给他们王家办事,把咱们贾家的姑太太撇在一边。这真是……”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回去之后邢夫人领着孙女到后院玩耍去了,云芳接着算账,又让人准备了一两燕窝,悄悄的给赵姨娘送过去。
  邢夫人回到院子之后,直接派人给贾赦传话:老太太伤心姑太太的病情,今天什么话都没敢提。
  贾赦纵然贪财好色,但是论起孝顺,他是不必贾政差的。于是立即换了衣服,在香炉前站了一会,怕一身酒气惹得老太太生气。折腾完了就去找老太太,贾政也回去了,这种事关生死离别,三个人都愁眉苦脸。
  贾政拈着胡须:“若不是儿子和瑭儿走不开,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妹妹。”说到这里,他试探的说:“贾琏哪儿也走不开,所以,不如让宝玉……”
  虽然心疼女儿,但是老太太更心疼孙子。本来还很难受呢,但是贾政刚把这话说出来,老太太就开始愤怒了:“你这是想要了宝玉的命啊。宝玉才多大点年纪,这一路冰天雪地的,你让他带几个不省心的奴才过去,你是怎么想的?他过去之后能干什么?能张罗着找好大夫还是能给你妹妹跑腿?”
  贾政被骂的唯唯诺诺。
  贾赦皱着眉头,看老一挨骂了,小心的说:“要不然儿子去一趟,儿子这就上表,事关生死,想必皇上会开恩的。”
  贾政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大哥身上也有爵位。”
  本来爵位都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个时候只能保住。可千万不能出现什么事儿给了上面褫夺的理由。
  这个道理老太太也懂,所以忍不住悲从中来,跟两个儿子哭诉:“咱们家哪怕有泼天的富贵,却连你妹妹都见不到。从京中到扬州也不过是一个月半个月的路程,却犹如天边。我可怜的敏儿呀。哪知道上次一别竟成了永别。你这是生生在我的心口挖了一块肉啊!”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也只能跟着叹口气。贾赦回来后邢夫人接着他,问贾赦:“去商量了这半天,老太太那里如何?派谁过去?什么时候坐船?”
  “唉!没人过去,过不去,咱们家这几个人让谁过去?自宝玉以下都年纪小,去了也不当用。年纪大的这几个谁能去?”
  这时候蘑菇突然说:“老爷,我去。”
  贾赦看看蘑菇,叹口气,站起来走了。
  打这一天起老太太整个人就变得忧郁了起来,而且肉眼可见的变得苍老了许多。哪怕是云芳有了身孕这样的好消息,老太太高兴的也不明显。过了年,刚出正月,贾瑭就来拜别了老太太,随后带着人骑马加鞭去了江淮一带。
  贾瑭在走的时候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若是贾瑭路过扬州,一定要去拜见一下姑妈。
  贾瑭更是再三保证这才被老太太放走。然而事与愿违,贾瑭在春季的任务主要是防范春讯,奔波在江南的水网各处。好不容易等到春夏交接的时候,贾敏人没了,他才走到了扬州附近。紧赶慢赶只赶上了贾敏的丧事。
  为此贾瑭特意请了几天假前去给贾敏哭孝,贾敏的葬礼还没有结束,贾瑭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催促,扬州附近的官府派人一天来请几次,夏天雨水多,淮河虽然不如大河名声大,然而支流遍布大半个天下,两岸官府和人家更是防备着支流决堤。不得不提前离开,于是告别了林黛玉父女两个启程向东去。
  半个月后贾敏的丧报也到了荣国府。
  对于老太太来说,这真的是晴天霹雳。老太太几次昏厥过去,让两个儿子都很紧张。
  在醒来之后,贾政的手被老太太抓在手里使劲的摇了摇:“你去把你妹妹的孩子接过来,赶快去接过来。没了娘,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该怎么办?”
  贾赦说:“如海尚在……”
  “快闭上你的嘴。”老太太根本不想听,只跟贾政说:“你要是还孝顺我就现在派人去把你妹妹的孩子接过来,我这辈子就是闭眼也安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贾政不敢怠慢,立即写了信派人送到江南。并对老太太说:“我已经送信过去了,瑭儿也在江南,回头让他们兄妹俩一块北上就行。”
  老太太点了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也妥当。可是林如海回信说不舍得女儿,且现如今他也不打算续娶,想要与女儿相依为命。
  老太太这边不依,非要把外孙女接过来。并且让贾政在信里面说明了,林家没有一个女人不好教养女孩。林如海想了想,终究是疼女儿的,为了孩子将来考虑,便回信答应要将女儿送到京城去。对安排林黛玉和贾瑭一起进京城的事儿,林如海有些不赞成。
  他在信里面说贾瑭是为了公差每天骑行数百里,林黛玉身体又非常弱,没办法与表哥长途奔波。并且贾瑭回京城的时间是在冬季,冬季骑马赶路冻得浑身僵硬。对于林黛玉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不如等到秋季凉爽了,或者是荣国府派人去接,或者是林如海这边派人去送。
  老太太哪里能等得了?立即派人去接。
  派人的活儿就落在了王夫人身上,她并没有派什么管家娘子,而是派了一条小船,四个三等的媳妇,又派了几个跟船的男人,正经有体面的下人一个不派。林黛玉在秋祭后告别父亲进京,只带了乳母和一个小丫鬟登上了去京城的船。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航行,到了初冬,林黛玉进了京都。
  而此时云芳也生下来了一个男孩。
  这次生孩子很顺利,哪怕是孩子他爹不在身边,她们母子也被照顾的很好。孩子的外祖父母天天来看望孩子,一连看了半个月。殷家还想着给外孙准备一些好东西,等到满月的时候再大张旗鼓的送来。
  也因为贾瑭不在家,给孩子起名字的权利就落在了贾赦的手里,这老纨绔的院子里有桂花树,想都没想给他大孙子起名叫贾桂。
  云芳觉得他给自己儿子取名太随意了,就心中不满,私下跟邢夫人说等贾瑭回来取一个吉祥一点的。
  邢夫人也觉得有点不好听,可是没办法,刚生下孙子,喝的五迷三道的贾赦连道都走不直,一听说是个孙子,高兴的要起名字。好巧不巧贾珍这个不学无术的来贺喜,贾赦肚子里没墨水,满院子看,最后一看桂花树,嘴一秃噜,贾珍就去记上宗谱了。
  改是改不了了,邢夫人只能安慰:“你看珠儿家的孩子叫兰哥儿,这多好听。咱们的孩子,桂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富贵的贵呢。”这话说着变味了,她自己也开始嫌弃这个名字了。
  云芳比较介意的一点是因为这贾桂似乎是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孩子,这个时候正满心烦躁。就看到桃花掀开门帘进来:“太太,扬州的林姑娘来了,老太太那里传话,说是要去迎接远客。”
  邢夫人一听转回身跟云芳说:“你先躺着,我去看看。”
  第59章 迎远客
  林黛玉来了之后,先是拜见了老太太。接着又见了两位舅母与表姐妹还有两位嫂子。
  众人坐下说话,王熙凤和李纨正给众人端果盘,王夫人突然问:“月钱可曾放过了不曾?”
  邢夫人本来手里面捏了一个银签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问,非要显摆她能管家!
  林黛玉心思细腻,这个时候本来就观察着在场的诸人,可不巧一眼看到了邢夫人翻白眼。
  心里面就觉得好笑,大舅母一把年纪了,虽然翻白眼不雅观,但是看上去居然如此天真烂漫。
  王夫人说话很突兀,虽然有邢夫人翻白眼让林黛玉觉得好笑,但是也给了林黛玉一个下马威,意思是这里是她当家。至于为什么表现出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林黛玉也想不明白?
  小姑娘没那多心眼,就觉得大概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刚来这里,以前谁都没见过,就是有什么警告显摆,也不该冲着自己来。实际上恐怕真实的原因也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
  但是王夫人在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面前弄了这一出,确实看得出来心眼儿不大。老太太就知道这儿媳妇是什么德性,这种在客人面前处理不是必须马上要处理的家务事,就显得小家子气,也不是正经的待客之道,不想再看见王夫人在自己跟前了。就对林黛玉说:“去拜见你舅舅吧。”
  邢夫人这个时候赶快站起来:“我带了外甥女过去,正好她嫂子坐月子呢,顺路过去看看也就是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安排很妥当,你也不必再来了,看着点瑭儿媳妇他们母子。”说完看了一眼王夫人,暗指王夫人这一路安排的不妥当。王夫人用手帕挡着嘴把果核吐了出来,扔到了丫鬟端着的小盅里,就当没听懂。
  林黛玉还不知道老太太和王夫人之间的波澜暗生,和众人告辞之后跟着邢夫人出了二门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邢夫人就有些得意:“家里面虽然是你琏二嫂子和你二舅母当家,可她们事情多,偶有也有忘记的时候。你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打发人往我们这边院子里来找你三嫂子。你三嫂子日常在家也就带带孩子,没有那么多事儿。你这边有什么需要的,她能马上给你办成了。”
  林黛玉自然是一番感谢舅母想着自己,顺便点出了当日母亲发丧的时候,表哥还特意请假去哭丧的事,言语里面有他父女两个的感激。
  马车进了东院,林黛玉先是跟着邢夫人去了上房,派人去请贾赦。贾赦喝的晕乎乎的,就说不见。好在传话的人给他搂回来一点颜面,替他说了几句客气话:姑娘别外道,和姐妹们一块吃住,都是至亲,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不说心里藏着委屈,就当是跟在家里一样。
  邢夫人就知道这人是不会见外甥女儿的,于是牵着林黛玉的手去了云芳他们院子里。
  “这边就我们和你瑭三哥几口子住着。”邢夫人就把贾琮给忘得干干净净,根本不记得这东院里还住着一个贾琮。
  领着林黛玉绕了几处抄手游廊,走到一个月亮门前,几个人进去就是一处影壁,转过影壁能看到这院子种了两大棵的石榴树。院子里有丫鬟端着东西来回穿梭,正房门口有人掀起帘子:“太太带着林姑娘来了。”
  一进屋,屋子里面没有老太太那里宽敞,但是却暖烘烘的。也不知道是燃了什么香,闻着倒是有一点儿橘子皮的清香。
  屋子西间跑出来一个头上系金铃穿着翠绿颜色小袄的女童,十分亲热的扑倒邢夫人怀里:“太太来了?太太才去了半天,我可想太太了呢。”
  邢夫人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你个小磨人精,就你嘴甜,这是你林姑姑,快给姑姑见礼。”又个林黛玉说:“这是你瑭三哥的闺女,叫她萱姐儿。”
  蘑菇先是请安,又上去牵着林黛玉的手,拉着她一块儿进了西间。
  云芳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头上勒着抹额,身上披着一件小袄:“太太回来了,这就是林家的表妹吧,快坐快坐。让你见笑了,我如今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见客,失礼了。”
  邢夫人靠着床头那边坐下,丫鬟扶着林黛玉在床沿中间坐下,三个人中间躺着一个襁褓,这是刚出生半个月的贾桂。
  林黛玉就说:“我该给侄儿和萱姐儿带了见面礼来的,来的急,没准备,嫂子多包涵。”
  说话软软的,带着南方女子的温柔,很招人疼的一个小姑娘。
  “嗨,你提这个就外道了,我听说你们家诗书传家,不瞒你,我和你三哥哥都是笨的,诗词歌赋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你要是疼你侄儿侄女,将来让他们跟着你学诗。”
  林黛玉只当她是客气话,便答应了下来。
  云芳就说:“我瞧着妹妹瘦了点,不知道是一直如此还是最近事儿多太辛苦,路上消瘦了?”
  林黛玉就回答:“我先天不足,一直都是如此。”
  邢夫人就说:“刚才还在老太太跟前说呢,说是吃着药,叫什么人生养荣丸。老太太说正好她配药,要给你妹妹一起配了。”
  云芳听了对邢夫人说:“叫我说太太记得明日跟老太太说一声,药这种东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扬州气候水土和咱们这里不同,加上日子过了这么久,谁知道人参养荣丸还能不能吃了,没听说过谁家一味药吃几年的,必是中间要换几味药的。您就说不如请个有本事的大夫再请一回脉,要不然药不对症可怎么好?”
  林黛玉立即说:“这药是一直吃的,想来是对症的。”
  “好妹妹,你别觉得麻烦,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爱的跟眼珠子一样,她老人家不知道怎么疼你才这么忙着给你配药。是药三分毒,南北气候不一样,你初来咋到还是要先调理一番,就是用的人参产地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人都说关外的人参是好药,却不知道太行八径出产的党参更补气血,找大夫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一句话罢了。且你是咱们家的血脉至亲,太外道了反而令老太太伤心。”
  邢夫人本来不想管这事儿,还想着该怎么把这事给推了,听云芳这么说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讨好老太太的好机会。如今老太太对着外甥女儿看得比家里面的姑娘还重,几乎和宝玉等同。老太太那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平时哪怕是孝敬都找不到机会,不如这个时候表现的对着外甥女关心一些,到能在老太太面前落下个好印象。
  “是,你嫂子说的对,你别管了,明日我去同老太太说。”
  林黛玉心里感激,立即站起来谢了邢夫人。
  考虑到如今秋季,南方和北方的冷还不一样,云芳就问跟着黛玉的丫鬟紫鹃:“姑娘那边是怎么安排的?论理也不该我问,只是妹妹远来,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千万不可让妹妹委屈了。”
  紫鹃没能回答,她刚才还是老太太的丫头呢,如今成了林黛玉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邢夫人就说:“你二嫂子是个妥当人,被褥什么的应该准备好了,刚才听见她和二太太还在说要找什么缎子给你妹妹做衣服呢。”
  “既然有安排,那我也不多事儿了。只是从咱们这边到那边去路上比较远,让他们在马车里多放个火盆。把我那银丝白铜的手炉装上碳给姑娘拿走。我如今住在这屋子里也出不去,手炉什么的也用不上,妹妹拿去用吧,别嫌弃。”
  黄晶转身安排去了,林黛玉先是谢了云芳,然后告辞。邢夫人亲自送出去,又安排了妥当的人跟着,看着人扶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来。
  邢夫人回来之后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云芳的屋里。这个时候贾桂被抱去吃奶,蘑菇正窝在床上跟云芳撒娇。邢夫人一进门就问:“你觉得这个姑娘怎么样?”
  “挺气派的,我瞧着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比我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