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诺。”牢奴躬身领命,随侍人一同前去城头。两人随身携带抄录的文书,方便随时核对,确保万无一失。
  一来一回,耗费近小半个时辰。侍人穿过人群时,意外撞见几名暗甲。彼此素不相识,相继擦身而过,各自消失在人海之中。
  来到城门处,侍人短暂掀起鸟笼上的蒙布,确认笼中没有异样才被甲士放行。
  三人快步登上城头,尚未站定,就闻鼓声一变。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城外祭台下燃起火光,火红的焰舌跳跃蹿升,漆黑的烟柱拔地而起,顶端膨胀开来,似张开一柄巨伞。
  林珩和楚煜站在高处,正在祭祀鬼神,将牺牲投入鼎内。
  仪式中途,台下竟然腾起火光。烟气弥漫,随风扩散,刹那间包裹祭台,缠绕在两人四周,蒙住他们的身影。
  变故突如其来,众人措手不及。
  祭台下矗立方形柴堆,专为在祭祀末尾敬献牺牲。
  祭鬼神尚未完成,篝火即被点燃,火星飞溅波及牛羊鹿的栅栏,嘈杂声顿起,分明是有意扰乱祭祀!
  火光蔓延至祭台下,随时将要焚烧祭台,困住台上两人。
  婚盟祭祀生变,岂非上天不眷?
  无论两人是否平安无事,今日事情不能妥善解决,势必要给两国的盟约笼罩上一层阴霾。
  想到可能的后果,宗勃然色变,看向纵火的奴隶,恨不能斩成肉泥。
  令尹子非面沉似水,目光扫视四周,见受缚的奴隶神情可疑,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很快发现端倪。
  他锁定祭台下的巫,手指其中一人,厉声道:“拿下他!”
  这名巫身材干瘦,沟壑遍布的脸上绘满彩纹,很难窥出真容。他头顶乱发,一只眼睛被发梢遮挡,眼眶干瘪,眼球已经消失不见。
  “抓住他!”
  祝忙着召人掘土,势必不能让火蔓延至祭台。
  独眼的巫慌不择路,意外冲到祝的身边,心一横,反握骨刀就要挟持人质。
  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自高处袭来,刹那逼近巫的后背,凉意贯穿他的背心,从胸前透出。
  巫低下头,看到刺穿胸口的箭尖,下一刻才感觉到痛。
  “参见君上!”
  山呼声中,巫费力地转过头,就见两道身影步下祭台。行在前的人正放下右臂,袖摆垂落,遮去缚在前臂的小弩。
  一身玄服的晋君背光而行,旒珠垂挂,面容模糊不清。袍袖振动间,凛冽的杀机仿似有形。
  楚煜慢林珩一步走下祭台,看到被包围的巫,知晓他便是始作俑者,目光幽暗阴翳,瞳孔中浸染森冷血腥。
  巫因受伤反应迟缓,挟持人质不成,被祝当场反制。
  骨刀脱手,双臂被反扭在身后,肩膀发出脱臼的声响。胸前伤口撕裂,涌出大量鲜红。
  扑向祭台的火得到控制,焰舌正在后撤,火光忽明忽灭。
  林珩迈步向前,履底踏上烧焦的土层,碾灭残存的火星。镶嵌在两侧的彩宝落上飞灰,色泽稍暗,衣摆的金绣愈发鲜明,几能刺痛人眼。
  巫被按跪在地,一同被押来的还有数名奴隶。
  城头出现短暂混乱,许放命人扭住击鼓之人,卸掉他的两条胳膊,用鼓槌击碎膝盖,一路拖至祭台下,人已变得血肉模糊。
  “祭祀已成。”
  起火时,林珩和楚煜不慌不忙,在台顶完成祭祀,礼仪分毫不错。
  两人行至台下,穿过火光,都不见半点异色。
  走近被按跪在地的巫,林珩抬脚踩住他的头,履底向下碾压,直至巫的面孔变形,嘴里发出模糊的求饶声,鼻腔和嘴角流出鲜血。
  “公子此前说过,越国祭祀必有象犀,且有人祭。”俯视呼吸困难的巫,林珩面含浅笑,足下继续施力,没有半分怜悯。
  楚煜看向地上的巫,轻笑道:“百年前,先祖曾祭以巫,敬献天地鬼神,时年风调雨顺。”
  “甚佳。”林珩拔出佩剑,后退半步,剑锋抵住巫的后颈,“杀巫不祥,然事有例外。寡人以你为祭,敬天地,祭鬼神。”
  伴随着话音,林珩持剑向下,贯穿了巫的脖颈。
  血光飞溅,浸入焚烧过的大地。
  黑暗来临前的一刻,巫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仰视林珩口出诅咒:“凶戾,必亡。”
  四个字出口,周围人神情骤变。
  林珩却不以为意。他收回长剑,平静道:“寡人凶戾,心无善念,亦无怜悯。敢犯晋者,诛族,屠家,灭国。”
  巫瞪大双眼,口中涌出鲜血,在惊惧中气绝身亡。
  “火焚。”
  林珩一声令下,扰乱祭祀之人皆被斩首,尸体投入火中。
  火焰熊熊燃烧,焰光爆裂,铺开一片殷红。
  林珩背对火光而立,情绪毫无波动,剑尖犹在滴血,恍如一尊杀神。
  楚煜望着他,忽然绽开笑容。一瞬间如冰雪消融,眼角眉梢溢出春情,风华绝代近似妖异。
  祭祀接近尾声,余下的晋巫再度抛出骨甲。
  火星缭绕,甲片翻飞,一枚接一枚落地,定格古老的文字。
  几名巫匍匐在地,细读每一片骨甲,同时面现狂喜,举臂高呼:“大吉!”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压过火焰的爆裂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经久不绝。
  第一百零六章
  篝火熊熊燃烧,焰光腾起数米,烟柱直冲天际。
  牺牲尽数投入火中,柴堆接连发出爆响声,一座接一座焚尽,在火光中轰然坍塌,压碎烧焦的骨骸。
  傍晚时分,祭祀告一段落。
  三尊铜鼎运下祭台,装上刻印图腾的板车,由健壮的青牛拖拽绕城而过。其后送至晋侯宫,设置在宫门前,与刑鼎并排摆放。
  林珩和楚煜驾车回城。
  晋、越的甲士分列在城门前。右为玄,左为赤,军容森严,气势雄壮,煞气盈荡在队列之间。
  马蹄踏过,留下清晰的足迹。
  铜铸的轮轴滚动,车辙并排向前,从城外一路延伸,消失在城门之后。
  “武!”
  “风!”
  战车经过处,晋国甲士以矛戈顿地,吼声震耳欲聋。越国甲士不甘示弱,以臂甲敲击长戟,声音丝毫不亚于对面。
  晋国氏族驾车行至队首,不恶而严,尽显虎狼之威。
  令尹子非仅有一人,气势半点不弱。他单臂举起一支号角,鼓足气息吹响。苍凉的号角声持续不断,声势赛过千军万马,无人胆敢小觑。
  林珩和楚煜的车驾行至城门下,城头响起鼓声,雷鸣般不绝于耳。
  两国甲士齐声高喝,声音汇成一股,在雄城下震荡撕扯,堪比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伞车行入城内,路旁的人群发出欢呼,山呼海啸一般。
  人群中的暗甲瞬间被挤散,抬头不见同伴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心惊。唯恐耽误大事,不惜以剑鞘挡开人潮,试图开出一条通道。
  可惜收效甚微。
  心急火燎之下,难免疏于防备,两名暗甲被挤到巷口,没留意藏在巷子里的身影,脖颈忽然被扣住,紧接着遭遇重击,变得不省人事。
  “带走。”一名军仆撑起暗甲,向同伴发出讯号。
  “去巷尾汇合。”
  军仆动作利落,捆住俘虏的手脚扛在肩上,眨眼消失在幽暗的窄巷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珩的车驾穿过长街,人群陷入狂热,声音几近沙哑。有越国公子同行,不时能听到抽气声。
  “公子煜盛名不虚。”
  “果真是个美人!”
  田齐的马车神出鬼没,竟然走在晋国氏族的队列中。
  费毅最先发现他,确认没有看错,不由得满脸诧异。
  雍楹驾车经过,以剑鞘敲击车栏,提醒道:“公子齐善君上。”
  “岂止是善。”费毅收回视线,眺望前方的伞车,口中发出感叹。
  身为蜀国公子,与晋国氏族并行,分明是自躬为臣。
  “待到蜀国乱平,公子齐归国,晋会再添一盟国。”雍檀追随父亲的战车,看向队伍中的田齐,微笑说道。
  不提晋国氏族如何评价,田齐此举令公子弦异常尴尬。
  两人同是奔晋,都想要借势晋侯归国掌权。由于行事天差地别,得到的待遇也是判然不同。
  不久之前,田齐当着晋国氏族的面对公子弦破口大骂。其言辞有理有据,令公子弦无从反驳,颜面尽失,只能佯装昏厥。
  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田齐又摆足姿态,既示对晋的敬畏,甘为臣属;又表达出对公子弦的鄙夷,不屑与他同行。
  堂堂齐国公子,三番五次遭人打脸,公子弦怒意横生,碍于处境又发作不得。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公子,大事要紧。”见公子弦脸色铁青,门客立即出声提醒,“万事俱备,千万不要横生枝节。”
  “我知。”公子弦按住剑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门客仍不放心,正想要再劝,蔡欢和宋国使臣的马车从身后行来,打断他未尽之言。
  “公子缘何不行?”吕奔驱车向前,故意开口问道。
  公子弦冷哼一声,对他视而不见,命车奴速行,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打算维持。
  身为宋国氏族,见多大国的傲慢,吕奔对公子弦的态度早有准备。被当面置之不理,他依旧泰然自若,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