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那时你跟添叔刚结婚,感情正好,根本不愿意。你哭着求他,他把你掐晕了,你没法反抗。后来,你发现有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好算作是添叔的儿子。”
  钟晴的身子颤抖得如风中的枯叶:
  “没有的事情!你这孩子,听谁说的闲话?”
  林渡语气麻木地继续说:
  “后来,你带我去过公司,被他看见了。他立刻看出我跟他长得像,但那时他到处乱搞,根本不在意多个孩子。谁知道没过几年,报应上了身,他生不出孩子了,又非要个儿子跟老太爷交待,就逼着把我认回来。”
  “这都是谣言!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你这样的话传出去,妈妈还怎么做人?”
  林渡倏然愤怒了:
  “这些年,你被人骂得还不够吗?说你是捞女,母凭子贵,说你勾引老板,居心不良,破坏别人家庭!可是凭什么呢?强*奸犯心安理得,被强*奸的没法做人!”
  “我努力赚钱,从林家离开,就是想让你看见,我也能养活你,我们母子俩没有他林茂生,也能过得很好。妈,我问过你多少次,愿不愿意跟我走,跟他离婚,可是你不肯。”
  “不是的!”
  钟晴捂着耳朵,泪如雨下:
  “阿渡,父母的事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妈,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只有你自己明白。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这么多年,一直很难。我不怪你,我心疼你。 ”
  林渡握住钟晴的双肩:
  “但我不认他当爸,永远不认。”
  钟晴恐惧地瞪着他,泪水逐渐流干,她忽然出奇地冷静。
  “阿渡,你听我说。”
  “妈妈那时是胡说的。你爸在外面有女人,妈妈生气,才用这件事来拿捏他。”
  “妈妈当年……当年是愿意的,你爸有钱有势,年轻的时候长得也好,公司里的女职工都对他有意思……”
  钟晴拽着他:
  “阿渡,你要相信妈妈!我现在说的才是真的!都是妈妈的错,你不要因为这事和你爸闹别扭,他是你爸,你亲生的爸爸!”
  林渡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良久,他说:
  “血缘没那么重要。在我心里,添叔才是我爸。”
  他后退一步,打开了书房的门。
  “妈,我之前答应你,回来帮他三个月,说到做到。但是什么副总裁,什么家产,我通通不要。”
  “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离开他,我能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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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渡只拿了件外套,就从林家出来了。
  他没开车,一个人步行从大宅沿着湖边走出别墅区,打了辆车。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下意识地报了苏拉的地址。走到一半,突然发觉这样不行。
  他说过,要把自己最黑暗的秘密告诉苏拉。但这秘密如此黑暗,此刻他还说不出口。
  他没有勇气向警方举报,也没有勇气要求母亲更坚强勇敢。他只能尽力变得更加强大,用自己的力量,建造一个庇护所。这样,或许有一天,钟晴能鼓起勇气,从那个暴君的城堡里走出来。
  倘若生活如法律条文般非黑即白,那该多么简单。但母亲已经够苦了,他没有资格断言真相,也没有资格替她做选择。
  “师傅,不去原来的目的地了,换个地方,去la nuit吧。”
  酒吧比他上次来的时候人更多一些,歌手唱着首等待爱情的“quando,quando,quando”。林渡在吧台边挑了个位置坐下,点了杯响尾蛇。
  他干了第一杯,高度威士忌轰炸他的味蕾,口腔又麻又涩,但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又点了一杯。
  正要举杯,身边的空位坐下一个人。
  “这杯我请。”
  林渡转过脸,看见了王子猷。
  他指尖夹着根细纸烟,烟雾缭绕在方形酒杯上,被他混杂着连同酒液一齐喝下。
  “林公子也借酒浇愁?”
  林渡没说话。
  王子猷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淡,吐出一缕烟雾。
  “回恒茂上班,不适应吧?我刚开始也一样。可男人不就是这样吗?要能扛得住事,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豁出去脸皮,才能成大事。”
  林渡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王子猷不是一类人。
  王子猷正是钟晴和林茂生渴望拥有的那种儿子,英俊潇洒,举止得体,有强烈的家族荣誉感和自豪感。而林渡不在乎大部分人怎么看自己。
  “王总是吃了事业的苦,还是吃了女人的苦?”
  王子猷自嘲地笑笑:“女人。永远搞不懂她们。”
  “宠着,哄着,放在心尖上供着,她们还是不满足。她们像妖精,一点一点吃掉你的斗志,磨平你对生活的希望。”
  “或许,你的斗志本来就经不住拷问,你对生活的希望,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渡尖刻地说。
  王子猷哈哈大笑,和林渡碰了下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或许真是这样。”
  “林公子,你跟你父亲很不一样,完全像是两个人。”
  “您和您哥哥很一样,完全像是一个人。”
  “是吧?”王子猷摇头,“其实我跟我大哥一点都不像。他目光远大,自律,意志力强,我,呵,我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的声音渐渐飘忽。林渡皱眉:
  “王总,你喝多了。”
  王子猷抬起头:“没关系,我住酒店,没人等我回家。”
  他眯起已有七分醉意的俊眸,神秘地打量着林渡,突然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苏拉。”
  “……”
  “因为看不懂,对吧?就像一朵……有毒的花。”
  林渡翻了个白眼。
  “你真的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一间酒店?”
  王子猷拨开他的搀扶:
  “就是啊,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朵要人命的毒花。你看过她的眼睛吗?想要的真多啊。一般的女孩子,想要什么,就楚楚可怜地望着你,让你心软。可苏拉啊,你知道她会亲自下手来抢啊,她不打算让你可怜她,只打算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他摆着手,口齿不清地说:
  “她还传染,她把其他的女人,都变成她。你说可不可怕?”
  “……”
  林渡看到王子猷这个样子,早就没了喝下第二杯酒的心情。
  “算了,我就在楼上给你开间房吧。”
  反正都是住酒店,睡哪儿不是睡呢?
  王子猷的大脑逐渐被酒精完全统治。许多尘封已久的画面如浮光掠影的梦境,重现在眼前。
  杜荔娜让他摸着良心问自己,是否曾对苏拉动过心。
  他问了。
  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问。
  王子猷被林渡拖进酒店电梯,过分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花缭乱。
  “你知道吗?”他昏昏沉沉地说。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那个晚上,在云上高中的后山,我教她跳舞。就差一点儿……如果不是她推开了我……就差一点儿,我就吻了苏拉。”
  杜荔娜和苏拉,恰如白玫瑰和红玫瑰,一朵让人怜爱,一朵引人探究。十八岁的王子猷从未告诉任何人,他的情感曾经悖于理智,分裂作两边。
  那时他以为不算什么,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被氛围影响俘获。
  可是,正是因为他那一次的放纵和轻浮,使苏拉抓住了他的软肋,她得以利用他软弱的心志,在舞会上伤害了杜荔娜。
  这才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是他对杜荔娜永远的愧疚。
  王子猷抓着林渡的衣领,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流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
  电梯门打开了,王子猷没有动,林渡也没有动。
  林渡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迸出几个字:
  “你刚才说……你们读的是什么高中?”
  “……”这奇怪的关注点没有引起王子猷的注意,他的头颅渐渐低垂下去。
  林渡激动地抱住他摇晃:
  “你和苏拉,你们读的是什么高中?”
  王子猷被他摇醒,不耐烦道:“云上高中,云上!怎么了?”
  林渡浑身颤抖。
  他听过许多苏拉高中时代的故事,没有一个提及那所高中的名字。他也从来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谁能想到,这世界会这样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