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等挂了电话后,杨伊伊一屁股往旁边的椅子坐下,缓了好半响,她看着老乞丐道:“你认识我?”不然为什么知道喊她杨姑娘?
  老乞丐也跟着她往谭连生刚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道:“我姓尚。”
  “和费然或者卫明一起住破庙的尚爷爷?”这世界真的太小了,杨伊伊还曾对着老乞丐感慨过那么一句,难道是那时让老乞丐认出她来?
  老乞丐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头。
  “你刚刚喊我是特意救我的?”杨伊伊试着分析道,“你在跟随那个男人?”
  尚乞丐没回答,反而问:“你说三爷的同伙是什么意思?”他有了猜测,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杨伊伊没有隐瞒,把特务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你说他是特务?”尚乞丐突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他是特务啊,怪不得,怪不得!”
  笑完后,尚乞丐又放声哭了起来,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这是情绪失控到极点的表现,杨伊伊无措地看着他,这时谭连生过来,给他递上了一碗水,和一条干净的布巾。
  尚乞丐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情绪慢慢平缓下来,道:“他原本是我的女婿。”
  这是回答刚刚杨伊伊问他是否认识的问题。
  “啊?”杨伊伊是真的被这答案惊到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和他有仇,你一直在找他?”
  “对。”他来了澜县一年多了,多方搜寻都没有看到那人,后来就总徘徊在国营饭店附近,想着是人就需要吃饭,那人要是在这里的话,总有一天会碰到的。
  可惜,那人一直都未出现过,直到最近他想要放弃这里了,打算去别地找找看,好在苍天有眼,他终于等到了仇人。
  他的泪水沾湿了脸上的黑灰,用布巾一擦,掉了个七七八八,看着一脸悲凄:“7年前,我女儿好心救了他一命,后头还嫁给了他,结果他联合歹人害我全家性命,洗劫我家财产,我女儿当时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家世代是经营书屋的,祖辈累积了不少财富,后头看着环境不太对,才关闭家族生意,蜗居到小县城里生活。
  家族一向人丁单薄,到他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快40岁才有的老来女,对她是千宠万宠的,可她不仅没有长歪,还异常的善良孝顺。
  他无数个夜里悔恨不已,为什么任女儿养成那副善良的样子,而不去纠正?因为就是那善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一家。
  7年前,他女儿19岁,某天从外头捡了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回来,那男人自称叫何原,27岁,因家乡遭遇了洪灾而逃难,在逃难的过程中又遭遇了路匪,父母丧命,就剩他一人逃了出来,无路可去。
  他女儿心善,收留他还给他治病,他相貌堂堂,有学识又能言善语,会哄人开心,很快就收获了他女儿的芳心,非他不嫁。
  他和老伴就这么一个女儿,见何原对他们俩老尊敬爱戴,对女儿也处处体贴,还自甘入赘,没怎么犹豫就让两人成亲了。
  以为生活从此会更加美满幸福,没想到1年后何原外出不在的某个夜里,家里突然闯进了两个歹徒,见人就砍,一家三口很快倒在了血泊中。
  那两个歹徒把人砍倒后,又收刮了一遍财产,最后放了一把火,临走前,他听到他们说了两句话:“原哥那娇妻那么美,还大着肚子,不知他怎么舍得的?”
  “这不该我们管的,少议论头儿的事。”
  他当时听得目眦欲裂,万万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这两个歹徒居然是他当之为半个儿子的女婿招来的。
  那两个歹徒手法干净利落,只捅1刀,他没有当场毙命,但他老伴和女儿却没了呼吸,他拖着伤躯爬进了地窖里,避开了那一场大火。
  后头他熬了过来,去报了警,可人海茫茫,又赶上动荡的时候,警局也抽不出多余的人力去搜寻,不了了之。
  他不甘心,又没有什么钱,只能化身为乞丐,在南省内四处流浪追踪,一无所获。一年多前,他流浪回到家乡的小县城,附近有人可怜他,专程跑来告知他说去阳省澜县探亲的时候貌似见过何原,他立马奔了过来。
  原先他只以为何原单纯只是谋财害命,现在听了杨伊伊的话,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种种异常。何原找了一份需要经常外出的工作,时不时就消失好几天,而每次回来后,没几天就能听到有消息传来,说哪里哪里发生了大爆炸,哪里哪里发生了惨案,哪里哪里在戒严抓人……
  并且,歹徒进屋那晚,他女儿欲言又止地要和他说些什么,“爹,阿原不对劲,他……”只说了这半句,他女儿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他等了好一会,她都没再开口,刚想追问,那两个歹徒就破门而入了。
  第73章 十八层地狱吗?何原觉得挺好的
  他刚想继续追问,那两个歹徒就破门而入了。
  想来他女儿当初是察觉到他的秘密了,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场惨剧。
  而当初他身上的伤,兴许就是去执行什么特别任务的时候伤的,他一家子救了个该死的恶魔回来,然后让那个恶魔到处作恶,害了自己家不说,也害了许多无辜人。
  这到底算什么呢?老天作弄吗?尚庭荣不知道,要不是一股复仇的劲儿支撑着他,他这把老骨头早就该去地底下陪家人去了。
  杨伊伊没想到这个叫何原的人竟那么丧心病狂,连自己怀胎的妻子都不放过,她抬头问谭连生,“谭医生,这回肯定能抓到他吧?”
  “肯定可以。”谭连生肯定地点头。有了这么详细的信息,还抓不到人的话,那军方就该检讨了。
  杨伊伊和尚庭荣没有在医院等多久,就等来了军方那边让他们去认人的消息。
  莫郁宁亲自过来接的人,他一句话没说,当着众人的面快速抱了一下媳妇,直到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眼底浓厚的担忧和厉色才散去稍许。
  “我没事。”杨伊伊小声道。也是她太大意了,她应该在头一次感受到那道视线的时候就和男人说的,那样一来,就也不会出现今天的事了。
  莫郁宁确认她的身体状况没问题后,把人送上了车,“先去认人。”
  上次军部抓取到的“三爷”已经审出来不是真正的三爷了。之所以耽误了那么多天才验明正身,是因为期间柳冰给他做了伪证,一口咬定这就是她当初接触到的“三爷”,还信誓旦旦地列举了不少对得上的身体特征。
  不知她出于什么心态做了这个伪证,误导了许多人,但他知道她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痛不欲生。
  现在抓到的这个估计才是真正的“三爷”,想到媳妇和他正面对上,并差点出事,他心中的暴虐就忍不住翻腾上来。
  县中学的所有男性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在了一间大屋子里,杨伊伊和老乞丐被人保护着走了进去。
  她看了一下那些人,没有说话,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挺直着腰,目光直直地落在边上一个30多岁的男子身上,他和先前的样子差别不大,只添了一副眼镜显得更文雅些,他一字一句含着血泪质问道:“我女儿有哪里对不起你?”
  男子当然是何原,他轻笑了一声,脱离了队伍往前走了一步,都这个时候了,躲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没想到他最终败在了一个老乞丐身上,这老乞丐还是他的老丈人,早该在6年前就死去的老丈人。他摘下眼镜,随手扔在了地上,漫不经心道:“你没猜出来吗?当然是她知道了我的秘密。”
  他把那些深压着的记忆拎了出来,竟发现那人的音容笑貌还异常清晰,清晰得她好似昨儿还在他眼前晃过一样,不该这样的,过了那么些年,应该早模糊了才对。
  他难得觉得有些呼吸不顺,松了松领口的扣子:“你女儿就是一个傻姑娘,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本来看她好控制,打算陪她玩一场恋爱游戏的,可真不巧,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那天完成任务回家后,就发现自己藏在床底地板下的格子被人碰过了,打开一看,里面的资料什么的有被人翻看了的痕迹,心脏咚地一声,沉沉往下坠。
  往常他从外面回来,他那傻乎乎过分善良的妻子会兴奋地依偎过来,叽叽喳喳和他说起他不在时的琐碎日常。可那天,她没有依偎过来,目光闪躲害怕,他就知道他的秘密是被她发现了。
  干他这一行的,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心要硬,清除一切会妨碍组织大计的人。
  他呀,是组织中的佼佼者,心早硬得像石头一样了,没什么犹豫地,他就联系了下属过来清理。
  反正他也正好要换目的地了,还需要一笔资金来启动计划,想着有这出事也好,正好省去了他犹豫编造假话的功夫。
  “你这个黑心肝的,你知不知道我女儿根本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她有心要帮你遮掩啊!”老乞丐喊得撕心裂肺,身子弓起,一副要扑过去拼命的架势,被身边保护的人拦了下来。
  他女儿只说了半句,就把后续的话吞下了,他知道她的女儿,这是有心替他遮掩了,就算他后头继续逼问,她决定吞下去的话应该也不会再吐露了。用情至深,换来了这么一个结局,他不甘啊!
  何原听了身子僵硬了一瞬,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是那种收敛的克制的笑,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她最是着迷了,每次都看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知道她傻,可没想到会傻到这个地步,还有心要替他遮掩,难道她不知道特务都是丧尽天良的吗?他没有亲自动手,还给了她半天的功夫,等晚上才让别人实行清除计划,可她居然不知道报警,也不知道逃跑,这是……
  他感觉到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得厉害,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他暗示自己,她就单纯是一个可利用的普通人,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普通人,多杀她一个不多,他不应该愧疚,也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
  “我女儿好心救了你,还怀了你的孩子。”尚庭荣的泪早流干了,他眼眶干枯通红,“你这种恶魔,死了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他一辈子文雅惯了,临了到现在也只能骂出了这样的话。
  十八层地狱吗?何原觉得挺好的,只要下辈子不要让她再遇见他这种人就好。
  他强行撇去多余的感情,看向杨伊伊:“能告诉我怎么认出陈清莲的吗?哦,还有刀疤和大鼻。”
  被故人认了出来,真正的三爷身份应该也藏不住了,何原懒得掩饰,只想弄清两个他好奇的问题。
  杨伊伊微微昂起下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何原思索了片刻,觉得她的回答有道理,点了点头,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大幅度的笑:“我用一个情报来交换怎么样?”
  他从来都自诩自己是一个聪明人,以往的任务执行得都很顺利,就7年前大意过一次,受了重伤,就基本上没有这么挫败过,三番两次地被人识破计划。
  屋里其余无关的人在何原上前走出一步的时候,就被清了出去,目前留下的都是相关人士,陆国强听到这句话,朝杨伊伊示意,让她接受交换。对方已经是逃不了了,但还需要挖出他所掌握的情报,看他这种样子,单是审问的话,很可能撬不开他的嘴。
  杨伊伊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对人的脚步声比较敏感。”
  何原点点头,这个和他猜想一样。
  “陈清莲很腼腆,但她做的事不符合她腼腆的个性。”
  原来如此,何原了然,是个有天赋的聪明人,可惜不能再继续陪玩下去了,心中可惜着,嘴里说道:“他姓牧。”就当送聪明人一份礼物吧,反正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说完后,他用刚刚从眼镜中掰下来的细小玻璃片,对着自己喉咙用力一刺,在众人阻止不及中,倒了下去。
  杨伊伊的眼睛在鲜血飙出的那一刻,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了去,只听到倒下的人低喃着两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字:“嘉娘。”
  接下来的事,杨伊伊迷迷蒙蒙的,她今天受的刺激有些大,再次坐上部队的车的时候,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部队的家,外面夜色已经漆黑。
  她揉了一把眼睛,清醒过来,着急地问坐床边守着她的男人,“你有没有和我爹娘说?”她出来那么久,该担心坏了。
  “说过了。”男人把媳妇抱起来,“饿了吗?我打了饭回来。”
  杨伊伊点头,看了一下手表,都7点多了,“饿了。”
  吃过饭,莫郁宁又伺候她洗了个澡,之后两人静静地坐在屋檐下歇息,今晚有些许凉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吹动了院子里的果树,树叶沙沙的摩擦声给这个夜晚增加了一点奏乐感。
  良久,是杨伊伊忍不住先开了口:“老乞丐呢?”
  “他情绪波动太大,后头晕过去了,被安排送进了医院。”
  杨伊伊点点头,脸上染了些惆怅:“这些事是不是还不能结束?”
  莫郁宁轻轻替她挽了一下被吹到脸庞的鬓角,“对,斗争永远在进行着。”
  “‘姓牧的’以后会盯上我吗?”她有些担忧,她就只是一个小媳妇,只想好生过日子,不想总遇上这些事。
  莫郁宁注意到老领导在听到这个姓的时候,面色微动,想来是不陌生的,说不定有宿怨,但这些不是他该管的,“不确定,以后在外面你不要单独行动了。”
  杨伊伊嗯了一声,盯着黑梭梭的树影忽然道:“我当时好害怕再见不到你了。”
  男人揽着她的腰身,一用力,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把杨伊伊都搁痒了,才听他闷闷道:“我也害怕。”
  经过一晚的调整,第二天杨伊伊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如今不用做衣服,她空闲时间多得很,翻出一本莫郁宁的书,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地看着,也不嫌无聊。
  正看得出神,院门被敲响了。
  “杨妹子,是我。”
  把洪珊迎进来后,聊了几句话,杨伊伊观她不似往日那边开朗,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起来:“洪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洪珊踌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婆婆要过来这边生活。”
  她前两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自己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气,现在老了干不动了,要来享享儿子的福。王强只是个副营长,部队分配的住房就一房一厅,来了如何能住下?
  她好声好气劝说了两句,对方就说她不孝就算了,还要阻止她儿子来尽孝,是个刁媳妇。
  这话一出,她当时眼睛就红了,每个月从不拖延地给寄8块钱回去,这边一家子的生活费也就比8块多了一点点,还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