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他只能费尽全力去拼这丝难以?捉摸的希望,好在, 他得以?成功落在枯松上,再带着徐燕芝滚进一旁的山洞,可?也终究支撑不住地晕死过去。
  “接下来就交给你吧。”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一个人。
  逼仄的山洞中,冷泉幽幽。
  弯月冷清,施舍出一抹幽凉的清光,洒在洞口,正好在青年?如?月一般的长指上。
  只见那修长的五指微动,不多时,便以?掌撑地,挣扎地坐了起来。
  可?这约莫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以?山壁为支撑点,胸口快速起伏,冷汗不止。
  那身劲装已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灰尘泥土凝结在身上,额前落下几缕滚了灰的碎发,原本清俊的面孔毫无血色,如?珠玉蒙尘,薄唇惨淡干涩,狼狈非常。
  张乾喂给他的药丸已经过了时辰,浑身上下的伤口让他感到全身如?有火在烧。
  他只稍稍定了下神,便以?手撑在地上,不顾右手手筋断裂的疼痛,拖着伤体,来到徐燕芝身边,双眸沉沉地望着她。
  她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大块肿胀的淤青,另一处破开?了一个口子,血液已经干涸了。
  约莫是落在山洞里时磕到了脑袋。
  崔决心下猛地一颤,忙拿出那件藏在衣襟里的锦囊,从中取出一方?素帕,为她擦拭伤口,其上的兰花已经被染成一片红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这是她在今生,唯一送给他的礼物。
  他一直珍藏于身。
  在崔决接收到的记忆中,徐燕芝也曾没?少?送上辈子的他礼物,可?这是她这辈子,唯一送给他的东西。
  在他拒绝了她二十三次后,收到的。
  虽然那会还不是他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能看?出她神态中的敷衍。
  但无论如?何?,这方?素帕,可?以?让他的妒火减弱一些。
  “燕燕,你还好吗?”
  崔决手掌贴上她的额头,与他的滚烫不同,徐燕芝的额头寒凉如?冰。
  只是一些磕碰的皮外伤,怎么会失温?
  他继而又探了她的鼻息,已经弱到分不出身旁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怎会……
  明明已经将崔瞻远杀了,明明已经抓住了希望,为什么还是……
  为什么燕燕非死不可??
  不,她没?有死,也不会死。
  死不会破局,只会让一切重头再来。
  “燕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说罢,他就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上的伤口带来的不仅仅是外在的疼痛,崔决的额头滚烫,意识已然模糊起来,而身旁的少?女却越来越冰……
  “我?们去看?郎中,你很?快就会好的。”
  “燕燕,你不要睡……”
  昏昏默默中,徐燕芝感受到的,是熟悉又温柔的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游离轻拭。
  她这是怎么了……
  她想起来,可?是好似哪里都使不上力气,不如?,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燕娘,该起了。”
  崔决!!
  对,她被崔瞻远推了下去,然后崔决救了她,后来他也支撑不住了,要跟她一起死!
  无比谙熟的声?音,一下子将她的意识从迷蒙中拉起,她也几乎是弹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
  抓着身旁人,还未来得及抽回去的手指,有很?多话想说。
  你的伤还好吗?
  是不是我?们已经脱险了?
  还是……
  “我?、”
  我?们已经死了?
  她情绪激动,却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第三个字。
  崔决略一蹙眉,手背贴上她的额间,手背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
  “今日是怎么了,怕我??”
  她这才发现,崔决头带和田玉冠,里着一身身着一身玄色薄氅,袖口与领口都选用金线做勾边,衣服自然是被下人拿去熏过的,侵染着甘松和罗的气息,举止投足间,无不展露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张梅花细雕拔步床,而室内温和,点燃的熏香随着半开?的窗户,飘到外处。
  不对劲。
  就算他们生还,也不可?能忽然住在这种地方?,况且,崔决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他却看?着无恙。
  她环顾四周,忽然知道这里是哪处了。
  在上辈子的时候,崔决等?人随着崔瞻远行军打仗,途径襄阳时,他们在这里小?住了半年?。
  方?才崔决碰到她的触感不似作假,她这是又回到了上辈子?
  难不成,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梦?
  不可?名?状的感觉密密绵绵地挤进心尖,徐燕芝摇了摇头,恍然道:“不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被魇着了?”崔决揽过徐燕芝的肩膀,使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肩骨处,手掌轻轻地划过她的发顶,指尖插入她的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弄着,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轻而易举地驱散她心中大部分的不安。
  “梦中的都是反着的,既然被你叫醒了,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啦。”徐燕芝很?乖巧地躺在他腿上,调整地一下身形,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虽说如?此,若你有什么不适,切记要及时与我?说。”崔决浅笑?了一声?,眼中漾出喜色,“还有一事,要与你分享。”
  不知怎的,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要去鲁州一趟。”
  “你、你不能去!”她转过身,环着他的腰,好似这样就能把他留下来。
  “鲁州不是还没?打下来,你去实在太危险了……我?不让你走!”
  她说着,就落了泪。
  “放心,父亲已经跟鲁州太守通过信,那处极好摆平,不出一个月,我?便可?以?回来。”虽然每一次出征,怀中的小?人总会百般阻挠,但这次,崔决竟然也生出一种不安感。
  恐怕,是她哭的太凶,太可?怜了吧。
  “等?我?回来。我?便再次秉明父亲娶你一事。”
  他也在心底做了打算。
  这次鲁州谈判,父亲曾许诺过他,有朝一日推翻齐朝,便给予他太子之位,可?他毕竟不是长子,也对权势之巅并无兴趣。
  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父亲高兴,得到父亲的认可?。
  但对比于太子之位,他更想要与心上人成亲,让徐燕芝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就算他不要这个位置,依旧可?以?辅佐父皇和兄长。
  太子之位和燕娘的名?分,二者孰高孰低,自不用说。
  他想着,父亲应该能欣然点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非要逼你现在……”徐燕芝想说:“只是鲁州太过危险,你去了之后……恐怕一切都会改变……”
  可?她开?口,居然说的是:“我?只是太……太高兴了。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不受控制的声?音,让徐燕芝明白。
  原来,这才是梦。
  她不知为何?,处于上一世的梦中,无法醒来。
  “在崔府时,我?本与父亲商议过此事。可?突发的战事却将此事耽搁了。”崔决耐心地与他解释:“父亲的意思是等?战争平息再议此事,不然的话,于你无益。”
  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若是他,那么她年?纪轻轻要守寡了。
  他不愿看?她为他披麻,也不愿看?她再嫁他人。
  “你不会出什么事的!如?今战况趋近已经平稳,再过不了多久就就会天下太平啦!”徐燕芝下床穿着罗袜,转身过来,将手背在身后,微微低首,调皮地在他的唇瓣上小?啄一口。
  正当?崔决要加深这个吻时,有人敲门:
  “三郎君,家主叫您去他屋中商议鲁州一事。”
  崔决扣着她的乌发回吻,故意挑起她身上的渴,却又不帮她解渴,良久才回,声?音喑哑。
  “知晓了。”
  说罢,整理了一下他微乱的衣衫,款步离开?她的屋子。
  别去,别去!
  你去了一切都会变的!
  崔决!!
  徐燕芝想出声?,想阻止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背后环住他:
  “表哥,近日天气都好,等?你得空,能陪我?出去逛逛吗?”
  如?同每一场离别,都会留有一个让人等?待的理由。
  徐燕芝的眼中忽然像被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风雪,竟让她失明了片刻。
  甫一睁眼,却不是满地杂草与干涸的血液令她心生畏惧,而是满天的血气与腐烂的尸臭,让她的脾胃翻腾不止。
  她没?来过这里,却深深明白这里是何?处。
  鲁州城中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