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易家怡听他声音虽低,情绪却稳,终于放心,柔声道:“我不生气的,岳哥,他是神经病嘛。”
  方镇岳被她逗笑,顺着夜色低头看她,正对上小姑娘安慰他时望过来的圆溜溜眼睛,黑葡萄一样,在冷月光下,更加明亮,也更加黑白分明。
  真像只柔软又温暖的小动物,颠颠跟着你,似乎是想祈求你的抚摸和拥抱,实际上却在向你释放幸福和温馨抚慰之力。
  “好,那我也不生气了。”他像向她保证一样,还认真勾起了个大大笑脸。
  两人看着对面表情,都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放松的并肩走了一段路,便离开了昏暗的老屋区,看到了零星霓虹、亮晃晃的路灯和向他们驶来的警车前灯。
  易家怡站在光亮处,回头望向自己影子拉长伸展去的那个方向。
  七月半鬼门开,他们捉到了凶手,必将送他去面对他该受的惩罚,以法律铡刀,砍他的罪。
  那些冤魂,是否能在鬼门敞开的最后时刻,冤情得解,怨恨得消,安心踏过那扇门?
  第44章 伟大的小英雄
  坐上警车时,刘嘉明指着旧屋区一个窗子问:
  “那个人影你能看到吗?”
  月光洒下去,将窗前站着的一个穿白睡袍的胖老太照得无所遁形。正街上警车、救护车纷至沓来,闹闹哄哄的一群人冲下来,又一群人上车驶走,但凡还没睡死过去,都会出来看看热闹。
  易家怡当然也看到那老太,但瞧刘嘉明一副怀疑自己看到鬼的样子,便老神在在说:
  “没有啊,那不就一个白窗帘吗?”
  刘嘉明不敢置信的瞪了会儿易家怡,见她仍一本正经,于是揉揉眼睛又去看,还是个胖老太。那白袍泛着冷光,仿佛下一刻便会穿空朝自己扑来。
  警车启动,直至拐出大全街,开上大角咀道,刘嘉明还在抻脖子往后往,怕会有什么在追他。
  方镇岳伸脚撞了下易家怡的脚,小女警才笑呵呵道:“大家都看得到啦,一个胖老太在看热闹嘛。”
  “?”刘嘉明回头,随即大怒,照着易家怡小臂快速锤了拳。
  回程的气氛,总算不太沉重。
  抵达警署,将张大福暂时押在审讯室内,冷光大灯打着,冷板凳坐着,一个人孤零零等着。
  方镇岳带队去整理后续事宜,几十分钟后准备去跟张大福谈谈时,还在破屋区的陈光耀打来电话。
  “张大福家中就是第一凶案现场,所有受害者都在这边被圈禁,也在这边受虐待,至被凶手掐死。
  “不同颜色、不同长度的头发都已采证,恐怕至今为止,凶手还不止杀了6个人。
  “主屋衣柜里,发现9套叠好的衣服,每一套都是从内衣裤到外衣裤及袜子鞋子,通通齐全。衣服是从死者身上扒下来后没有洗过的‘战利品’,应该可以提取到死者的dna等信息……这个衣柜,是整个屋中最整齐整洁的部分……”
  为了服务方镇岳的审讯,陈光耀尽量多的汇报当下发现的线索和一些推测,说着说着,语气愈见沉重。
  坏人他们见得多了,这么变态的,真的没见过。
  “张大福母亲的那辆小推车内斗中,采集到人类血液和一些人体组织,初步推断这辆车就是用来抛尸的车。
  “家里的剁刀一共有4把,其中把都有卷刃状况……
  “许sir正带人打着大灯,在院中荒地里挖尸,已经发现了2颗头,和部分尸体碎块。凶手埋的不深,应该都是趁夜悄悄搞。附近住的都是穷苦老人,睡的比较早…后面应该会有更多收获。”
  “嗯。”方镇岳点了点头,也礼尚往来的回道:
  “张大福母亲已经招了。儿子毕业后找了两次工作,都在一个月内辞职或被辞退,之后就一直啃老。她靠卖水果养儿子,抛尸渡船街,是去街对面的水果批发市场顺路而为。
  “在凶案中,她负责引诱受害者帮她捡橘子,或者帮她将小推车推到上坡处,利用女性的同情心和善心,将受害者引到她跟儿子约好的深巷或者角落。
  “儿子杀死受害者后,她负责听儿子的安排,进行分散式的抛尸。深水埗的各荒地、垃圾场等,都有抛尸过。
  “我已经派人去搜尸,一有发现会通知你们。”
  “……怎么这样,不仅不管好儿子,还……”陈光耀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情绪后才道:“好的,辛苦方sir,我继续去搜证了。”
  “嗯,你也辛苦了。”
  挂断电话后,方镇岳沉默了一会儿,才提步走出办公室。
  在张大福母亲的供述中,她的丈夫性情暴戾,起初只是喝酒后殴打她和儿子,后来即便清醒状态下,也不会手软。
  在这个家庭里,父亲扮演的是暴躁的施暴者,母亲扮演的是麻木的溺爱者。
  极端的成长环境,和进入社会后的不适应,以及接下来十几年的居家啃老生活,一步步毁坏了张大福。
  在张大福啃老的第二年,他跟母亲合力杀死醉酒的父亲。
  又在几个月前,因为招妓时无法人道,与妓女发生巨大冲突,而第一次杀死女性并奸尸。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这个故事逐渐拼凑完整时,没有人的心情是不沉重的。
  另一间审讯室里的张大福还没有招,他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只低头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不开口。
  gary几个也拿他没办法,警界早已禁止逼供,哪怕你完全知道这个人是凶手,对方不开口,你也不能使用武力。
  面对这样的人,只能熬鹰,你熬完了我来熬,等他疲惫了,放松警惕了,再使用审讯技巧去一点点挤口供,挖真相。
  方镇岳见易家怡正扒在小窗边,皱眉围观审讯,“不是让你回家吗?怎么还在?”
  再看表,已经凌晨了。
  “岳哥,一个聪明,自卑,又愤世嫉俗的人,好可怕啊。”
  在凶手母亲的描述中,张大福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不懂的道理,张大福都知道,别人不会的事,张大福研究一下立即就能学会。
  曾经,张大福也是个能帮街坊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的乖仔,所有人都夸他将来一定有出息,他自己也对此有信心。
  直到步入社会,曾经幻想的手到擒来的一切都变得困难,美好未来忽然变遥远,他敏感、脆弱、极端的那部分人格才显露出来,渐渐变得比他暴虐的父亲更阴森可怕。
  回想这些变数,小女警变成一只悲伤十一。
  方镇岳走过去,拢着她的背,将她带出审讯区,一边走一边道:
  “不是所有自卑的人,都会彻底放弃自己。也不是所有愤世嫉俗的人都会报复社会。更不是所有聪明人,都将自己的智慧用在这种事上。个例而已,我们还有更多在糟糕困境中,不断挣扎,不甘心不放弃的人,多看看这些,回去好好睡一觉,把张大福忘了吧。”
  说得像是‘忘了那个渣男’一样。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各自岗位上忙碌,在法证科和法医部勘察现场回警署前,他有一时片刻的闲时。
  “我送你回家。”
  后半夜的街道很清爽,即便是不夜城,这会儿也睡了。
  因为实在太晚,今天又经历这么多,方镇岳一路将易家怡送到家门口。
  易家栋还没有睡,忍着瞌睡等妹妹,直到从方镇岳手里接到妹妹,才向困意低头,跟方sir道别。
  关上门后,他眼睛一闭,摸回男生房便呼呼大睡。
  连跟易家怡道晚安的力气和精神都没。
  第二天上午不用上班,可以睡个懒觉。
  易家怡便取消掉闹钟,给大哥留个字条说不用管她起床和早饭,这才洗漱妥当回床上。
  上铺的家如睡的很香,易家怡却翻来覆去的难眠。
  直到回想起方镇岳陪她爬楼梯时,轻声对她说的话,才终于平静下来,渐渐入眠。
  睡梦中,仍有低沉又可靠的声音在安她的心,仍是那一句话:
  【也许没有你提出的几个关键点,我们仍然能破案,但没有并案的想法,没有抛尸地北移到深水埗,我们未必会这么快捕捉到卖橘子老太这条线。
  再晚几天,或许只晚几个小时,今天救出来的受害者都会死。甚至,如果我们晚一周破案,死的就不止多一个受害者,毁掉的也不止一个家庭。
  十一,做这行很苦,我知你现在心情沉重。
  但你也要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今夜救出的受害者会从这段噩梦里走出来,人类有时坚强到出乎你的想象,未来她无论结婚生子还是事业有成,那些漫长的存在,都有你的功劳。
  这也是我们这行,别人看不到的好处。你要好好体会这种意义感,这种成就感,这种自我认同、自我认知强大的幸福感,甚至,你可以认为自己是伟大的。
  当做是秘密,悄悄享受当警察的这份特殊的精神奖励,然后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吧。
  辛苦了,伟大的小警探。】
  梦里,苦涩被冲淡,小女警的唇角,终于漾起甜笑。
  她很有用,有帮到人,救到人呢……
  第45章 温暖的尘世
  油麻地警署的灯明了一夜,重案a组、b组和法证科、法医部等部门同事们,为了渡船街碎尸案一直忙到天光大亮,工作总算稍微告一段落。
  一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如丧尸般收工回家。但即便累成这样了,大家脑袋里想的,还是抓紧补个觉,下午再回来继续搞。
  要狠狠的准备丰富材料,送那个害他们熬夜又心痛的张大福上法庭!
  林旺九抵达警署的时候,发现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就知道前一天夜游巡街的探员们多半是通宵了。
  办公室白板上,多了个人名:张大福。
  探员们桌面上也多了许多报告和文件,他坐下一一阅读,总算了解了前一天所有人的工作进度。
  居然巡街一夜就捉到了,简直如有神助!
  他看了会儿资料,又去关公像前烧了香,谢了神,才回来继续干活。
  办公室电话忽然响起,他漫不经心接起——自此,他这一上午,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九叔,昨晚天黑,大光明哥他们在凶案现场的不利环境下做勘察,虽然已经搜的很细了,但我们还是想趁天明再去复勘一下,你有没有时间?呐?陪我们一起去一趟怎么样?”法证科同事的电话。
  “没问题,我带一个军装警一起,咱们车库见。”
  “今天警车也都出警了,能不能坐九叔的车去啊?”
  “可以,我来当司机嘛。”
  于是,法证科勘察,他四处走访街坊,搜集更多佐证和信息,一忙就是一个半小时。
  回到警署后,他才在刘嘉明桌子上捡一把扇子给自己扇扇风,抱怨了两句小十一不在,连冰水都没得喝,电话就又响了。
  “喂,九叔,我是法医部的davis,这边已经重组了所有尸块。根据现有的头颅等尸块得出的指纹等信息,可以拿去内网做受害人搜寻。初步检查和分析结果,也得出了一些各个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应该能帮你们更精准的定位一些失踪人口,请受害人家属来法医部认尸了。九叔有没有空来取一下报告和文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