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见他久不回付,良姑妈又?恨又?叹,再无话讲。
  等半日?走回凤凰里来,良恭才低着嗓子开口,“本来要带领个媳妇回来的,路上又?出了点?岔子,她到常州亲戚家去了,我在家住几?日?,还是得去接她回来。”
  他久不说话,忽然开口,嗓子里只觉得干哑。良姑妈听得一愣,暂且不计较他还要往外跑的事,先忙着打听,“谁家的姑娘啊?谁帮你说和的?多大年纪?相貌人品怎么样?”
  良恭默着看她一眼,“您见过的,那年在咱们家里。尤家的大小姐。”
  不知是哪年的事了,可妙真的模样还能立刻从良姑妈脑子里跳出来,忘也忘不掉。那样天仙似的小姐,一双轻视人的眼睛,一张四处得罪人的嘴,一身让人觉得够不到的骄傲。
  她想起来就不见得有多高兴,鼓着嘴,要说话不说话的。半合儿猛地?想起来,“你这几?年就是为了她才不着家?怪道呢,我说你怎么心甘情愿给人家做个下人,原来是为个女人!”
  良恭无话反驳,由得他姑妈接二连三数落着,“你还真是有出息,为了个女人,家也不要,自?己的前程也不顾,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哈巴狗似的成日?在外头?打转。叫你爹知道,非要从坟地?里跳出来打你一顿不可!她不过就是长得比别人好些,哪里值得丢了魂儿似的到处去找?我不答应,你不许出去,从今往后,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说话走到家来,良姑妈几?下把院门上的锁打开,一股脑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放下东西往厨房里烧晚饭。良恭空自?在院中坐了会,迎头?看见那棵海棠树越长越高,结着点?点?红粉。
  他知道她姑妈骂得对,所以欲辩难辨。可心是惘惘的,总觉得遗落了一片在哪里。
  隔壁买了易寡妇房子的那家,好几?个孩子,正在院中嬉戏吵闹。有大人轻叱两句,凶巴巴的言语里自?有一份恬静的幸福。他们家像是养了些鸡鸭,偶然间也“咯咯咯”地?啄两声?。他以前听到这些只感到烦闷,觉得这种?安定不过是一种?苦闷。经过这许多年,他竟然也十分渴望一份安定。
  他想了想,从长条凳上起身,慢条条走进?厨房里给他姑妈帮忙揉面,两手把那面团摁搓着,一面澹然地?说:“姑妈,我和妙真许多年,她早是长在我心里的肉了,我不能不去把她找回来。”
  良姑妈转去那头?生火,坐在小杌凳上慢慢抽柴火,“我记得那位小姐长得,真是跟个仙女似的。你娘也长得好看得很,你爹嚜,就是个做伞的手艺人。那时候他们两个成亲,人家都说你爹配不上你娘,像你娘那样的相貌,合该嫁个有钱当官的。可不是?后来人家看中了你娘,才借着做生意的由头?,把你爹打得个一病起不来。”
  她只管把一截一截的柴火丢进?灶洞里,向一旁摸了把钳子闲翻着。一脸的皱纹,仿佛是一辈子积攒下的关于?生活的经验。这经验说出来并不动人,也不好听,自?有它一份苦涩而沉痛的道理。
  “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明晓得就是这个命,又?总是不肯认?偏要想什么大前程,讨女人也要讨那么样的人物。这些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消受的起的啊?你是有些本事,也有人才,想一想也不算什么。可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境况,真摸到了,也没有这个底气去拿。要不是当初和易寡妇,也不至于?耽误到这会。”
  说着,又?叹又?笑,“我倒不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尤家小姐,我喜不喜欢算得了什么?你几?时听过我的话?只不过嚜我在想,你又?是何必?本来就没这个福气,偏要去想,想来想去攥到手里来,自?己也不能够安心。”
  良恭一面听着,一面没奈何地?笑。他的确就是个习惯了永远去追逐,而不敢去拥有的人。
  但妙真是不一样的,他曾稀里糊涂拥有了她,接受不了再失去。他把揉好的面团丢在砧板上,搓着黏在手上的面皮,翛然而笃定地?说:“这回是没有办法,把心剜去一块,人是要死的。”
  良姑妈看他一眼,已经不再能看清他的面孔了,但仍记得他那从小长到大的倔强。嘴里总说着是要如何如何不折手段的发达,可这里也不肯低头?,那里不肯弯腰。他是长着小人的皮肉,君子的骨头?。
  她在心里暗暗把她亲大哥埋怨了几?句——千不该万不该,想当初就不该叫这个孩子去念那些没用的鬼书!
  但她沉默半晌,嘴里长吁出来,“随你去好了,你娶媳妇又?不是给我娶的。讨得回来是你的造化,讨不回来,就随你去打一辈子光棍好了,我不管。”
  良恭绕到这边,蹲下来帮她烧火,“等我带她回来,我们一起给您老人家磕头?。”
  他姑妈把嘴一瘪,“啧”了声?道:“哎唷受不起受不起!你看她那年到我们家里来,嫌这个嫌那个的。不嫌我就是好的了,可还敢叫她磕头?啊?”
  良恭抬起一片笑脸,“她倒还肯听我的话。”
  他姑妈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表示满面的怀疑。
  这年的三月,良恭又?收拾细软往常州去了。人说而立之年,他将?近了,照旧是一事无成,萍踪浪迹。
  第91章 碾玉成尘 (〇九)
  这?一年过得有头无尾, 妙真好转过来已是元夕后的事情了。遽然间翻了天?,不见冰消雪减,就已花枝新发,梨花点点。人也不是在昆山县, 而是稀里糊涂落到了湖州。
  眼前的?人?也换了一番, 她细细回想?,才想起来白池死了。而其后的事情, 多数不记得, 只依稀有些零碎的?印象, 做梦一般, 也记得不确切。都是花信在告诉她——
  “白池死后姑娘就犯了病症, 成日在邬家闹。我们本来说好要回嘉兴的?, 也是因为姑娘的?病耽搁了些时日。有一天?, 姑娘闹起来,险些用剪子把良恭刺死。大概是受了这刺激,姑娘清醒过来一段,告诉我?说, 不想?再拖累良恭, 又说良恭这些年为你已把前程耽搁了,不能连性命都搭进来。所以姑娘央告我?带着?你走。可走到哪里去呢?咱们在嘉兴又没有房子地,我?又做不得主。想?着?还有姑太太,我?只好决意先带姑娘到湖州来。”
  她一壁说,一壁暗窥妙真的?神色, “可巧有一位历二爷正在湖州做官, 就是咱们在林家?听林夫人说过的那一位盐道的大人。正好他要回湖州, 看咱们姑娘丫头的?没人?照料,就和咱们结了个伴回来。后来船上一说话, 才知道他还是咱们二姑爷的朋友。到了湖州,他就一径把咱们送到姑太太家?来了。 ”
  妙真不是头回听这?番话,可听了几遍,仍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这?故事里唯一熟悉的?情节,一个是白池的?死,一个是刺伤良恭,这?两件事倒是还留存着?印象。这?是这?段故事里最要紧的?两个情节,至于别的?细枝末节,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任凭花信如何将它们串联起来描述。
  她没有过多怀疑,反倒在想?,是前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让她误会,以为人?生从此都不再会有波折。然而生命是不由己的?,白池死了,良恭伤了,每一件事都在她意料之外。
  她也问了花信好几遍,“咱们走的?时候,良恭还要不要紧?”
  花信说:“险呐!姑娘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郎中?说就差寸把,那剪子就扎进?心脏去了。咱们走的?时候我?特地问了郎中?,虽还昏迷不醒,性命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候她像个局外人?听着?这?故事的?变幻多端,因此也多了份局外人?的?评论——离开良恭,倒是替他解脱了出去。
  尽管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却?怀着?一份莫大?的?悲怆。人?是从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里抽了身,但魂还陷那里头,怅然若失,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没有良恭的?日子,仿佛是梦中?惊醒,处处觉得恍惚与虚空。一连哭了好几日,她姑妈和鹿瑛常来劝,劝来劝去的?,好像寇家?上下都晓得她和良恭的?事。也不知上上下下背着?她怎么?议论,也许是在看笑话。
  她不要他和良恭的?感?情沦落成人?家?嘴里的?笑话,就要把眼泪硬收回去,一点一点的?,竟然也慢慢止住了哭。
  窗外有一点动静就如同惊梦,她睡也睡不好。从窗户望出去,这?是个春暖还寒的?午后,景色也不是从前的?景色。好在这?几年景色常变,这?倒没有哪里不习惯。外头四面游廊围成个长形的?院落,对面廊下,墙上凿了三面空窗,漏出点点墙外的?浓阴与晴光。莺雀也是偶尔“唧唧”两声,说是开了春,也还是冷。
  看见花信从对面廊下由西绕来了,端着?碗燕窝进?来,迎面见了妙真便笑,“姑娘睡醒了?”她把燕窝放在炕桌上,去拉她坐下,“趁热吃,姑太太吩咐下厨房,每日两盏燕窝给姑娘吃。说姑娘这?几年瘦了,心疼得不得了。”
  燕窝冒着?蒸腾的?热气,熏得人?鼻子里猛地发酸。但她轻易不哭了,只是不大?有胃口,“等它凉一会再吃。”
  不一时鹿瑛也走了来,比从前身形消瘦了些,裹在素净华丽的?绸缎里头,面容憔悴了两分,两边点缀着?淡淡红色的?玛瑙珥珰,都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的?一点变化?。
  她走到榻前来,花信便让她坐下,“二姑娘快劝劝吧,姑娘还在伤心,放着?燕窝也不吃。”
  妙真想?着?自清醒过来后就总是哭,累得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劝。心里过意不去,就干涩地笑一下,“我?是怕烫,谁说不吃?”
  鹿瑛款款坐下来,微笑着?叹了声,“姐既然是自己决意要和良恭分开,老这?样伤心倒很没意思。他要是知道你这?样,也不能放心。男女缘分,也不是一定就要死活绑在一起。有的?人?结合是越过越好,有的?人?结合,反而互相把互相连累了。你这?几年,常州嘉兴几头跑,他也跟着?你跑,跑得一事不能成不说,还伤成那样子。”
  这?些年潜移默化?中?,似乎大?家?都发生了点变化?,鹿瑛变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张嘴愈发会说。这?会说得妙真心里有一片凄凉,想?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自己乱就罢了,不能再给良恭添乱。
  就转哀为笑,剪过了话头,“你怎么?得空过来了?不是听说今日哪里来了个郎中?给你诊脉么??”
  “我?就是怕你又哭,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说着?,鹿瑛唇角卷起来一抹苦涩慵懒的?笑意,还是未能改去那爱低头的?习惯,把下巴向胸口里埋了埋,“郎中?嚜,看来看去都是那些话,也没什么?新鲜的?词说。这?会也还没来呢。”
  这?些年鹿瑛与寇立都未能生育,寇家?不免急起来,四处请医问药。鹿瑛给药罐子培了两三年,非但不见有孕,连脸上也像是常年给药煨着?似的?,有一种病态的?,疲惫的?苍白。
  妙真总疑心她是生了病,劝她回房去睡,“那你回去歇个中?觉好了,我?也刚睡起来。你放心,我?明白的?,都过去了,良恭得有良恭的?前程。”
  “睡也睡不着?,还不如陪你说说话给你解闷。”
  一早就说过了彼此这?些年的?境况,妙真知道寇家?如今生意做得大?了点,可有好几桩发愁的?事。一是南京织造的?差事迟迟拿不下来;二是寇立与鹿瑛久不生育;三是寇渊与杜鹃长久不睦。
  她有意不要再去想?,便和鹿瑛说起闲话,“渊哥哥和大?嫂子本?来从前就不和睦嚜,那时候我?住在这?里,老是听见他们夫妻吵架。”
  鹿瑛把嘴角往上一提,笑道:“如今可是不吵了,一日说不上三句话。你好转来五.六天?了,可听见他们吵过一句啊?”
  这?也不大?清楚,妙真本?来就心不在焉,哪还有功夫去听人?家?夫妻的?闲话。何况自住进?寇家?,就没见杜鹃来瞧过她。她因伤心的?缘故,成日关在屋里,偶然往寇夫人?屋里去一趟,见到这?些人?,也不曾留心他们动向。
  鹿瑛继而告诉,“他们两口也怪,头些年吵得没完,见着?了就像仇人?。如今不吵了,又像陌路人?。大?哥哥的?脾气也改了许多,整个人?阴沉了许多,愈来愈不爱讲话,也就是为生意上的?事情肯多说两句。我?想?他不爱说话,还不是因为那件事。”
  “哪件事啊?”
  “你忘了?”鹿瑛神秘地睇她一眼,掩着?微笑的?嘴角,低声了些,“就是那年一天?晚上给强盗在街上打了,打坏了命.根子,人?也跟着?变了脾气。好在他早就生了儿子在那里。”因为联想?到自己还一无所出,所以那笑又成了冷笑。
  妙真想?起来这?桩事,还是良恭做的?。迂迂回回,又想?到良恭身上,人?有些出神。
  鹿瑛“嗳”了两声,把她喊回神后,下嘴唇向上一秃噜,两边唇角向下一挂,鄙薄地笑着?,“他现在话少得,连我?们大?奶奶有些风言风语,他都不过问。”
  妙真人?还麻痹在自己的?一份悲伤里,对别人?的?事情有点迟钝,没有追问。倒是花信端了根梅花凳坐到榻前来问:“大?奶奶有什么?风言风语啊,也没听见说。”
  “这?哪里能让你听见呢?”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一定是些不好的?言论。但鹿瑛很乐得替杜鹃传颂传颂,“说她和我?们玉成街铺子里的?唐掌柜有些不对头。去年春天?的?时候,那唐掌柜有一天?往家?里来交账本?,和我?们大?奶奶在花园子里撞见,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的?说话。也不知道给谁看见了,就传了闲话。”
  “瞎传的?吧?”
  “谁晓得。不过我?们大?奶奶本?来就有些狂蜂浪蝶似的?,嫁了人?还十分爱打扮,这?两年愈发俏丽了。想?一想?我?们大?哥那个样子,她就有些什么?,也不奇怪的?。也不单是和这?唐掌柜传闲话,就连和张家?的?大?爷,也有些言语。”
  一气说完,在花信惊骇的?目光总,她感?到一种羞.耻的?满足。羞在不知道花信这?份骇然是因为杜鹃的?事,还是因为她这?副嚼舌根的?样子。
  她也知道不该把这?些话传给外人?听,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应当成了个调嘴弄舌的?妇人?。可无论如何忍不住。本?来性格有些弱,早年受着?杜鹃的?压迫,如今这?几年没有孩子,而杜鹃有两个儿子,使她对她的?怨,一度的?转成了一种嫉恨。
  感?情的?变迁和岁月的?变迁是一样的?,像女人?傅粉施朱,总把人?在悄然中?换个模样。
  妙真想?起来问:“你说的?张家?,是从前我?去过的?张老太太他们家?么??”
  鹿瑛听见她问,像是受到鼓励,又嘁嘁唧唧地说起来,“还能是哪个张家??他们家?几位爷都和大?哥哥有交往。大?奶奶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招惹谁不行,偏要去招惹大?哥哥的?朋友。可大?哥哥也真是被那件事弄得没了性情,就是听见这?些事也装作没听见。他哪里敢问呀?大?奶奶那张嘴,要是吵起来,还不拿这?件事打他的?脸?”
  总是说这?种事,妙真的?脸渐也红了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良恭。这?也是牵强,总把什么?事情都联想?到他,不论是从反面或是正面。
  她又不大?有心情说闲话了,只把半边脸托着?,又向窗外看去。对面的?白墙上照着?着?一小片太阳光,里头有一枝浓阴在摇曳,把那光摇得碎了。
  有个丫头从那墙下走过,不一时由东面绕了来,就在窗外喊鹿瑛:“二奶奶,郎中?到了,太太叫您回屋里去看看。”
  “晓得了,你们先请先生吃茶,我?一会就来。”
  鹿瑛转头向妙真道:“等一会儿给我?瞧完,也请他来给姐瞧瞧。姐老是这?样发呆,丢了魂儿似的?,迟早要病。我?叫他来给你开一副保养的?药。”
  妙真点点下巴,叫她只管先回去。鹿瑛便起身告辞,花信也跟着?起来,“我?送二姑娘出去。”
  说话便将鹿瑛从廊角送出来,外头还有个窄窄的?小院子,也种着?芭蕉,向前几步,才是洞门。两个人?走出洞门,鹿瑛四面看看,低声问:“你和大?姐姐说过历二爷的?事了么??”
  花信摇头道:“姑娘的?性子,二姑娘你还不晓得?她这?会还为良恭伤心呢,就说要给她另说个夫家?的?事,她哪里听得进?去?凭什么?做官的?做大?买卖的?,就是做皇帝,她也不能上心。”
  “那她晓不晓得是你私自把她带回来的??”
  “晓不晓得也不要紧,这?个倒没什么?妨碍,姑娘心善,就是想?起来不是她自己要来,这?会也觉得该来。她为刺伤良恭的?事自责得不得了,我?知道她,你这?会就叫她回去找良恭,她还要犹豫呢。”
  鹿瑛把腔子里一颗心落了下去,什么?都不怕,就怕妙真又闹着?要去和良恭好。只要她不闹,凡事还可以慢慢来打算。
  她点头嘱咐道:“那你照顾好大?姐姐,劝她少伤心。我?先回去了。”
  这?厢回到屋里,看见寇立也回来了,正歪在椅上问那郎中?的?话。寇立见她进?来,忙起来拉她往卧房里去。郎中?进?来诊断一番,开下副药方,说下些话,寇立便打发人?送出去了。
  回头拿起那药方来看,攒着?眉头道:“怎么?还是这?些药。”
  鹿瑛从床上起来,挂起帐子接来看一眼,笑得灰心,慢慢放下药方,走到榻上垂头丧气地去坐着?,“这?两年吃来吃去,都是换汤不换药。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我?看你还是听太太的?,讨个二房进?来,早点和她去生个孩儿好了。”
  寇立马上走过来在她身边挨着?坐,一抬胳膊把她搂住,“你倒是大?方,我?不答应。急什么?,咱们俩迟早会有孩儿的?,了不得等你三十岁以后还没生,再去打算讨二房的?事。此刻就讨个二房进?来,你还不夜夜背着?人?掉眼泪?”
  他还是嘻嘻哈哈没正行,也还是懒懒散散的?爱玩爱闹,连待她的?心也从未变过。自然了,就是爱算计妙真这?一点,也没变,“你几时对大?姐姐说说,她带来的?两万银子,我?想?借些来用用。我?那笔生意,想?做大?一点,这?几年小打小闹总没意思,爹一样瞧不上,不如多下点本?钱,做得好看了,叫他不得不对我?另眼相看!”
  因为寇老爷总不放心把家?里的?生意分给他管,他一赌气,在外头自开了间叫“烟雨楼”的?酒楼,借着?结交了不少朋友,两年下来,生意做得尚可。开了年又嫌那一楼一底的?铺子不大?气派,想?连左右两边的?两层楼铺都盘下来打通,放出话说,要做成本?县最有排场的?酒楼。
  鹿瑛不大?赞同,劝他道:“我?看作买卖还是稳扎稳打的?好。你现在虽没亏,也不赚多少,总是为朋友来吃酒摆席充面子不收人?家?的?钱。不如等两年再说。何况既然要把大?姐姐说给历二爷做三房,那大?姐姐的?钱就是要带过去的?,还要看人?家?历二爷的?意思。”
  “传星才不在乎这?点小钱,别说两万两,就是二十万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他叫他的?名讳,显得像朋友似的?,脸上分外有光。
  “那也得等他们的?事情敲定了,再问问他。你这?会借了大?姐姐的?,回头要是人?家?偏看中?这?些钱,和你计较起来,说你诓骗一个疯疯傻傻的?孤女的?银子,你如何开交?”
  寇立听后把嘴角向旁边一撇,暂且罢了,罢得心不甘情不愿。连妙真先前许给他们的?那两处田产,也是罢休得无可奈何。他惦记了几年,如今那份田产落到了旁人?手?里,总觉得是妙真欠下了他似的?。心情如同讨债讨不回来一样,有一份没道理的?冤屈在。
  好在有失就有得,偏叫传星喜欢了妙真。倘或结了这?门亲,自然有源源不断的?好处。整个寇家?犹如天?降喜事,都乐得促成这?桩姻缘。好像是他们自己家?的?好事,总是背着?妙真打算,一桩桩一件件都打算好了。
  妙真总是听他们说到“历二爷”,对他依稀有一点印象,晓得是这?位历二爷送她到湖州来的?。却?因为路上仍是病中?,那印象也是极其模糊。
  她现在刻意要把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下去,因为想?要的?得不到,总惦记着?又有什么?意思?天?气是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到处是晴岚暖翠,花影缤纷。有时候想?着?想?着?,忽然一股冲动要给良恭去封信,叫他来接她回嘉兴去,也要问问他的?伤好没好完全。连他的?伤口和他整个人?,都缠绵地牵动着?她,有种难离难舍,欲断难断的?痛苦。
  这?时候花信就要说:“良恭大?概是回嘉兴去了,他姑妈还等着?他呢。这?几年跟着?我?们到处跑,把人?家?骨肉亲情都离间了。”
  妙真一听就有些怕,信也不敢写了,想?着?他姑妈还不知如何憎恶她呢。都是为她,累了他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