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松烟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他好像又明白了些,自己这些年对她的念念不忘从何而来了。
  “只是,为什么你会想到浪迹天涯呢?”
  松烟看着她认真发问、丝毫不觉他的话荒唐无理的模样,也忍不住将这戏言当了真。
  他的双眼亮亮的,装着某种遥远的希冀。
  “我从小就待在胡府,像是扎在土里的树,主子不发话,便哪里也去不得。”
  “如今有了自由身,我也想去看看这世上除了胡府以外的地方,长什么样。”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我还要吃饭、还要活命……况且,哪有那些闲钱呢?”
  松烟顿了顿,看向程荀。
  “可若是你,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玉竹,这世上可不止胡府一个地方啊。”
  程荀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之后,二人又在屋里聊了许久,直到晌午的光照进屋中,小厮端着饭菜和汤药,战战兢兢走进来,程荀才恍然时间已不早了。
  她与松烟道别,走出房屋,却见晏决明站在小院中央,面色有些难看。
  他看见程荀,匆匆走到她面前,勉强勾起一个笑。
  “回去吧?”
  程荀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点点头。
  路上,她与晏决明说起松烟身契之事。晏决明满腹不高兴,面上却如常般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路上,程荀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晏决明在一旁看得心焦。一会儿疑心是松烟搞了鬼,一会儿又担心程荀真被那人哄骗了。
  直到马车在观宅门口停下,他将程荀送回房,才听见她有些踌躇地开口道:
  “我想,回一趟溧安。”
  第70章 应笑我
  那日松烟一句“天下不止胡府一个地方”, 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在她心中起了些波澜。
  她想,她确实在胡府呆了太久了。
  如今她住在观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过得好不轻松。可这日复一日的日子, 除了身份不同, 又与在胡府中有什么不同呢?
  不一样是主子高居上位、奴仆小心伺候么。
  成日里, 在眼前打转的面孔熟悉又陌生。那些迂回婉转的心思、幽微含蓄的盘算,她竟然都能在记忆中找到相同的痕迹。
  除了身份与地位的倒转,有时她真分不清, 这里又与胡府有什么区别呢?
  曾经她依附胡府活着, 如今她依附晏决明与孟家人活着。一抬头, 依旧是那片四四方方的蓝天。
  这一切都令她倦怠。
  而松烟的一句话,像是将长久封闭的天幕凿开一条缝,让她看见了些许不同的色彩。
  或许她也该出去看看。
  别的不说,至少她应该回一趟溧安。
  这些年, 胡瑞四处赴任, 程荀也随胡府辗转各地,已经好些年未曾回溧安了。
  而当年她隐姓埋名卖身进府,本身便存了隐瞒身份的念头。在溧安时, 她害怕县里熟人认出她,硬是一天都没有出府。
  故而几年来,她连程十道坟前都没去过一次。
  如今胡家已到, 胡瑞与胡品之离伏法不过一步之遥, 她也应将这一切, 好生说给程十道听。
  晏决明自无异议。
  溧安离扬州不过三五日路程,可二人迟迟未能出发。
  孟忻提前回京, 扬州官场本就兵荒马乱,群龙无首之时,少不了有心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搅弄风云。
  孟忻信不过别人,只能让晏决明私下盯紧了各方人马,免得又让那群不安分的捅出篓子。
  晏决明那厢诸多事务缠身,崔夫人又一手包揽了程荀生母起棺迁坟、水陆道场等一应事宜。程荀一时又空闲起来。
  漫长而焦心的等待中,程荀去见了清荷。
  清荷得知了此前陈玄欲将她母女二人送回溧安避难的前因后果,如今见到程荀,又是后怕又是感激,忍不住抱住她哭了一场。
  陈玄一早就被晏决明策反,倒是全须全尾地从府衙出来了。二人现在回了在扬州的家,准备之后将铺子转手,回溧安去安安生生过日子。
  程荀心中为他们高兴,清荷却提起另一件事。
  “我听说,你如今是孟家的义女?”清荷试探问道。
  程荀点点头。
  清荷虽早已听陈玄说过此事,可被程荀当面证实,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她感叹了会儿,随口问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孟大人家中可说了何时给你安排婚事?”
  程荀有些不自在。
  清荷并不是周围第一个问起她婚事的人。程荀自然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好心。
  毕竟世人皆道,女子的“好年岁”也就这么几年,不抓紧青春年华嫁个好人家,难道等成了“老姑娘”,再去满世界找夫婿吗?
  可周围人这并无恶意的探问,却让她困惑又烦躁。
  她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呢,就要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儿媳、某人的母亲么?
  可不嫁人,她又能做什么呢?
  从清荷家回去,程荀一路无言。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不是清荷的话提醒了她,程荀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人对她的小心和重视,似乎有了层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