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陡然间,旁观的兰赋仿佛见到了年少时,在明澹这里学剑的纪若昙。
  良久之后,许娇河才恢复过来,平静地负手收剑,道:“那我就留下来用午膳吧。”
  第133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三十三天
  许娇河曾在虚极峰暂住过一些时日, 因此对于这四方院落内的布局也能称一句熟悉。
  她按照脑海中的印象,朝着膳厅的方向走去。
  而紧随其后的兰赋,则掐指捻诀, 暗自传了个消息给前院的九歌, 令其来收拾兰英树的烂摊子。
  待灵力化作的雀鸟在掌心消失,她拍了拍手掌, 重新换上副笑脸, 向前加快两步, 柔柔唤了声“娇河君”, 便抬手细心地搀扶在许娇河因力量消耗过度, 而微微发抖的小臂下方。
  沿着雅致古朴的抄手游廊向左, 行半盏茶的功夫,便是明澹特意为许娇河单独设立的膳厅。
  许娇河长久未至,这其中按照她喜好布置的陈设也不曾撤去。
  明澹日复一日命人打扫,更显得处处窗明几净、光亮如新。
  许娇河见此情形, 不虞的心绪间兀添一缕复杂。
  而这份复杂, 在她看到兰赋端上来的菜肴时,又转变成了惊讶。
  兰赋从未问询她的口味喜好,从前有关一日三餐之事也甚少插手。可如今她亲手烹调的饭菜, 却俱是迎合了自己的口味喜好, 连自己不爱吃葱这点细节都规避得十分到位。
  对方小意殷勤至此, 许娇河亦不再持有怀疑之态, 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细细品尝。
  一瞬后, 她转头望向在旁布菜的兰赋, 语气微妙地说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嗯?娇河君这样说, 应当是对我的手艺还算满意吧?”
  兰赋得了夸奖,益发笑意盈盈, “一些难见人的粗茶淡饭而已,承蒙您不嫌弃。”
  她谦逊地说着“粗茶淡饭”,摆放在许娇河的面前,却是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两羹。
  许娇河扒拉几口米饭,又舀了一勺小碗中的汤汁送进口中。
  食材的鲜美自舌尖徐徐绽放,可她吃得食不知味。
  正用着饭,门外游廊下静候的女婢道:“宗主回来了。”
  她遂咽下菜肴,停了筷箸,再望向前厅,一身正式冠服的明澹已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明澹略有些风尘仆仆,也来不及将许娇河引到交谈的雅间,只挑拣了她正对面的位置坐下,问道:“我收到了兰赋的通禀,说娇河君有要事要同我问询。”
  厅内有兰赋和后厨的一众帮侍,外面还有弟子女婢。
  明澹温和唤她作“娇河君”,显然半点不愿落人话柄。
  “见过宗主。”
  许娇河亦恭敬地起身就要行礼,又见明澹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她只好继续坐回去,垂眸解释道:“也谈不上问询,只是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宗主。”
  说完这句话,许娇河静坐在原地,没有着急说下去。
  明澹立即心领神会道:“那兰赋你带着人先暂且回避一下。”
  “是。”
  兰赋入内,领出后厨的人款步离开,顺势带上了膳厅的大门。
  明澹撑起灵力结界,水波般的纹路迅速填满目光所及之处。
  待许娇河重新抬起头来,他复添上一句:“现在可以说了。”
  “宗主,我想了解一下,有多少人知晓我是承命者的这件事。”
  许娇河问得直白,她至今仍因纪若昙的事心浮气乱,着实顾不上修饰自身的言辞。
  明澹注视着她的从容眸光突地显出几分愧悔:“娇河,此事说来终究是我不好,不该在叶尊主的胁迫下不得已将你的特殊命格公开,其实我一直想找个适合的时机向你郑重道歉。”
  对面的青年贵为宗主,身上的衣衫还绣着云衔宗内最为尊贵的崖川山海纹,可他的语气这般愧疚和后悔,仿佛真的为泄露了许娇河的秘密一事,而良心不安了日日夜夜。
  许娇河望着他,自袖中掏出丝帕掖了掖唇角。
  她问起此事,并非要问责谁的过错,仅仅想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
  于是,她静道:“我没有怪罪宗主的意思,不过是想向您询问下我晕倒后发生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
  明澹眸中的惭色稍减,“这件事可是闻羽告诉你的?他没有同你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他如今执掌剑阁,事务繁忙,我也不愿打扰于他。”
  许娇河随便为明澹的困惑找了个理由。
  话音出口,她又忽然想起,若论繁忙,谁又能及得上眼前的明澹繁忙?
  可收到消息,他不还是专程挤出了时间,回到虚极峰来同自己见上一面……
  许娇河有些尴尬,连忙找补道:“要麻烦宗主抽空回来一趟,实在是我不懂事。”
  她说这话时,活像个逃学找不到正当理由,又害怕先生惩罚的孩子,胡乱低着头,不敢同明澹对视,只在心中向天期盼着对方别再问些自己根本回答不上的东西。
  然后听见一声雪化般的笑:“这里只得你我二人,你不必如此拘束的。”
  许娇河循着笑声抬起双眼,发觉一向正经的明澹眉宇之间映出一片忍俊不禁,“你愿意问闻羽,或者问我,皆是你的自由,我只是疑惑他为何同你说起,又不将整件事说清。”
  像是被这种无奈和温柔打动,许娇河练完剑到现在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
  甚至也开起玩笑:“其实是因为宗主待我最有耐心,想着多问几句您也不会烦的。”
  闻言,明澹的神色更是柔和,他雪白的衣袖落在桌面,用手支着侧颊,面孔靠近许娇河一点:“我从不会对你不耐烦,你也从不会因为旁人的言语私下揣测于我,这样很好,我很自在。”
  明澹的话音肖似其人,如同笼龛中的神明,鲜少带有暧昧游离的情绪。
  进入耳畔,许娇河却莫名感觉到颤意累积、耳廓发烫。
  贴着凉浸浸的发丝,内里的赧然越发分明。
  她仓促又饮下一勺微凉的汤羹:“宗主还是先与我说说昏迷后的事。”
  “好。”
  明澹答道。
  他温声轻语,详细周全,涉及自身的方面,亦将当时的心绪和想法直接剖析到底。
  许娇河听了,深觉有理。
  原本不欲责怪他的心思更是全然隐匿。
  她暗忖,旁人未必能寻到《玄命九宫》这般的孤本典籍在手,更何况有纪若昙这位结契的授命之人顶在前头,想来就算有人真的觊觎她能够替死的珍贵命格,在行事之前也要掂量掂量自身的斤两。
  许娇河的心放下半颗,一场交谈也进入尾声。
  明澹捻指掐算着时辰,歉然提出告辞:“清思殿内我还有事,只能改日再叙。”
  许娇河应承点头,在他离去之际,又陡然出声:“宗主,关于极雪境那头的消息……”
  明澹回首,飘然的眼风探出问究。
  “若昙他,送来的信件中,可有提到我只字片语?”
  许娇河怀着仅剩的希望小心翼翼开口。
  明澹却皱起了眉。
  他似乎有些不忍,但犹豫到最后,还是说道:“没有。”
  ……
  许娇河没有用膳,双手捧住下巴,漫无目的地发呆了半晌。
  直至兰赋走进来,询问她是否用完了饭,又或者再将菜拿去热热。
  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许娇河察觉到她的靠近,扭头道:“我中午不想回怀渊峰休息了,不如你为我准备药浴吧,这样提前泡完了,也省得耽误剑术课的进度。”
  她的话音清晰而有条理,半点也不像明澹前端交代的“娇河心情不好,说话要注意分寸”。
  兰赋目光闪了闪,再次仔细地端详过许娇河的面孔,笑着应了声好。
  在她又一次离开后,镇静异常的许娇河却将交叠双臂,将头埋进了臂弯。
  ……
  “这样看来,她和纪若昙之间的隔阂真的加深了许多。”
  热气腾腾的浴室内,明澹和兰赋相视而笑。
  他屈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在木桶边缘。
  梆梆的声响清脆而富有节奏,似乎并不担心会惊醒处于离魂状态的许娇河。
  兰赋回想着因为遗落了一样东西,折返回来时,在门口看见的对方抖动肩膀抽泣的场景。
  美人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惜。
  她无声窥探了许久,只觉得从心脏到脉搏都兴奋异常。
  “娇娇这么漂亮,不解风情的纪若昙却把她给惹哭了,他真该死。”
  兰赋咧开嘴,回忆着许娇河哭泣的模样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她清秀的面孔浮起不正常的酡红,提起纪若昙时暴涨的杀意如有实质。
  “他就快要回来了,你这药浴还要浸泡多久?”
  明澹的思绪并不似兰赋外放,只目的分明地催促起最要紧的事。
  “只要明日最后一次就好了。”
  兰赋不耐地回答着明澹的垂问,因想到了某处,心情变得不甘又低落,“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药浴泡完,你的计划达成,我便再也找不到理由,能够继续以真面目同娇娇相处……”
  “一想到娇娇在背叛纪若昙之前,都没办法住到虚极峰来,我就心如刀绞——”
  “我好恨啊,好恨!”
  “明澹,你能不能快点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