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还譬如说整个云澜大陆现在的因周境只有三位,中洲一位,东洲一位,还有刺洲一位,三位因周老祖之中,中洲云氏老祖的境界是最高的,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中洲的繁盛也脱不开这位老祖的庇佑。
  “夫人叫什么?”
  “萧沈氏,夫人是渡厄宗出来的仙子,与将军以前……哎,将军战死后,夫人主动请缨,留在边境,建立了安城。”
  方老大夫看了看“翠花”,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出去之后记不住就别问了,夫人未必介意,但若是遇上性子急的,可免不了一顿苦头吃。”
  韩岁岁点了点头。
  她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夫人既要求军备,又要求药物,恐怕是战事在即。
  一会儿,一碗黑乎乎的浓稠汤药被端了过去,韩岁岁在两人的视线下捏着鼻子灌了大半,剩下的尽量漏到了衣服上。
  ——有没有病她最清楚。
  不过,这药让她觉得颇有些意外,因为她竟然能尝出来味道。
  清苦却有一抹回甘,味道竟然不是太差。
  方老大夫:“这辈子够苦了,药甜一点又何妨。”
  徒弟崎生笑着应了一声,似乎习惯了师父的话。
  很奇怪,伴随着这句话,韩岁岁眼前瞬间闪过一帧帧画面:丈夫参战,她执意随军,来到边境。战事节节胜利,她也生养了三个儿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但是后来,突如其来的,丈夫战死,三个儿子也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唯独剩下了一个孙子,后来也死在了战场上。
  她原本乐观又爱笑,但从那之后,好像再也笑不出来了。
  去军营里做活,不过是因着对夫人的敬重,把最后的时间都献给她而已。
  这是“翠花”婶子的一生,也是这里绝大多数女子的一生。之前打铁铺的老奶奶,也是这样,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最后只剩下年儿一个孙女。
  军营中的女子上阵,并非风土人情,而是迫不得已。
  韩岁岁沉默半晌,她明白为什么幻境中人认为她“痴”了,因为翠花绝不会像她一样轻松而鲜活。被生活的苦难榨干了力气,连笑意都成了一种奢侈。
  而且这幻境比她之前想的要更为周密严格,这个身份……恐怕是真实存在的。
  之后韩岁岁尝试回到军营,却被断然拒绝,而是让她到医馆这里静养。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后院,道:“我来帮忙吧。”
  方老大夫同意了。
  韩岁岁没有多少医学的专业知识,不会炮制药材,但是打扫卫生、熬煮茶水、传话跑腿,还是做得了的。
  就这样帮了几天忙,韩岁岁渐渐适应了在幻境中的生活,却始终没有找到破境的方法。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韩岁岁正在灶前拿着蒲扇煽火煮茶,崎生找过来,为难道:“翠花婶,有一桩要紧事,可能要麻烦您跑一趟,不过您要是不去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找人就去……就是可能会……”
  韩岁岁这些天已经做惯了跑腿的活,闻言直接道:“什么活?”
  崎生把嘴里的话咽下去,道:“是一味药材紫星兰不够了,需要去城主府找应管事拿批条,然后去城主府私库里补上些,若是不够,还要再去外面买。但是您不用管这些,现在只用去城主府取个批条就好了。”
  崎生的话总是特别多。
  韩岁岁没打断,听完道:“我去城主府找应管事,拿紫星兰的批条,对不对?”
  崎生也知道自己话多又啰嗦的毛病,闻言立即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见翠花婶拍拍手上的灰就要走,又道:“应管事在城主府西侧跨院,进门之后左拐,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到第三个院门进去就是了。哦对了,还要拿上我们医馆的私章,在厅堂柜子第一层最左边,您记得带上。”
  韩岁岁耐心听完,起身摆手:“我知道了。”
  在崎生担心的目光中去了厅堂,带上了医馆私章,然后直奔城主府。
  顺利找到应管事的时候,她还在想,有时候话多也蛮好的,仔细。
  然后就见到了坐在书桌后面打算盘的应管事。
  带路的小厮退下,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应管事头也不抬,问道:“何事?”
  韩岁岁把话一说,应管事应了一声,道:“好,稍等。”
  过了一会儿,应管事抬起头来,见到韩岁岁的一瞬间,沉静的目光顿住,他道:“言瑶?”
  第12章 令牌
  韩岁岁有点发懵,她看着眼前蓄了两撇短须的中年男子,试探道:“你是?”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能知晓她在阴骨林幻境中的无非是玄天派的同门,但……却不知具体是哪一个。
  她只作不知,先问一问。
  应管事并没有犹豫,他目光骤然温和下来,道:“我是江随舟。”
  ?!
  应管事身材干瘦,肤色泛黄,长得其貌不扬,唇间还蓄了两撇短须,看上去精明而猥琐。
  江随舟却是芝兰玉树,温润俊秀的年轻人,说一句眉眼如画也完全不夸张。
  应管事是江随舟?
  韩岁岁低头看看自己壮硕的身形和打扮,心道,变了模样倒也不无可能。
  她打量了一会应管事的眼神,不得不承认,他放松伪装后的眼神确实和江随舟有些相似,但韩岁岁与江随舟并不相熟,不敢拿一个玄而又玄的眼神作证据。
  她试探道:“可是……你不是昏迷着吗?”
  破庙中江随舟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劲,后来更是被阴鬼重伤、昏迷不醒。她自认一路到纯阴之地半点没有懈怠,走时这个人又完全没醒,怎么突然就也到了幻境里了?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旧袍子和完全变粗的腰身,疑惑道:“还有,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江随舟放下手里的算盘,一一答道:“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便醒过来了,醒来时正好发现防御罩被人破开,”
  韩岁岁:!!!
  见江随舟停顿,她既愧疚又焦急的催促道:“然后呢?”
  江随舟向她笑了笑——顶着应管事的皮囊,一瞬间韩岁岁竟恍惚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很快这种错觉就消失了,韩岁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话上。
  “多亏了你留下的灵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声音吸引了阴鬼,我趁乱离开,结果却掉下悬崖,阴差阳错进了这幻境。”
  他挥了挥袖子,面前便呈现出一幅飘在空中的画面:黑色的树木,偶尔凄厉的乌鸦叫声,还有一个贴着固山符和迷踪符的防御罩,继而画面一转,地上只剩了一张白色厚毯,一盏灯和一把剑,还有些破碎的符篆。
  “这是你救我时留下的防御罩,我醒来时便是后面这个样子,前者是我推算得知,对不对?”
  灵剑护主,阴鬼敏声,且幻境确实在悬崖之下,画面细节逻辑都对得上,韩岁岁渐渐放下了心防。
  江随舟注视着韩岁岁缓缓放松的表情,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补充道:“万幸只是脏腑受了些震伤,没有伤及要害。”
  韩岁岁怀疑消失,愧疚却越来越重。
  她当时虽然留下防御罩和灵剑,但是也确实是把江随舟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若是原本的言瑶,自然不会只有防御罩和灵剑可用,但她初来乍到,能用灵力已算不错,却完全没有战力可言,留下来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出去找找机会。
  这话却不能和江随舟说。
  韩岁岁心道:问心无愧就好了。
  但她真的不知道那个防御罩会脆的和纸一样直接被人劈开,要是江随舟当时没醒,岂不是就再也不用醒了。
  劝解无用,韩岁岁一时都不太好意思看江随舟的眼睛。
  江随舟似是没有察觉到韩岁岁的别扭,盖棺定论道:“总之,多谢你救我一命。”
  韩岁岁这还怎么好意思承认,连忙道:“没有,”她脑中灵光一闪,道:“那天晚上要不是你给我炽光符,我早就凉透了,所以是你救我。”
  这话却有些出乎江随舟意料,他手上动作一顿,道:“我救你?”随后摇头道:“不对。炽光符算我救你,但你在庙中用炽光符反过来又救了我,我们这便扯平了。之后你又救我出了破庙,便是你救我,两次对一次,是我欠你。”
  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韩岁岁差点就被绕进去了。
  她索性放弃这个话题:“你还没说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江随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把胳膊伸过来。”
  韩岁岁:?
  她犹豫着伸过手,便见江随舟在上面凌空画了一道符,幽光闪过,字符消失。
  她刚想问是什么,再抬眼时,应管事干瘦的模样就变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熟悉身影。
  身形匀称挺拔,气质温润从容,眼睛里盈盈笑意,细碎的阳光映在里面,似有澄明天空隐在其中,比应管事漂亮的不是一点半点。
  韩岁岁彼时惊讶道:“我可以看到你了。”
  江随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轻轻“嗯”了一声:“是破障符,我做了一点改动,可以看到人的神魂。”
  神魂?
  那岂不是可以看到她原本的模样了吗?怎么江随舟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随即她想起之前系统说过,自己换魂经过天道允许,难道是因为这个?
  韩岁岁还在疑惑,手心便被放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令牌,上面写了一个“安”字。
  她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
  江随舟道:“安城的出入令牌,可以离开这座城池。”
  他见韩岁岁有些茫然,解释道:“安城外面有一道透明结界,可出城五百米,再往外就不行了。”
  韩岁岁皱眉,她确实没有想过出城一事。
  江随舟继续道:“幻境有两种破解之法,一种是寻找阵眼,另一种是直接强力破除边界。后者我已试过,恐怕需要千山境上阶才有可能,我们都不过幻光境下阶,强力破境几无可能,所以只能寻找阵眼。
  安城覆灭三百余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阴骨林便是安城的埋骨之地。若是我没猜错,这里就是安城覆灭之时的景象,如果不离开,可能会与幻境一同湮灭。”
  说到这里,韩岁岁大概明白了令牌的用处:“可以用它离开?”
  江随舟点头,但同时他也提醒韩岁岁:“但我并不能保证离开安城便可以离开幻境,使用与否,全然在你。”
  韩岁岁捏着令牌,垂眸思索半晌,还是将它推回给了江随舟:“这个幻境的核心在于安城,离开恐怕并不是破局的关键,况且,令牌给了我,你怎么办。”
  她笑笑:“幻境而已,说不定怎么就破了。”
  江随舟垂眸,道:“你救我一命,若我们只有一个活下来的机会,那自然应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