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雨刷嗖地一下刷过去,又刷回来,一直重复着繁冗无聊的工序。
  他抬起眼,眼前的雨幕里,温菱正被好几个人围着。
  那个纤细的身影在雨里看不真切,脸被水珠氱氜了,轮廓还是清秀涓丽,影影绰绰的,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模糊美。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瘦削的蝴蝶骨。
  才几年未见,仿佛比之前更单薄了。
  那轻薄的蝴蝶骨,遥远又逼近,好像随时要飞走似的。
  未几,杜律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阿泽,我是不是眼花了,看到了一个很像温菱的人?”
  今天晚上几个圈子里的朋友出来组场子吃饭,没成想运气不好,刚一开出会所不久,就被拦住查酒驾。
  本来就时运不济了,这倾盆大雨仿佛怎么下都下不完,车龙还被堵得一动不动的让人心生烦闷。
  外面雨下得大,杜律明懒得下车,没想到邵南泽竟不嫌弃,亲自下了车。
  雨势瓢泼,杜律明的车子在车龙往后,视线被挡住,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车龙稍微松泛后,就看见了前方被人护着的芊芊倩影。
  他心里一咯噔,又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看错,这才第一时间拨了邵南泽的电话。
  车里,邵南泽大拇指摩挲着方向盘,眼风徐徐朝着前方车水马龙的方向看过去,嘴唇紧紧闭着不发一语。
  温菱的身边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很是殷勤,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体贴地想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似乎是想披在她身上。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迅速摆了摆手,应该是给制止了。
  两人之间的动作惹得邵南泽默不作声地皱了眉。
  前方几个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等到车子来了才闪身上车,彻底消失在茫茫车海里。
  电话里,杜律明仍不死心。
  “你说那人到底是不是她?哎她怎么回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你什么事?”邵南泽悠悠然吐出来一句,陡然发动汽车。
  杜律明无奈道:“我这不是在替你急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邵南泽眼里的情绪未明,唇边扯出来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邵南泽说话从来很损,杜律明老早就习惯了,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看到她身边好像站着一个男的,挺高大英俊的,看着气质还行,该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是又怎样,你还想去追回来?”
  邵南泽以攻为守,反唇相讥。
  杜律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被兜了回去,还被邵南泽反将了一军。
  他从来就说不过邵南泽,也知道他说的是经年之前自己喜欢温菱的陈年旧事,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可别,我好几百年前就被人拒绝了,倒是你,就没想着要把人给追回来?”
  邵南泽不动声色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只是靠着椅子,闲闲地夹在手指上。
  未几,咬着烟,也不急着点燃,只是轻笑,像是自嘲。
  “还能追得回来?”
  “你还真惦记着?人家指不定有男朋友了,兴许就是刚刚那一个,你还想去招惹她?”
  邵南泽觉得没趣。
  “……挂了。”
  车子里的雨伞架空出来一块,雨伞和车子是适配的,专门定制,哪儿也买不到。
  他也不急,知道温菱的性格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雨伞总归是要还回来的,只不过不知道她想以什么方式来还。
  另一边,温菱倒真是没想到聚餐的律师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他们先是在会所里听到附近卡口在查酒驾,再联想到温菱匆匆忙忙地走,就又跟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温菱也不好让其他人跟着她一块站在雨里。
  幸好事情很快解决,客户酒醒了大半,恢复理智后,同意跟着交警回去接受处理。
  温菱跟着其他人一起上了冯律师的车,才想起来手上还拿着邵南泽的雨伞。
  其他人说是离家近,先下了车,又特意给她和冯梓曦创造独处的机会。
  冯梓曦目光一转,看见温菱手里还拎着一把黑色雨伞。
  他笑着说:“雨伞不用一直拿着,直接放车上就好。”
  温菱摇了摇头,怕雨伞滴水,弄脏了他的车垫。
  等到她下车,撑开那把伞,冯梓曦才发觉那把伞宽大而厚实,伞身上有金色logo标,一看就贵重。
  他想了想,托腮:“刚刚似乎看见过这个车标的……”
  但开车的人从眼前一闪而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温菱动了动唇,笑晒:“是个好心的过路人。”
  如果不是好心,她想不出邵南泽这次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
  雨伞在温菱家放了好几天,她本以为不会那么快见到邵南泽的。
  没想到客户的案子流程飞快,通知书到了律所,家人过来委托,定的还是她接洽。
  七月流火,炎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温菱驱车到了看守所。
  律师会见室早已经人满为患,她的那间会议室设备出了故障,拿起对讲器时,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对讲机里叽里呱啦的根本听不清楚。
  温菱无奈报了故障,可修理人员没有那么快过来。
  她提着笔记本站在会客室外等候。
  百无聊赖,前面不远处的一间会客室的门打开,有个男的背对着她坐着,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无节奏地敲击着,没说话,有点不威自怒的气势。
  他坐势不是特别挺拔,可穿着那身皮坐在那儿就挺有腔调的。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让他一个字一个字核对清楚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菱猛地坐直身体,像被刺了一样。
  帝都这么大,怎么又这么巧撞见了他?
  温菱心里惴惴。
  她本来手心是不出汗的,现在又有点粘腻了,应该是太过紧张。
  会客室分为两个区域,一面是给律师用,另一面是检察官专用。
  邵南泽刚提审完一名嫌疑人,让工作人员带走,等待下一个的空隙,正好让书记员陆子昂拿着笔录进行核对。
  门虚掩着,他象征性地垂目,只看了一眼嫌疑人,正要收回视线,就见窗户边上传来一句。
  “温律师,这么巧,今天也过来会见啊。”
  律师圈子就是很小,在看守所也能遇到新入职的律师朋友。
  温菱和对方打了招呼,又不小心咳了咳。
  “你感冒了?得多注意啊。”
  温菱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就是嗓子疼,没什么的。”
  对方指了指喉咙的位置:“这里要好好保护,不然怎么在庭上和他们斗智斗勇?”
  说完又努嘴,看向另一侧检察院专属的会客室。
  两人不动声色的笑,算是心照不宣。
  会议室里的邵南泽眯了眯眼,侧了目,又伸手把陆子昂叫回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陆子昂狐疑地看了眼,还是跑出去照做。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润喉片。
  喉咙疼在这行业算是工伤了,车子里经常备着药。
  就刚刚提审的势头,陆子昂也没见邵南泽有哪里不舒服的,但还是拿回来了,顺手放在桌子上。
  这一来一回的,就在路上和温菱见着面了。
  两人曾经因为案子接触过,算是点头之交。
  他轻轻朝她点了个头,转而进了会客室。
  第二名嫌疑人提过来,陆子昂危襟正坐,开始记录。
  这回的讯问邵南泽有点势如破竹,很快就把对方的坚定态度瓦解,笔录进行得顺利,不到二十分钟结束。
  陆子昂整理材料的间隙,邵南泽微微看了眼窗外。
  温菱还在外头站着,对讲机仍旧没有修好。
  日头酷暑,她站在窗台边,偶有风吹过,仍旧热得不行,时不时地拿起文件夹扇风,脸上染出淡淡的红晕,都是热的。
  她的身影被日光映衬着,洒在窗户上,被拉得细而长,脸部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就连卷翘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邵南泽觉得有点口渴,扯了扯领子,问陆子昂:“门口站着那律师,你认识?”
  陆子昂有点不明就里:“你是说温律师?整个帝都的书记员没人不认识她吧?”
  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律师培训的时候好几个人盯着呢。
  可惜是个高岭之花,根本没人采摘得下。
  陆子昂没有戒心,对着邵南泽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