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五官尚有稚气,但眉眼清丽,迤逦如芙蕖水墨画卷,依稀可窥见长大后,将会成为多么纤姿袅袅,楚楚动人的美人。
  “所以呢?”
  她毫不露怯,一双清澈乌黑的圆眸平静地回视他,道: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景殃。”
  深林静幽,一时间只能听到空气吹拂的声音。
  良久。
  景殃轻“呵”一声,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巨大的乌色狐裘软垫,细致地铺在马鞍上她原先坐着的位置,淡淡道:
  “小小年纪耍什么心眼。不想说就罢了,我又不为难你。”
  黑云压近,天幕乌沉,狂风猎猎作响。
  寂静的空气中,小姑娘眸光怔怔,心跳声被悄悄遮掩下去。
  在她懵然的眼神中,景殃拍了拍温暖细软的绒毛坐垫,说道:
  “伤药涂好了?不疼就赶紧上马,启程赶路。”
  作者有话说:
  离上卷结束还差十章多一点点的样子!!
  第64章
  凌乌疾跑了一段路程, 鹿白才后知后觉感到座下的裘毛软垫远远比普通毛垫要更加温暖舒服,好奇道:
  “景殃,这乌毛坐垫你哪来的?”
  “你见过用蚕绸丝、蜀素锦和冬狐绒毛来做成马垫的?”
  景殃轻哂, 胸膛随着话音传来微微震动:“这是楚宁王府绣娘新做出来的狐裘披衣, 原本备在马搭里以防冬猎突降低温, 能够抵御山顶风寒,我割爱拿出来给你当坐垫, 能不暖和吗。”
  “噢……”鹿白心里一阵感动, “那我让宫婢帮我涤洗干净,回头还你。”
  “不必。”景殃直接拒绝:“我嫌弃。”
  “……”
  鹿白恨恨掐了下他握住缰绳的手, 骨骼坚硬,掐着都硌得慌。
  景殃啧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掌把她的手拍开:“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鹿白撇撇嘴, 小声说:“你才不会呢。”
  景殃不知道听没听见, 专注在蜿崎林道间策马,没理她。
  又疾行了一段崎岖林路, 前方隐约传来潺潺溪流声。
  一道宽阔干净的河流出现在前面。
  景殃勒马停下,翻下马背, 拿起马搭内挂着的乌木弓箭道:“你在这等着, 我去弄点吃食。”
  鹿白早已饥肠辘辘,待景殃一走就来到河流边,顺着清溪河岸往上游走去,捡了根尖头树杈当作渔戟,没一会就叉中了一条小野鱼。
  ……
  景殃拎着野鸡回来的时候,发现凌乌旁边空无一人, 正欲寻人, 就看到河流上游方向遥遥走过来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她吃力地抱着一箩筐小野鱼, 纤细白皙的手指被冰水冻得通红,脸颊上一双漆眸亮晶晶的,像一朵初开菡萏的小花骨朵,远远地大声炫耀道:
  “景殃,你看呀!我捉了好多小野鱼哦!”
  景殃走过去帮她把箩筐拎起来,碰到她一双冰凉的手,蹙眉:“山林的溪水大多刺骨,你冻着手了都没感觉到?”
  鹿白倒没觉得有多凉,但还是笑嘻嘻地顺杆往上爬,伸出一双细嫩的手到他面前,软声撒娇道:“那你给我暖暖呀。”
  他懒得接话,取了干枯的树枝钻木取火,生起火堆后,道:“这个环境,我能伺候你吃上烤鱼烤鸡你就知足吧。”
  说着,他把野鱼和野鸡娴熟地处理好,架在噼啪微响的火焰上。
  很快,香味四溢。
  景殃递给她一个鸡腿。
  鹿白觉得他大概真的把自己当妹妹养了,但也没拒绝,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二人果腹后,熄灭柴火,景殃载着她继续驾马往前走。
  -
  天色渐晚,外面的操练看台上已经挂上了灯笼灯盏,为这一处照出盈盈火光。
  一大批参与冬猎的王孙公子们站在出口边缘,各自脚下堆着三两只猎物,大多数是野兔一类。
  直到钦天监带着内饰们来清点人数,他们才知围猎场外围围栏意外破损,情况是何等危急。
  清点完人数,众人正欲散去,忽有内侍惊惶道:“不对!少了一人!”
  众人大惊:“谁?”
  内侍低垂着头,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唯有景九爷目前尚未出来……”
  昭和帝久久未发一言,面沉如水,隔着冠冕珠帘冷冷看了行宫某处一眼。
  众人各自散去,但离开之前都默默看向那片深黑似墨的森林。
  他们从未有过如此一致的念头——
  夜间的山林如此危险,纵然景九爷武功卓绝、机关算尽,又能有多大的希望平安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没出来的不止有景殃,还有宁蕖郡主。
  墨竹守在门口,焦灼地来回踱步,几欲想要找陛下全盘托出,但思及自家郡主可能是和景九爷呆在一处,便硬生生顿住脚步。
  她决定再等一晚,如若明晚之前未见郡主,她再立刻告知昭和帝。
  不是不担心郡主安危,只是墨竹莫名相信,景九爷定然能将自家郡主平安带回来。
  -
  一路上有惊无险。
  前方的路已经能望到头,再走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围猎场出入口。
  天色已经一片昏黑,乌云压至整片天幕,让前行的林道变得影绰无光。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林夜漆黑,唯有繁烁朗星挂于高高夜幕,一折一闪。
  忽而,“轰隆”一声巨响,夜幕被划开一道狰狞可怖的缺口,四茫骤亮。
  紧接着,瓢泼大雨紧随而下。
  鹿白紧紧抓着缰绳,看不清前路,只觉全身都要被雨水打湿,一点点浸入裙裤里,冰冷刺骨。
  景殃将凌乌停在一片悬崖遮出来的干净地面上,眸光沉沉望着遥远的出口方向,道:“恐怕我们得在山林里过夜。”
  鹿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赞同道:“你驾马一整天定然疲惫,休息一晚再走未尝不可。”
  景殃瞥她一眼,被她人小鬼大安抚的语气而感到好笑:“我自己独行,连续三天三夜赶路都没有问题。”
  鹿白被暴雨淋得脑子有点迟钝,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景殃就把马座上的乌绒裘衣取下来,铺在崖下的干草地上,对累得迷迷瞪瞪的她道:“过来休息,我夜里职守。”
  鹿白眨了眨眼,思绪清醒几分,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打算一夜不睡,让她休息?
  景殃看她磨磨蹭蹭,催促道:“有这些就别挑三拣四了。这里没有你的花瓣沐浴和桂花头油,也没有你的宫婢和锦被。”
  话毕,他又轻哂一声,低眸瞧着她,懒散补了句:“小娇气包。”
  夜色晦昧,景殃眉骨深邃,在夜色中被镀上几分朦胧感。
  鹿白心口动了动,脑海中莫名冒出个想法——
  若是换成他的那些红粉佳人,是不是会睡在景殃的怀里?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急忙转移视线,看了看裘衣的大小,拉着景殃的衣袖走过去,微微弯了弯眼眸,笑道:
  “反正夜里危险来临你也能立刻察觉,不如跟我一起睡呀。”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有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景殃未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闻言打量了下周围,也没推脱,披着墨白蟒纹大氅就地而座。
  鹿白轻轻坐在他身侧,很自觉地靠过去,偎在他身体旁边。
  男人体温舒适,臂力硬实,身体微微起伏,吐息缓慢而平稳。
  景殃看她一眼,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鹿白再挪挪身子,再靠。
  “……”
  景殃懒得再管她。
  鹿白等了一会,又胆大包天地掀开他的大氅衣,拱着小身子钻进去,小声解释道:“我娇气,淋雨的话,风寒会复发的!”
  大氅里面比外面温暖数倍,还带着来自年轻男子的气息和体温。
  鹿白有点贪恋这个温暖,哼着小软音,撒娇似的强调:“我这么娇弱,你得把我藏好了。一旦暴露在雨中,恶狼就会把我抓走。”
  景殃瞥她一眼,轻嗤一声,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没动。
  鹿白悄悄弯了弯唇,往大氅里缩了缩身子,感受着身侧传来的冷檀香气与男子体温,渐渐不再挪动。
  周围环境很差,树影摩挲,偶尔伴随寒凉的风。但她莫名感到开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眸。
  片刻后,她脑袋慢慢歪在景殃手臂肘弯上,沉沉睡去。
  她睡着如此之快,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多么信任身边这个人。
  景殃手搭在剑柄上,时刻保持着清醒,随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暴雨渐渐变大,劈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有几丝斜雨飘进来,淋在小姑娘裙裤下面绣着细竹海棠的鞋尖上,晕开水花。
  似是觉得冷,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小哆嗦,不安地蹙了蹙眉,梦呓似的小小抱怨了一句,叽哩咕噜的,听不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