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节
  “尚好。”
  审讯者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情绪。为什么落星如此关心小皇子的安危?倒像小皇子是他生的一样……
  想到这里,他有些狐疑,决定再搜身一次。
  “喂,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落星无语。
  “喉结是真的……”
  “不要乱扯,都是真的,扯也没用!”
  “你们在干什么?”
  司珩有一件事要亲自找落星确认。
  没想到会看到审讯者伸手在落星衣物之中摸索,而落星也是一副隐忍不屈的姿态。
  “陛陛陛陛下……”审讯者一时失语,他只是想给落星验明正身,担心让落星蒙混过关。
  “……”落星却一言不发,垂眸敛目,一副倔强清冷、心如死灰的姿态。他衣裳凌乱,妆容晕开,仿佛被欺负了一样,让人心生怜意。
  “陛下,此人擅长伪装,下官正在搜查,以防他还藏有暗器。”审讯者跪地回禀。总不能告诉陛下,他怀疑落星是女子,才会重新搜身吧。
  “不必搜了。”
  “你出去。”司珩道。
  “是。”审讯者退出。
  落星这才抬头,真正与司皇对视。
  天子继位已十年有余,不到而立之年,便收服了四方的邻邦,令天下承平,海晏河清,一扫先帝在位时的颓唐气象。
  他惊人的年轻,大约是内功深厚的缘故,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轮廓深刻,五官清俊,如果不看那双深邃沉静的重瞳,更像一位养尊处优、清冷矜贵的世家公子。
  此时,他冷眼看着落星,神色漠然,压迫感极强,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
  看了几息,他终于开口,连声音冷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落星的星,是哪一个星?”
  “当然是星辰的星。”
  “一抬手,星辰可落。”
  落星使得最好的是暗器。
  轻飘飘的针,抬手可夺人性命。而且可以远距离远杀人,不必拔剑上前,将血溅在身上。
  “朕以为是星阑的星。”司珩道。
  “星阑?”落星眉头微拧,虽然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星阑,夜将尽。
  这个名字,与他有什么关系?
  落星欲深想,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脑袋一阵抽痛,难以抑制,神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
  司珩见他看起来十分痛苦,便问:“你不记得幼时的事?”
  “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
  落星有记忆以来,就在一处非常隐蔽的山谷里训练,为成功当个合格的死士而努力。
  “青云书院的前任山长林淮,有一子一女。”
  “长子林星阑幼时被拐,生死不知。”
  “幼女是六皇子的生母淑妃,已经病逝。”
  司珩记得淑妃的家中概况,淑妃病亡之前曾说,如果有朝一日寻到她的兄长林星阑,希望能让她的兄长去父母坟前祭奠。
  林星阑被拐时才三岁,没有胎记,也没有其他特征,只知道长得极好,玉雪可爱。然而这些年过去,幼童长大,再想辨认,已经十分困难了。
  他失踪的时候,林淑妃正在林夫人腹中,正因为此事,林夫人郁郁而终,女儿身体也很不好。
  林山长始终没有忘记他的长子。不过林星阑丢失的那一年,全城戒严,拐子被追急了,直接将拐来的孩童灭口,弃尸江中。
  林山长疑心长子已经惨死,瞒着夫人,为林星阑点了一盏长明灯。生者平安顺遂,死者得以安息。
  林夫人病逝后,林山长为夫人添了一盏长明灯,自淑妃去世之后,寺中的长明灯已有四盏。
  如果落星真是林星阑……林家人始终没有等到他出现。当然,还有小皇子。
  司珩说起郁郁而终的林夫人,说起早生华发的林山长,还有始终记挂着兄长的林淑妃。
  落星沉默,只是眼尾泛红,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他问:“林山长与信阳王是至交好友,是真的吗?”
  “是。”司珩在淑妃病逝前,曾遣人查过林星阑被拐一事。就如林山长查的那样,城中戒严,拐子为了出逃,将幼儿灭口,弃尸江中。
  即使那拐子被捉住,千刀万剐,处以凌迟之刑,也换不回那些孩童的命。
  后来沿江两岸有人捞起过孩童尸首,被水泡胀,面目难以辨认,数目未曾捞全,都觉得没找到的那些孩子是被鱼吃了。
  距离事发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司珩遣人去查时,唯一觉得可疑的地方,就是尸体数目不对。
  “信阳王豢养死士,驱使周家谋反……此事我尚未证实,但希望陛下能顺着这个方向查一查。”落星无法确实自己是不是林星阑。
  以往听别人的故事,再多悲欢离别他都无动于衷,听司皇提起林家,简单几句,便心中生疼。
  “信阳王?”司珩想了想,林星阑失踪之时,信阳王正在江南,听说这件事,特意上林府做客,安慰林山长,还派遣亲卫帮忙寻找。
  如果信阳王真是幕后之人,实在心思阴毒。
  “朕会查的。”司珩再想起信阳王时,心生警觉。以往这位皇叔待他温和亲切,但司珩始终觉得隔着一层难言的壁障……现在想来,或许因为信阳王待他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伪装得好。
  “如果你能想起幼时的事,真是林家人,朕会考虑让你认祖归宗。”
  司珩其实已经确认了七八成,落星的年龄、长相都能与林星阑对上。他梳妆打扮、扮成女子之后,与淑妃有几分相像,对小皇子奇异的亲近感也能证实这一点。
  司珩暂时不想让小皇子知道他与落星的关系。未来能不能相认,看落星的表现。
  “多谢陛下。”
  落星将幼时在死士训练营地所见的事一一说了,还有具体位置,以及其中一些细节,希望司珩能查出真相。
  信阳王所图,不过帝位而已。先帝不缺儿子,陛下也有优秀的继承人。哪怕信阳王文辞风流,贤名远扬,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那处的主人真是信阳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信阳王千刀万剐。
  “朕会传太医为你诊治。”
  司珩面色沉凝,离开时看了眼审讯者。
  “不必动他。”
  “是。”审讯者战战兢兢,不敢细想。
  反倒是落星更加自在,要了好酒好菜,要了一身男装,洗漱之后,本想吃顿饱饭,但没有一点胃口,只喝了些酒。
  太医把脉之后,见他暗伤众多,只是面上光,便将他的酒壶收了,还狠狠数落了一通。
  “江湖人,将脑袋悬在腰上。”
  “活一日是一日,只求快意,哪顾得了旁的?”落星笑道。
  “我曾见过淑妃,你与她有几分相似。”
  太医忽然道。
  他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大夫,擅长疗养身体,从淑妃入宫之时,就由他看诊,淑妃病亡之前,是他开的药。
  三皇子落水后,负责诊脉的也是他。大约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有什么隐秘的事,陛下都让他来做。
  落星骤然沉默。
  他甚至无法在心中勾勒出一个淑妃的轮廓。
  此时能想到的只有小皇子。
  他原想将小皇子送回宫,送回他母亲那里。
  但小皇子的母亲已经病逝了。
  “淑妃所求,不过六皇子长命百岁。”
  “她同样希望她失踪的兄长好好活着,能有亲眷在世,不至于孤身一人。”太医道。
  太医已经探出落星记忆有损的缘由,喝了拐子常用的药,那样一副药灌下去,小孩子就能忘得七七八八。
  时隔多年,想完全找回记忆的可能性不大,只能想起一些零碎,而且过程颇为复杂。
  首先要喝一副重药,这样的药会刺激大脑,可能会让现有的记忆出现问题,可能会产生其他副作用。还要配合针灸,如此才有重新想起来的希望。
  这个法子风险不小,太医详细讲明,才询问落星,是否一试。
  “便劳烦您动手了。”落星郑重道谢。
  很快,等来药碗,他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比起医术,他更擅长毒术。自学的医术只能用来疗伤,对过去的痼疾没有丝毫办法。
  他所知的治法,与太医所言相差无几,但他以前谁也不信,无法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中,如今已是阶下囚,再坏不过一死。如果司皇要他的命,不必如此曲折。
  熟悉的头痛加剧,他渐渐失去意识。
  仿佛一场沉重迷蒙的梦,他一点点抹去蒙在真相上的灰,看见花树下,温婉美丽的妇人揽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替他擦汗。
  “娘,你要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啊?”他问。
  “星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都喜欢!如果是个弟弟,我就教他认字,让他考状元。如果是个妹妹,我就保护她,陪她玩,谁也不能欺负她……”
  “好。”温婉的妇人摸了摸他的头,眼眸含笑,说话带着温软的江南口音:“等她长大了,也会保护你,会陪你玩,你们是最亲的人,是彼此的依靠。”
  “我记住了。”他认真点头,又看向那个略微凸起的肚子,眼中满是期冀:“娘,我能摸一下吗?”
  很快,他的手被引到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贴着,仿佛回应一样,他手心忽然被撞了撞。
  “娘!她动了!”他惊喜万分,眼中是纯然的喜悦。
  “她向你打招呼了……”她盈盈笑着。
  不远处,手握书卷的清俊男子笑问:“谁向星阑打招呼了?”
  是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