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togal抱着小珍珠掉小珍珠啦。
  十二点,骄阳似火,怀人待在屋檐下伸着舌头,和主人们一起看着空荡荡的楼梯。
  几分钟后,小珍珠抱着栏杆滑下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妈妈好懒,竟然睡到现在也不肯起来。”
  “说了不用等她,”喻蓝江把最后几口梨啃完,洗手准备上桌,“我们先吃。”
  喻妈瞪了儿子一眼,而阿古达木有点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togal,下午带同同去医院吧。”
  “没关系的,羽羽说嘴唇很红就是上火了,妈妈嘴唇很红,应该是上火了,”小珍珠爬上桌子,一脸大人样,“不用管她,爷爷奶奶先开饭吧。”
  喻妈点点头,表示理解:“同同平时吃得太素了,不习惯我们这边的饭菜。”
  阿古达木也点头,拿起筷子:“她们汉人小姑娘嘛……”
  “……”
  喻蓝江沉默了一下。
  那好像是我咬的。
  宁昭同晚上八点才下楼,喻妈一见:“同同饿不饿?吃点什么不?”
  “不用了阿姨,”宁昭同笑,“我今天断食。”
  “断食?”喻妈不太明白,看向后面跟下来的喻蓝江,“不吃东西怎么行……”
  “甭管她,她饿习惯了,”喻蓝江应了一声,又告诉宁昭同,“过玄在群里找你,问你有没有空打个电话。”
  “看见了,我正准备给她打,”宁昭同对喻妈示意了一下,“您早点休息,辛苦一天了。”
  喻蓝江知道新疆那事儿跟过玄有点关系,但先前没问,现在听完也没听出个什么东西来。
  宁昭同挂掉电话,出了几分钟的神,突然问:“我要是准备结婚,你打算怎么办?”
  喻蓝江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办,你结婚结呗,你打算踹了我?”
  “不介意吗?”
  “介意啥?”
  “你们的关系可能就不太平等了。”
  “本来也没平等过,”他轻嗤了一声,“你问聂郁敢不敢跟韩非争宠。”
  宁昭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真的假的?潜月可嫉妒郁郁了,觉得我偏心他。”
  “我们也嫉妒聂郁,只是犯不着提一句,”他认真道,“家里的关系从来没平等过,但看得出你在尽量端水了,也没人想给你找不痛快。”
  “不平等也能接受吗?”
  “我爹妈还更喜欢喻蓝海呢,人心就是偏的,我要膈应这个我早受不了了。”
  宁昭同不免叹息,捏了捏他的肩膀:“真好。”
  “好什么?”
  “好在你喻大爷的优点就是从不内耗!”她竖起大拇指,赞得真心实意,“宝贝儿你其实什么都门儿清,我认错,我狗眼看人低了!”
  他有点乐,仗着周围没人直接把她往怀里拨:“也不用这么骂自己……”
  宁昭同一进门,满脸轻松笑意,陈承平一见心就放下来了,把小珍珠接过来,先问闺女:“草原好玩儿吗?”
  “好玩!”小珍珠也是真想他了,黏黏糊糊往他肩头钻,“Togal每天都带瓅瓅去骑马,还给瓅瓅洗衣服!”
  陈承平逗她:“我还天天给你洗衣服呢,你怎么不夸我?”
  小珍珠想了想,探头亲了他一下:“那奖励平平一个亲亲。”
  “亲一下就够了?”
  “平平你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小珍珠严肃,然后又笑,拉了拉宁昭同的袖子,“那妈妈亲平平一下,让平平不许说了。”
  几人都笑起来,宁昭同轻轻一哂,还真捧着陈承平的脸亲了两下。喻蓝江拎着行李进来,一见就很不满:“带孩子的明明是我,凭什么亲你?”
  “少来这套,你才带了几天,”陈承平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骂倒是照骂,骂完跟她解释,“小张回家了,念念回上海了。聂郁明天回来,他也回家了。”
  “嚯,这回懂事儿了,”宁昭同把东西一放,朝着沙发上的韩非扑过去,“然也——”
  韩非把她接住,理了理她的长发:“念念说愧对你的苦心。”
  她懒洋洋地趴在他腿上:“用不着。”
  “不喜张氏?”
  “那倒也没有,顶多觉得小年轻做事儿缺点火候,”宁昭同在他怀里磨蹭了两下,“咱家一半儿恋爱脑都长儿子头上了,我想激一激他,让他想清楚。我还能不知道他,顶多是个见色起意的程度,还跟我来海誓山盟宁为玉碎那套。”
  韩非轻笑一声:“你是用心良苦,只怕念念以为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宁昭同愣了一下,坐直了:“这是念念说的吗?”
  韩非没答,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陈承平闻言把小珍珠放下,忍不住道:“说句老实话,你确实太偏心闺女了。这小的就不说了,你对觅觅费的心也比念念多多了。”
  小珍珠睁大双眼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宁昭同张了张嘴。
  念念……
  “只是戏言罢了,”韩非给她搭梯子,缓了眉眼,“你十月怀胎生下他,又善加养育,待他至诚。平准又非不识宜好的,怎会真诟你偏心?”
  宁昭同被说得都有点想哭:“你这、说得我更难受了,我哪儿善加养育他了……”
  念念刚出生就被她送出宫去,他七岁的时候才见到自己母亲第一面。
  韩非低声道:“若这么算来,我便更不合格了。”
  他确认自己有血脉存世的时候,念念已经快十岁了。
  这话题陈承平掺和不了,抱着闺女往阳台去。宁昭同听得一声关门轻响,握住韩非的手,小声道:“你也觉得我太偏心觅觅了吗?”
  “同同,”韩非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有一事,我尚未同你详谈。”
  “你说。”
  “我们此世再生,俱因执念太重。”
  宁昭同似有所感,微微吸了一口气:“念念他……”
  “觅觅来此,因为有愧你生前嘱托,”韩非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一字一句,“可平准自小长伴你膝下,后来又得退位西去,到达希腊——他又有什么执念未平呢?”
  等等,有个事儿忘了说。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小珍珠刚回家就开始发热,39.6℃,吓得一家人半夜三点开车冲向医院。护士没用药,做了初步的物理退烧处理,大人们守到五点钟,看情况差不多稳定了,这才抱着孩子回家。
  第二天大家各自上班,结果小珍珠又开始烧了,当时只有喻蓝江一个人在家,抱着孩子单手打着电话就冲出去打车去医院。
  这大冬天的,有个着凉发热的太常见了,哪怕是期南旗下的医院,儿科也是爆满。不过自己闺女来医院不至于还得排队,护士看小珍珠手臂上血管太细,轻手轻脚地采了颈外静脉的血。
  喻蓝江看着针戳进孩子细长的脖子里,透明的塑料管瞬间就被血红覆盖,不知道怎么的没忍住鼻尖一酸,吧嗒吧嗒地开始流眼泪。
  这是他闺女,还那么小,怎么就要受那么大的罪。
  薛预泽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人都愣了一下,而后立马抬起手机拍了一张。
  【(图)】
  宁昭同早早就看到照片了,但是等打完电话确认孩子问题不大后,才往群里揶揄了一句。
  【togal抱着小珍珠掉小珍珠啦】
  【(猫猫摸摸.JPG)】
  【陈承平:恶心不恶心】
  【崔乔:你没有女儿你不懂】
  【陈承平:?】
  【崔乔: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发烧整个小身子都是烫的,一边哭一边往你怀里蹭着叫爸爸,心都要碎了】
  【崔乔:(猫猫哭哭.JPG)】
  【陈承平:你在说什么鬼话】
  【陈承平:这次之前哪次闺女生病不是我带着去医院的,要你说?】
  【崔乔:是我做错了,同同你不要责怪陈哥】
  【崔乔:(猫猫委屈.JPG)】
  【陈承平: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得了】
  【林织羽:近来天气转寒,各位注意身体。】
  【对,注意身体】
  【别回来传染给闺女了】
  虽然说着注意身体,但十二月底,陈承平的老爹陈老幺终究没抗住今年来得突然的冷空气,在一场初冬的冻雨里咽了气。
  陈承梅打电话来报丧,陈承平把电视声音调小,向小珍珠示意稍微安静一下:“我明天拢屋。”
  陈承梅愣了一下:“嫂、嫂子不来蛮?”
  宁昭同把手轻轻放在陈承平肩膀上:“我也去。”
  陈承平握住她有点凉的手:“来。你不要哭太凶,注意身体,我先挂了。”
  忙音一阵,宁昭同从后面抱住他:“要哭会儿吗?”
  “哭锤子,老子好多年没哭过了,”陈承平下意识地嘴硬了一句,却不免有些失神,“不是说老头子做完手术恢复得挺好的吗……”
  小珍珠好像察觉到什么,朝他怀里钻了钻:“平平不要难过,瓅瓅陪着你。”
  “我不难过,”他亲了亲女儿的脸,又偏头看宁昭同,“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突然。
  人的永别总是那么突然。
  宁昭同看他片刻,捧着他的脸,在女儿亲过的地方轻轻落下一吻:“我陪你去。”
  他手上用力,把她从沙发后面掀过来,再把母女俩一起抱进怀里,低声道:“没什么,早就想过有这一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我留句话。”
  宁昭同没出声,从脚边把酥酥搂起来,把手指扣进他的手里,一起放在了它的肚子上。
  温热的绒毛随着呼吸起伏,一个生命的体温与触感。
  川南小县城,亚热带季风气候,加上正处在四川盆地和云贵高原的交界处,进了初冬就是淅淅沥沥的冷雨。
  陈老幺的丧事办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估计是为了讲个叶落归根,但临时收拾出来的院子实在有点无法落脚。陈承才在潮湿的堂屋里坐着主持大局,脚底下火盆燎着,烟一根一根烧尽,烟雾里一张焦头烂额的脸。
  乡里丧事按规矩办流水席,卫生条件差不说,人也太杂了。陈承平跨进门槛,先没忙着跟陈承才打招呼,拉过请假回来的王朝阳,带着宁昭同和小珍珠上了二楼。
  宁昭同在门口多停了片刻,看到一个“光荣之家”的牌子。
  推开主卧,陈承平让母女俩进去:“在上面待会儿,下面全是抽烟的,别下来,咱傍晚就走。”又告诉王朝阳:“陪你舅妈聊会儿天,别让人进来。”
  王朝阳苦着一张脸:“三舅,我拦不住!”
  “拦不住下来找我,我就在堂屋头。”陈承平撂下一句便转身下了楼梯,王朝阳探头看了两眼,把门关上,回头:“三舅妈。”
  宁昭同含笑:“一起坐坐吧。好久不见了。”
  王朝阳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普通话说得好了很多:“我也没想到,报了那么多北京的学校,结果录到中大去了……舅妈,我和我室友都是你的粉丝!”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们都把你当女神,你说不更后好多人在朋友圈里感叹呢……”
  小珍珠往宁昭同怀里钻:“妈妈抱。”
  “好,妈妈抱,”宁昭同把女儿搂进怀里,“这是朝阳哥哥。”
  “朝阳哥哥好!”小珍珠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是宁瓅。”
  王朝阳脸都要笑开花了:“你好啊,我知道你的小名叫小珍珠!”
  “咦?瓅瓅还没有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舅妈经常在自己的节目里夸小珍珠,我经常看舅妈的节目。”
  “哇!妈妈怎么夸瓅瓅的啊?”
  “小珍珠平时不看舅妈的节目吗?”
  “爸爸妈妈都不让我看,说屏幕对眼睛不好。”
  ……
  宁昭同抬手,用了一点力,推开老旧的窗。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劣质的烟味与味型复杂的饭菜味道。
  尖笑,悲哭,吵嚷,劝慰,醉意,钦羡。
  人生百态。
  她把窗口半阖,静静听着,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生活,死亡。
  好赤裸的模样。
  陈承平见过无数的死人,熟悉的陌生的,安详的狰狞的,自以为已经可以平静对待,却仍在看到那张皱纹横生的脸后,忍不住强烈的伤感。
  他的父亲,生父,他一半基因的来处。
  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与父亲,一个浑身劣根性的普通农民,一个读了点书就看不起亲戚的混蛋……他的父亲,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每一根皱纹都写着他普通的往昔。
  陈承美看见一贯不逊的三弟眼里带上泪光,绷紧的神色略微松缓,法令纹动了动:“老汉儿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
  陈承平胡乱抹了一把鼻唇,大步回了堂屋,坐在侧面的高凳上。
  陈承才把烟头按了,眼里全是血丝:“半夜三更死的,也没留啥子话。”
  陈承平不看他:“老妈安?”
  陈承美跟着过来,坐在陈承平对面:“妈没得事,在后头躺几的,她后家人陪到的。”
  “妈是啥子想法?”陈承平问,“跟到老二住?”
  陈承才脸上肌肉抖了一下,陈承美看了他一眼,再对陈承平道:“一直住他们家,没必要搬的。”
  “就是一直住我那点,怕她看了伤心,”陈承才往后看了一眼,“以后你多喊老妈朝你那点走嘛。”
  陈承梅不得不从阴影里走上来,坐到下手:“润东要上课,平时都在学校吃,我上班地方弄远,哪个跟妈整饭嘛?”
  陈承才也明白,于是看向陈承美,陈承美一摆手:“我开年就要去重庆帮家荣弄娃儿,屋头没得人。”
  这代唯一一个孙辈,确实耽误不得。
  陈承才吸了一口气,挠了一下脸,好像也觉得不太能出口,但最后还是看向陈承平,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弟妹现在没得工作的嘛,不然让老妈去北京享享福,你也尽尽孝。”
  陈承平就是再迟钝也把这场戏看明白了,冷笑一声:“不可能。”
  陈承才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勉强道:“妈还没去你屋头看过……”
  陈承美也板起脸:“老三,我们四个里头就你经悠妈老汉儿最少,你打算让外人都说你妈老汉儿都不管了哈?”
  “不要跟我来这套,妈老汉儿经悠我好多我就经悠妈老汉儿好多,哪个有意见你喊他过来找我,”一点伤感轻易就被算计消磨干净,陈承平一脸不耐,站起来,“妈缺房子住我给她买,老汉儿的东西我一分都不要,我晚上就走。”
  陈承美一口气塞在喉咙里:“老三你”
  “我不想说难听话哈,”陈承平冷冷看她一眼,抬腿跨过长凳,“有事喊。”
  陈承美看着他的背影,嘿了一声骂道:“还妈缺房子他买,他好有钱!”
  要不是老三有钱他们就不会来说这通话了。
  陈承才没吭声。
  走出几步,陈承平突然一蹲,接住一具小小的身子:“怎么下来了,你妈呢?”
  小珍珠攀着他的手臂,意思是要他抱:“妈妈跟一个阿姨出去了,说要去帮帮忙,让我来找你。”
  阿姨?
  陈承平抱着她往外走,就见记人情簿的摊子边上围满了人,一双双沾着泥点子的腿不停地移动,偶尔露出一点黑色的大衣料子。
  原本收钱那位直接就把钱袋子塞给她了,宁昭同没说什么,但也示意暂时停止收款,低头清点一摞摞捆好的百元大钞。她数钱的速度不快,但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坚定,垂下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嘴唇,下颌,一道漂亮的线条,看得围观者都歇了异议的声响,忍不住心头叹息。
  陈老三讨的这个婆娘,长得是真称头啊。
  几分钟后,宁昭同确认数额差距不大,示意王润东开始继续收款。王润东应声,将秀丽笔甩了甩,扬声:“一个一个来哈!”
  人们排着队,藏着自己举起来的摄像头,窃窃私语。
  “陈老三屋头那个……”
  “是好乖啊,像明星弄个。”
  “就是明星,拍过电影的!”
  “北京的人吧?门口那辆车就是陈老三的吧?”
  “好像说是湖北的,住是住在北京,陈三好像也调到北京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