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不用下葬,直接烧了,你开枪吧。”
  沈酌垂下视线,黑暗虚空一片岑寂,只能听见他自己平稳的呼吸。
  “……没有遗言。”半晌才听荣亓饶有兴味地重复道。
  荣亓持枪的手稳如磐石,不知道在沉吟什么,过了会才说:“没关系,我已经给了你五分钟时间,既然没有遗言,就聊点别的吧。”
  “……”
  “你一直隐藏自己可以进化的真相,起初是因为潜意识里牢牢记住了你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那句话,后来则是为了保住hrg的核威慑的假相不被揭穿,对吧?”
  沈酌沉默不语,面容素白冷淡。
  “如果我猜得没错,hrg不仅不是人类的护身符,相反还证实了进化才是历史前进的必然方向,所有进化者都能利用hrg安全二次越级,甚至已经有适合进化者注射的基因干扰素成功面世了,是不是?”
  沈酌厌倦地道:“我不会用hrg跟你做交易的,想杀我你尽管开枪……”
  他声音蓦然卡住。
  因为荣亓站起身,枪口随之从沈酌喉骨上移,重重顶在了脖颈与下颔的交界处,迫使他愈发仰起头,枪口冰冷的压力一下抵住了喉咙。
  “不要急,五分钟还没完,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
  荣亓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时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如此仔细端详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眼底闪烁着一丝沉郁而复杂的光芒:
  “在人类文明中,名为‘父母’的角色被物质摧毁后所造成的仇恨情绪影响终生,不可逾越,而且没有任何办法能予以化解,不论做什么都无可挽回——真的是这样的吗?”
  喉间枪口略微一松,骤然灌入的空气让沈酌呛咳起来,刹那间只有荒谬这么一种感觉。
  一个手段残忍、城府深沉、杀人无数费尽心思,眼见就要把全人类拖向无尽深渊的战犯,在亲手枪杀敌人之前,最后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沈酌感觉荒唐到有点好笑,但他已经疲惫到极点了,勉强止住呛咳喘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里。
  “我从来不猜别人的心思,荣亓。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出来。”
  荣亓却完全没觉得有任何荒唐或好笑的地方,只自上而下盯着他,稳定的声音穿透虚空:“如果23年前,沈如斟夫妇没死,如今你再遇到我,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沈酌挑起眉梢,眼底充满不加掩饰的嘲弄:
  “你先杀了我,再饮弹自尽,运气好的话也许你能重生回二十三年前,跪在全体第一代研究员面前磕几个头,然后二话不说自杀谢罪……”
  “九泉之下遇见我,你就能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荣亓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沈酌,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
  他顿了顿,枪口下移指着沈酌心脏位置,温和地道:“所幸今天我可以亲手来验证这一点。”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砰!
  ——心脏被贯穿那瞬间竟然毫无痛苦,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
  千万分之一秒间,沈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竟然到最后都没来得及跟白晟说一声再见。
  寻常无数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在生命最终时成为无法追悔的遗憾,自此再难企及。
  原来这就是终点。
  沈酌整个人被冲击力推向椅背,眼前发黑,耳边无声,全身麻痹丧失知觉,足足好几秒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紧接着,意识一点一滴回笼,血流冲击让耳膜轰轰作响。
  “我还真当你是心如铁石无坚不摧呢,”荣亓忍俊不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太精彩了,你真该看看你自己刚才那表情——”
  沈酌一低头,胸前弹痕完全没出血,只泛着幽蓝微光,同时全身上下像中了麻醉针一样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是什么?”他喃喃道,随即变成了难以遏制的暴怒:“你这个精神病脑子里到底塞的是什么?!”
  荣亓啪地打了个响指,广袤无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无数光点,漫天盖地,犹如星空,把他们完全笼罩在了其中,仔细看竟然全是进化源。
  一股吸力陡然而至,瞬间攫住了沈酌的心脏,仿佛想从他胸膛中抽出什么东西——沈酌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抽取时间之枪!
  “我为什么要杀你,就因为你能逆转时间轴吗?”
  荣亓站在沈酌身后,一手按着椅背,俯下身来笑道:“我直接把时间之枪抽走不就行了?”
  “……”
  沈酌张了张口,完全发不出声来。
  “我与进化源的融合程度是伊塔尔多远远比不上的,当年一度接近百分之百,很多时候我几乎就是进化源本身。因此我能利用陨石去做很多事情,比方说直接把尼尔森体内的能量炼化出来,再比方说让这些陨石对时间之枪产生吸力,直到它最终从你体内脱离出去。”
  一柄光芒凝成、锋利华美的长枪渐渐从沈酌身前显出形状,随即在四面八方无数陨石产生的恢弘吸力中一点一滴飘散,犹如涓涓细沙,缓慢却不可阻挡。
  “都是宇宙级武器,姓白的已经把因果律完全融合到基因里了,你却一直抗拒进化,对时间之枪的控制力根本不强。照这个速度来看最多三天,时间之枪就会完全脱离,即便你基因里有逆转时间轴的异能,也无法再通过这把武器进行触发了。”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沈酌。”荣亓从身后一手抓住沈酌凌乱的黑发,俯在他耳边轻声问:“自从遇到那个姓白的之后你满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我要是想杀你,指挥所里当着那些蠢货的面为什么不杀?你当我真的很想听你说上整整五分钟的遗言再去转告那姓白的是不是?”
  “……”
  荣亓放开满把黑发,起身俯视沈酌那张薄冰一般全无血色的脸,揶揄地微微笑着。
  “等我真想杀你那一天,保管姓白的连一点骨灰都找不到,还遗言呢。”
  他擦身而过,走向远处,沈酌猝然咬牙狠狠一挣,在麻醉和束缚的双重作用下根本就是徒劳,手腕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
  “啊,对了。”
  荣亓想起什么似地,转身挑起眉:
  “你破坏了我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暴君和因果律,让我永远损失了s级异能食人蛛,所有计划功亏一篑,顺带废掉了一个本来非常好用的议会主席……”
  他抬手举枪对准沈酌咽喉,然后枪口微微一偏。
  砰!
  子弹贯穿左肩,溅起一弧鲜血!
  剧痛霎时攫取感官,沈酌紧紧咬死牙关才咽下了喘息,冷汗瞬间浸透脸颊。
  “一点教训。”荣亓淡淡道,“这一发是实弹了。”
  他转身走向虚空,眨眼间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
  一池荧荧陨石溶液上方,荣亓凭空闪现,空间裂缝在他身后唰然愈合。
  ——刚才所处的黑暗虚空,赫然是野田俊介的空间隧道。
  只有在空间隧道里才能避开一切窥探,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沈酌丝毫气息,哪怕用专门的搜索异能都无济于事。
  “荣先生。”一众手下垂手肃立在陨石池边,野田俊介快步上前汇报:“您说的那个人用保密通讯来求见,已经在书房等待很久了。”
  荣亓唔了声,走向长长的地底走廊,头也不回地指指身后:“十分钟后再让人进去给咱们沈监察疗伤。”
  野田俊介不明所以。
  “疼一会儿学会教训。”荣亓冷冷道,“下次跟我作对之前先想想。”
  穿过蜿蜒的地下建筑,前方两名手下推开门,荣亓疾步走进书房。
  一道三维立体投影正焦灼地等在书房里,正是那个议会主席,望见荣亓顿时如获救星:“荣先生救我!那个沈酌不知怎么发现了圆桌会的事,甚至还发现了我泄露全球陨石库机密,但我不论如何想不通他到底怎么知道的!卡梅伦现在紧咬我不放,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您一定要派人来——”
  议会主席话音顿止,因为他看见荣亓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书架上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取出了瓶中一颗勃勃跳动的鲜活心脏。
  那是一种誓约异能,通常是上位者用来控制间谍的手段。
  议会主席的心脏。
  议会主席如遭雷击,双膝一软跪地捂胸,剧痛让豆大的汗珠顺脸滚滚而下:“不……你不能……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哦,”荣亓淡淡道,“是吗。”
  “我发誓那些秘密不是我透露出去的!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明明可以顺利把沈酌抓去圆桌会!明明我安排得非常合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未卜先知,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
  痛苦和窒息让辩解变成一声惨叫,议会主席紧缩的瞳孔中映出荣亓五指间变形的心脏。
  “你只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罢了,”荣亓波澜不惊地回答。
  啪叽一声血肉挤压,心脏爆成血泥,那是议会主席临死前最后一幕景象。
  噗通!
  尸体倒地,双眼圆睁,鲜血迅速涌出七窍。
  荣亓伸手摁断保密通讯,虚拟投影消失在了地板上。
  “荣先生,”野田俊介敲了敲门,恭敬地道:“已经让有治愈异能的人进空间隧道看过了。”
  荣亓颔首,随手抽了张纸,将五指淋漓鲜血一点点擦干净。
  温热的血锈味漂浮在空气中,良久他才仿佛意犹未尽似地喃喃道:“……时间之枪。”
  野田俊介垂首肃立。
  “伊塔尔多最大的错误,是当年她没把因果律和时间轴都放在沈酌一人身上……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一个六岁的人类小孩承受不了。”
  荣亓顿了顿,轻声说:“而我最大的错误,是以为她早就将这两把武器都丢在五维时空了,以至于五年前选择傅琛时甚至没想到要去确认一下姓白的异能是什么。”
  这其实不能说是荣亓的失误,因为白晟这个人性格太缜密了。他进化后一直把因果律藏得非常深,凡事春风化雨,从不跟人动手,从留学毕业到回申海,愣是没几个人知道他的fatal strike到底是什么,连荣亓都是整整五年后才意识到自己选错了附身的对象。
  “现在怎么办荣先生,”野田俊介有点忧虑,“异能还在沈监察身上,即便我们拿到了时间之枪也没法用,而且那个白晟一定在玩命寻找我们的行踪……”
  “所以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向沈监察借一点血清。”荣亓挑眉道。
  野田俊介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沈酌进化后的s级血清!
  “圆桌会已经折进去了吧?”荣亓漫不经心问。
  提到这个野田俊介有些憋屈:“被卡梅伦亲自带人包抄了,那个叫帕德斯的老头根本不管用,一个都没剩下。”
  “所幸这地球上不止一个陨石库,追随我们的也不止一个圆桌会。”荣亓毫不意外,随手把那团血迹斑斑的纸扔了,“抽出时间之枪还需要起码三天,这三天内我们要让全球各地的监察处都忙起来,越忙越好……尤其是申海。”
  他挑眉笑了一下,淡淡道:“给除了hrg实验室以外的每个人都找点事做。”
  ·
  意识恍惚,神智昏沉,仿佛灵魂漂浮在黑暗深海,直到远方渐渐亮起温柔的微光。
  “……沈酌?”一个低沉的声音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