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这行宫与京城毕竟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所以梁公公打算两手准备,一方面派人去京城请太医和无量真人,另一方面打算令下属就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民间的名医。
  小内侍急忙领命退下,与萧燕飞交错而过。
  萧燕飞笑盈盈地停在了三四步外,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这头疾,我有药可以治。”
  梁公公上下打量着她,着妃色衣裙的少女肌肤细腻白皙,在阳光的映衬下如山茶般清雅美丽。
  “萧二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梁公公不屑一顾,唇角依然噙着一抹亲和的笑容,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以为她可以主治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
  再说了,皇帝的身体那可是龙体,就算不是毒药,万一对龙体有碍,自己是一百条命都不够。
  梁公公轻轻地掸了一下衣袖,不欲与萧燕飞多言,继续往前走去。
  对于对方一言道出她的身份,萧燕飞既有些意外,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位梁公公十有八九是把今天赴宴的所有人都记下了吧。
  一个有能耐又能忍又有野心的狠人,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搏上一搏。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愈发笃定,她挑上这位梁公公果然没错。
  萧燕飞弯唇一笑:“公公是想止步于殿前总管的位置吗?”
  这句话让本来不以为然的梁公公停住了脚步,恰好停在了萧燕飞的右肩旁。
  萧燕飞不轻不重地接着道:“被排挤,被欺辱,上不了高位。”
  “只要‘那个人’在一天,你就只能永远屈居于他之下,没法再更上一层楼。”
  梁公公:“……”
  他的表情一僵,像是被踩中了痛脚般,嘴唇颤动了两下。
  “只要‘那个人’在一天,就像是有一把刀子抵在你的背心,不知何时会狠狠地捅你一刀。”
  “公公真的甘心如此吗?”萧燕飞的语气清清淡淡,表情漫不经心,但字字句句都说到梁公公的心坎里。
  梁公公唇角的笑容凝固了,面沉如水,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从来笑脸对人的梁公公。
  他当然还想再进一步,可是太难了,皇帝对高安的信任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而高安对他更是对他百般提妨,不轻易让他近身伺候皇帝。
  萧燕飞从梁公公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自袖中摸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瓷瓶,晃了晃,瓷瓶中轻轻作响,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滚动、撞击着。
  “这里面有两颗药丸,可缓解头痛。”萧燕飞又笑了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着:虽然布洛芬治标不治本。
  她看着梁公公踌躇的眼眸,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梁公公应该有在给皇上试药吧?”
  梁公公的后脖颈也是一片红疹,十有八九是也是痈疽症。
  “这药到底是用还是不用,由公公自己决定。”
  说着,萧燕飞把手里的那个小瓷瓶递向了梁公公,笑盈盈地看着他,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梁公公看着那个小巧的瓷瓶,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伸手接了。
  毕竟这药到底用不用,在他。
  萧燕飞给了药,就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朝天一水榭那边走去。
  梁公公停留在原地,望着萧燕飞离开的背影良久良久,打开了那个小瓷瓶的瓶塞,往掌心倒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
  梁公公盯着那药丸许久,闻了闻,又舔了一下,却完全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药。
  要不要吃呢?
  梁公公只犹豫了几息功夫,一狠心,就把那粒药丸吞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皇帝服用的丹药都会有人试药,这试药的差事虽险,但也能得皇帝的信任,所以,梁公公就自告奋勇地接了这差事。
  后来,他也是以此才又升了一级,坐到了殿前总管的位置,成了高安之下的第二人。
  这几个月,梁公公的头也经常隐隐作痛,可服侍皇帝的人身上不可有药味,他只能忍着,最多求太医院给他针灸。
  方才皇帝头疾发作时,梁公公一着急,也头痛了,到现在太阳穴还在一抽一抽的疼,像针扎似的。
  梁公公慢慢地转过身,又朝澹碧水榭的方向望去,隔着水榭中的那座屏风,他根本就看不到皇帝,只能阴约看到屏风后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高安忙进忙出,一副脚不沾地的样子。
  梁公公一动不动地望着高安,任由风吹乱了他的衣袍。
  片刻后,他抬手正了正头上的三山帽,又抚了抚衣袍……
  忽然,他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头不痛了。
  他忍不住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大腿的疼痛告诉他,他的头是真的不痛了。
  梁公公低头看着手上的那个小瓷药,神情一肃,眸子里越来越炽热。
  这是他的机会!
  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梁公公一咬牙,毅然地拿着刚刚萧燕飞给的小瓷瓶又返回了澹碧水榭,步伐坚定。
  第32章
  绕过屏风,梁公公就看到躺在短榻上的皇帝痛得身子都缩了起来,面部的肌肉微微痉挛,如被甩上岸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吸气呼气,气息粗重。
  皇帝的脸色极差,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声,隔一会儿便焦躁地问道:“无量真人来了没?太医令呢?”
  柳皇后就守在旁边,一手捏着一方帕子抹着泪,心急如焚,更心痛难当。
  梁公公低眉顺眼地继续往前走,与高安撞了个四目相对。
  高安勾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正想把梁公公打发走,但梁公公先一步对着皇帝道:“皇上,奴婢有一事禀,前些日子有人前来献丹。”
  “献丹?”皇帝抬起头来,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连旁边的柳皇后也投来了目光。
  梁公公连忙又道:“皇上,是专治头疾的丹药。”
  他为了投皇帝所好,故意说成是丹药。
  “胡闹!”高安蹙起了眉头,以高高在上的口吻插嘴斥道,“梁公公,这些乱七八糟的丹药你怎么敢给皇上吃!”
  “皇上的龙体最是贵重。”
  他摆出了上官的架势,谆谆教诲着,一副以皇帝为尊的做派。
  梁公公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手里捧着那个小瓷瓶,正色道:“皇上,奴婢最近也犯了头痛症,方才自己已经先服过此丹了。”
  “这一丸下肚,药效立竿见影。”
  他的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在告诉皇帝自己提前试过药了。
  “真的!?”脸色惨白的皇帝勉强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急切地看向了梁公公,“拿来,快把那丹药给朕拿来。”
  皇帝已经被头疾折磨得死去活来,根本就顾不上其它细枝末节了,只想快点好起来。
  一旁垂手而立的曹太医面色一变,也不敢让皇帝吃那种来路不明的丹药,劝道:“皇上万万不可拿龙体涉险啊。”
  他不劝还好,他这一劝,皇帝仿佛被踩到了痛脚,勃然大怒:“那你行?”
  皇帝平时脾气还算温和,可一旦头疾发作,就会特别的暴躁易怒。
  曹太医:“……”
  曹太医一下子好像是哑巴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高安皱眉看着梁公公手里的那个小瓷瓶,忍不住想道:万一这里面的丹药真的可以有奇效,那岂不是……
  “皇上……”
  高安也想劝,然而,此刻的皇帝就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般,根本什么也不想听,不耐烦地对着梁公公催促道:“快拿来。”
  “……”高安识时务地往后退了半步,闭上了嘴。
  梁公公便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那个小瓷瓶呈了上去:“皇上。”
  他面上带着笑,其实心里非常紧张,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
  怦!怦!怦!
  这是一场豪赌。
  若是那位萧二姑娘给的药有用,自己应该可以借此翻身,压高安一筹,可若是药对龙体有损,那么自己保管得送命。
  想到这里,梁公公的身形不由绷紧,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两年,他被高安压制得够惨了,除了试药外,其它时间几乎都没办法在皇帝跟前露脸。
  若再不搏上一搏,他不但再无出头之日,更是会死,高安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跟针眼似的,是容不下他的,从前,在养心殿侍候的内侍但凡威胁到了高安的地位,一个两个都被高安暗中下了绊子,不是丢了命,就是半死不活地被丢去守皇陵。
  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别的选择了。
  梁公公默默地垂首,把那个小瓷瓶亲手交到了皇帝手中。
  柳皇后红艳的嘴唇嗫嚅地动了两下,想拦,可皇帝已经急切地把小瓷瓶里的白色药丸倒了出来,直接吞了。
  柳皇后便改了口:“皇上,您觉得怎样?”
  皇帝一言不发,又抚着额,闭目躺了回去。
  过了半盏茶,都没有声响。
  柳皇后心下略松,低声吩咐一个宫女道:“去端盆温水来,给皇上净面……”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皇帝再次睁眼,猛地又坐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甚至把头往旁边的扶手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皇上!”柳皇后吓坏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皇上,您怎么了?”
  看着皇帝这副痛苦的样子,柳皇后感同身受,又惊又怕又心疼。
  高安赶紧过去扶住皇帝,不让皇帝继续撞头,又对着梁公公厉声斥道:“梁铮,你到底给皇上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