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林寻舟把袖子向上折了两折,露出精壮的手臂,抬头缓缓答,“我不接受你的谢意。”
  晏柠橙无措地站着。
  风把他的后半句送来,“这是我该做的,你不需要为此道谢。”
  林寻舟亦不问晏柠橙要带他去哪里,他们进得是个老旧小区,原来是国企的家属院。
  矮楼鳞次节比,斑驳的墙面默然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再往很深处走,有家重庆火锅店,是对母子经营的,味道正宗,由废弃厂区改造而成,是晏柠橙朋友资助开起来的,所以她知道这家连美食点评app都没有上架的隐秘店面,每每想吃辣锅时都会来这边。
  林寻舟是吃辣的,还很能吃,晏柠橙整个少女时代的心思都花在观察他上,自诩了解,就没有问要不要吃火锅这件事。
  人行横道两端的绿化极好,郁郁葱葱地绿叶里夹杂着不知名花卉盛放,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初夏的风轻柔迎面拂来,晏柠橙低头,去看他们牵手的影子。
  大概还要步行一公里左右,年少时他们也曾有过这样同行的时刻,林寻舟的外套同样罩在她肩头。
  二零零九年夏,八号风球拐弯突袭港岛。
  照旧晚归的晏柠橙罩着耳机专心作画,注意到落雨时,已是瓢泼。
  她皱着眉飞速收拾着东西,余光里清隽少年靠墙,慵懒地倚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晏柠橙意识到什么,举起自己的折叠伞问,“是没带伞吗?”
  林寻舟掀眼皮看她,薄唇轻启,淡声问,“借我?”
  晏柠橙不假思索,“我借你啊。”
  “一起吧。”林寻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台风,能开上来那段路积水成渊,有车水里熄火,堵死了,接你的人也开不上来的。”
  和家里司机给她发的信息内容一致。
  学校在半山腰,司机只能在下坡的开阔处等。
  晏柠橙愣了愣又点头,小声回,“好。”
  风雨如晦,关灯后走廊幽暗,她去开手机电筒照明,正专心看路,肩上就沉下来,泠冽的薄荷味侵染着周身。
  林寻舟沉闷提示,“借伞的报酬,拉链拉好。”
  他手里的光源斜落到晏柠橙身上,她红着脸迅速的将连帽外套拉到最顶端,宽大的罩笼着,覆盖过臀。
  疾风拉拽着树木婆娑作响,雨水奔腾如溪流向山坡下涌,路灯落在水面,波光粼粼,完美的隐没了少女过快的心跳与加重的呼吸声。
  骨节分明的手指扬举着伞柄,伞下风雨退避。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往下走。
  那时还没有发生“表白事故”,他们最近的距离是前后桌的同学,并没有再多的交集。
  台风忽至,灯昏路暗,往日繁华的商业街只剩零星三两家还亮着灯,
  有了建筑物的遮挡,风向有了改变,林寻舟唯一一句是喊她,“站到我左边来。”
  换到了才发现自己没有淋雨的缘由,她的伞不算小,只是这类极端天气下总归是扫雨进来的,林寻舟半身洇湿,白衬衫贴敷在肌里上,勾勒出少年人独有的清瘦身姿。
  晏柠橙斟酌着提示,“其实你可以把伞打正点儿的。”
  林寻舟凉声揶揄,“那不如我把伞扔了?”
  晏柠橙还真思忖了下这个建议,小心翼翼地应他,“不是不可以。”
  “……”林寻舟睨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那把伞一直斜到了最后他护着自己上车,关好门的那一刻。
  晏柠橙隔着雨幕与车窗看林寻舟走向黑色宾利,在哈气的车窗上写他的名字。
  这段狂热恋慕的开端的见证者,大概只有窗外潇潇风雨。
  第12章
  千回百转的少女心事在道路尽头遇到围墙该拐弯得时得以终结,晏柠橙率先跨出半步,引着林寻舟拐进左侧的拥簇花叶的窄路,再与他并肩。
  两侧栀子花墙拥簇繁茂,鹅黄的花朵怒放,幽香沁人心脾,窄路间隔着搭了石板,青苔从间隙里冒出,裹了整圈,反而成了颇具艺术色彩的装点。
  石板勉强能够容纳下两人并肩,花叶被肩头蹭到,扑扑簌簌的响着。
  当空明月清冷的俯瞰这人间烟火。
  花墙愈往里走愈缩窄,到仅能容纳一人通行,晏柠橙原本想打头,走在前面,却被林寻舟轻拍肩膀,只得跟在他身后。
  月华如水,花影错落。
  晏柠橙抬头,看见宽肩窄腰的高瘦背影,许多年前,她就这样走在他身后,中间总隔着许多记不清面孔的人影,倏然冒出了伸手抱他的念头。
  她并没有伸出手,除开长势低矮的花木,没人注意到她曾经有个前倾的动作,晏柠橙把手揣进西装外套的口袋,不算意外的摸到了烟盒。
  快到通路尽头,面前出个矮矮的弄堂门来,爬山虎绕着门边恣意攀爬,藤蔓低垂。
  袅袅烟雾与扑鼻咸香指引着林寻舟弯腰跨了过去。
  院子里别有洞天。
  露天的场地,八张四方桌排开,红油火锅落在桌正中央,不锈钢的小碟子绕旁,很标准的重庆地摊火锅架势。
  饭点早就过去了,今天不是节假日,院子里却坐满了,生意红火可见一斑。
  热恋中的小情侣笑容甜蜜,相互加菜,中年人划拳、饮冰扎啤,银发杂生的老人慢悠悠地涮着菜,跟老友捧凉茶。
  绵长幽深的花墙把火锅油烟与老餮喧嚣与清幽的老居民区完全隔绝,自成一派的人间烟火。
  林寻舟四下环顾,根据工业风的原貌,推测这处前身该是厂房,后改造成了接地气的火锅店。
  节奏快如帝都,少有人会为了吃个饭花这样的心思,多是做街坊邻居的熟客生意。
  “桃桃来了。”穿围裙、戴厨师帽的中年妇女满脸笑容,朝着晏柠橙招手,亲昵地喊。
  彻底印证了林寻舟的推测。
  晏柠橙点头,甜美地叫了句,“范姨。”
  同样系着围裙的少年正从屋内艰难地往外搬折扇屏风。
  林寻舟大步迈上去,握住屏风的一端,低沉道,“让我来。”
  “……”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没有松开手。
  晏柠橙莞尔,“让他来吧,我们一起的。”
  林寻舟莫名其妙地又重复了遍,“我们是一起的。”
  为他们俩加的桌子在母子俩居住的内院,远离了前院的喧嚣热闹,清幽宁静,桌子设置在连廊外,两侧都靠着墙,折扇屏风支开来,正好与屋落拼凑成了个简易的“包厢”,有人路过也不会窥见他们俩。
  天幕为席,廊檐下水缸中几位金鱼摆尾游弋。
  白炽灯火垂吊,窗棂斜映出林寻舟英俊凌厉的脸,他大马金刀地坐着,解了两颗顶扣,流畅颈线外露,神情闲适,晏柠橙跟着放下心来。
  露天火锅店没有菜单,房门旁竖了块大黑板,粉笔字写着今日有什么食材,左侧带标价,餐桌上有复写纸本,食客自己拿圆珠笔往本上写,一式两份,古老而绝不会出错的点菜方式。
  晏柠橙熟稔地拍了黑板,用手机的照片照着点菜。
  她写了几种自己常吃的食材,又把手机递给林寻舟,软甜讲,“你看看要吃什么。”
  “蟹籽虾滑好吃吗?”林寻舟音色清越,如泉水击石,泠泠作响。
  晏柠橙弯着腰往本上写,“都好吃的。”
  桌矮,坐得也都是板凳。
  站立时再弯腰,整个人被压得很低,丝绒晚礼服的褶皱随着动作抛出些许饱满圆润的白皙春色。
  林寻舟挑眉,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槽牙,嘶哑问,“要坐着写吗?”
  “唔。”晏柠橙没抬头,“好。”
  小店桌椅有限,是为她留的桌,多余的椅子拿去给其他客人用了,这边就只有对坐的两把,她会站在林寻舟这边写,纯粹是因为觉得离远交流麻烦。
  人刚直起腰准备回去,后腰忽然受力,人朝着左侧林寻舟坐得方向倾斜,腿弯被有力的手臂横住,天旋地转间,晏柠橙已然安稳地被带坐到了林寻舟的大腿上。
  惊魂未定地低眸,发丝垂坠分割着视线。
  roger vivier的深蓝色金属方扣高跟鞋,凌空悬在系带皮鞋旁,足弓与纯黑的西装与鞋子反差十足,心虚纷乱不宁。
  晏柠橙花了点事情理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坐姿,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抱歉。”林寻舟从善如流地再致歉,“好像是我没有说清楚,是希望你坐在我这里,比较方便交流,不可以吗?”
  “……”晏柠橙支吾,“是方便的。”
  她喜欢这类肢体接触,哪怕明知对方在反复试探撩拨自己可接受的程度。
  “桃桃好乖。”林寻舟轻笑,一呼一吸间带出的热息扑在她发旋,把过快的心跳催得更为剧烈,耳畔低吟着,“我也很喜欢抱你,能接受脑花吗?”
  晏柠橙点点头,年幼时在云南吃过这种口感绵密如豆腐般的存在,后来很喜欢,但大部分朋友们敬而远之,毕竟视觉效果就显得吓人,刚才为了印象,特地规避。
  “那要两副。”磁性十足的声音磨着耳廓。
  她去握笔,落下时拿不稳,力道控制得不好,划破了脆薄的复写面,与上面清秀娟丽的小楷格格不入。
  咬唇、凝神,再侧从头写起,再次歪扭到令人泄气。
  晏柠橙不得不承认,被喜欢十年的人抱在怀里时,她是写不出字来的。
  “是手套不好握笔吗?”林寻舟适时地为她开脱。
  装饰用的手套被脱下,无处安放,晏柠橙折卷暂时塞进了披覆在肩头的西装口袋里。
  这次终于磕绊着写了个大概,林寻舟又接连报了几个菜名,她一一写好。
  林寻舟踮脚,把有下滑迹象的晏柠橙往怀里抱了抱,女孩子腰细的盈盈不堪握,香调与喜好一致,清甜的水果调,有能驱散所有烦恼的超能力。
  今夜月明,折扇屏风围出的一隅宽敞,昂头见月,似乎就只有他们俩与这片无垠的天际。
  “桃桃是怎么会知道这家店的?”林寻舟长臂够到桌面的一次性筷子,拆掉包装,仔细地磨着筷边的毛刺。
  小店干净地惊人,桌凳表面都无尘,看得出店主多少有些洁癖在,但晏柠橙这种性格,怎么都不像是会特地寻到家风雅小店的人。
  晏柠橙乖顺的坐在他腿上,换了手机打字,给他讲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