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张大奶奶挑眉:“哦?”但她眉眼里却没有过多的诧异,更像是也等着她这一刻。
  苏婼道:“敢问婶母,今日我赶在这时候来拜访,您是不是觉得有些巧合?”
  张大奶奶没答话,但她从容的笑意却显露了答案。
  苏婼接着道:“实不相瞒,我是听说国公夫人要来造访,特地来的。”她适时地一顿,看到对方眼里的专注,才继续道:“昨日内阁五老进宫叙茶之事我已听闻,后来张阁老跟父亲说的话,包括他去韩家赴宴之事,我都知道了。
  “父亲和我们苏家当然是坚定地维护张家和阁老,不过,王家如今威望也是一等一的,想必婶母也是知晓的?”
  张大奶奶奶眼里的苏婼一直都只是个乖顺的千金小姐,近段时间关于她的传言自然也有很多,但不管传得她多么利害聪明,张大奶奶也不曾亲眼见识,此时陡然听她议起了朝政,只这么一段话而已,她竟然从这小姑娘脸上看到了超乎年龄许多的智慧和沉稳,她心下也不由跟着郑重。
  “我知晓,又如何?”她缓慢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张家既然已经打算下场一争,也已经与韩家有了共识,那么,又何不加再多点筹码呢?”
  张大奶奶凝眉:“什么筹码?”
  苏婼道:“韩家与宋家是世交。婶母可不要小瞧了宋家。”
  张大奶奶的目光便肉眼可见地深沉起来。
  宋家,宋奕如的家族。
  宋家这位大姑娘近来与张煜接触颇多,作为母亲她心知肚明。坦白说,宋家无论家世,家风都没得说,宋奕如是嫡出的小姐,学识,人品,相貌,性情,都无可挑剔。
  要是有人说这样的姑娘都配不上张煜,张大奶奶自己都会红脸。
  她也知道宋奕如对张煜有意。
  韩宋是世交她晓得,宋家的家世和势力她也晓得。但是这门婚事还是不那么理想,因为,张家还是想要苏婼当儿媳妇,故而近来也没让张煜去应宋家的约。
  可是先前杨夫人摆明了属意苏婼为儿媳,还暗示想请张夫人为媒,而张夫人竟然也回话表示了答应……关于此事,她还没来得及跟婆婆对话,但既然她点了头,那这么一来,苏韩两家联姻应该是跑不掉了。
  也就是说,杨夫人亲自开了口,那张煜就已娶不了苏婼,如果她再放弃宋奕如,那就要白白失去宋家这么好的一个助力。
  一个好汉三个帮,到底,谁又会真的不稀罕这样一个宋家呢?
  她心思翻滚几轮,看向苏婼:“你和韩世子,很熟了?”
  苏婼知其意,却避其话锋:“我今日特特赶来,其实是想跟婶母说,国公夫人登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能请韩家引路,把宋家拉到张家阵营,是极好之事。
  “宋家本与王家交恶,正处于尴尬时期,与张家联手,于他们宋家有益。而宋家这样好的清流人家,与张家交好,也于张家如虎添翼。”
  苏婼把话说到这份上,并非为了促成宋奕如与张煜的婚事,毕竟前世宋奕如为何哭着喊着宁愿嫁韩陌也不嫁张家,还是个谜。她只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给张家罢了。
  张家上下那么精明,她这么巧与韩家母子同登门,本也罢了,但是万万不料先前杨夫人会与张夫人提到韩陌的婚事,这么一来,张家婆媳不疑心她们约好怕也不可能。
  虽然她们万万猜不到自己是来打探画像的,但这毕竟是苏绶的恩师,她不想两家因此生出什么隔阂来——至少暂且不想。故而一路走来的路上她便想好了这个说辞。
  果然半真半假之下,精明的张大奶奶听进了心里。
  沉默两息,便回应道:“你这话是不错的。”
  张家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韩家抢亲,既然苏绶不肯,张昀也没打算撕破脸,那顺势与宋家结亲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那依你之言,我该趁此之机,去向国公夫人提一提?”
  苏婼微微笑道,握住了张大奶奶的手:“婶母自幼善待我母亲与我,如同我的亲姨母一般,我时刻想着该如何回报。
  “往私心来说,我父亲待我不算亲厚,将来我嫁人生子,还想仰仗张家和婶母为我撑撑腰。阁老能任首辅,苏家水涨船高,我自欢欣不已。
  “婼姐儿特意诈病留下来,就是为了方便老夫人与奶奶去向国公夫人提及此事。这园子我已是熟得很,婶母若是不嫌我没规矩,我便暂且带着扶桑在此随处逛逛。等你们说完正事,我再回去。”
  第402章 阁老认得在下?
  苏婼这般贴心贴意,又回到了少时的乖顺可人,尤其眼中那十二分的真诚,及那句“要仰仗张家撑腰”的肺腑之言,实在叫人难以生疑。
  张大奶奶凝望她半刻,到底叹气垂下眼来,拍了拍掌心里她的手背:“你这孩子如此善解人意,活似你娘生前,你不提她倒好,一提她,我就免不了想起她在的时光来。偏生你爹这般眼瞎,看不到你们的好!赶明儿见着他,便是冒着他记恨我的风险,我也要好好骂他一轮!”
  完了拭拭眼角,她站起来又道:“实不相瞒,早先我确实疑惑你何以这么赶巧来府来着,合着你竟是满心里在惦记张家,惦记我,也罢,咱们没有那婆媳的缘份,你此后便当我女儿,我们全了一番母女情也可!”
  早先苏婼就曾提过要改联姻为认义母,此时这话出来倒不算突兀。
  苏婼起身行了个万福:“待一切杂事落定,定择吉日行拜认之礼!”
  张大奶奶点头:“也是。如此要紧之事,自该隆隆重重。”又道:“那我便先去宴堂,你在此自便。”
  “恭送奶奶。”
  张大奶奶在苏婼目送中转身离去。
  苏婼背转身,递个眼色给扶桑,便沿着湖畔朝然秋阁方向缓缓而去。
  应付张家人并不容易。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能露破绽。
  但是回过头来想想,张大奶奶竟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打消想收她为儿媳的念头,也够让人意外的,她哪怕有那么几分过人之处,也全在于锁道上的技艺,可张家并不知道她就是鬼手,为何一直以来对她如此青睐?
  张家父子伴着韩陌往宴堂走来的这一路,无非也是探问常蔚一案以及昨日暗示苏绶的那番意思,韩陌没遮没掩,直接表达了欢迎张阁老参与破案的意思,尽显小阎王的痛快和爽利。
  到了荷塘畔,忽然有张家下人快步前来:“外面来了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奉急务来见世子。”
  三人停步,韩陌问:“来的是谁?”
  “是窦公子是宋公子。说是有份要紧的文书,是方才从东宫递出来的,命世子从速办事,窦公子好呈交回宫中。”
  张栩听到这声“窦公子”,忽然凝了凝目。
  韩陌神色郑重:“太子殿下不会为别的事寻我,一定是关乎常蔚一案的要紧事务,所以窦尹和宋延才特地寻来。还请阁老行个方便,允窦尹宋延入府,再辟一处安静私密之于在下借用办公。”
  张昀颔首:“既是宫中要务,世子何须如此客气?快请二位公子入府便是!正好就近有座春晏堂,倒也算安静整洁,世子但用无妨。”
  韩陌道了谢。
  这边厢窦尹与宋延已在张家管事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
  “在下窦尹、宋延拜见张阁老!”
  虽然二人是国公府的人,在京居住多年,但他们并未在朝中担任正经官职,即使跟随韩陌办差,也不曾频繁出入衙门,并不用提跟中军都督府和东林卫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礼部,故而,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面见当朝阁老。
  张昀原准备打发张栩引着他们仨去春晏堂,目光滑过直起腰来的窦尹脸上,忽而又蓦地收了回来,停驻在这张脸上。
  “……你叫什么?”
  这声轻唤不似以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张阁老,因为太过飘忽,以至于更像是试探。
  正待抬步的几人闻言止步,都看过来。
  韩陌看看他,又看看静如止水的窦尹,再看向张栩,却发现张栩也在盯着窦尹看。
  “回阁老的话,在下姓窦,名尹。”
  窦尹回得云淡风清,如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但在俯身垂眼的刹那,眼底的波涌却险些溢出来。
  “阁老,莫非认得在下?”
  张昀眼里有了红血丝。像一连许多夜都没有睡好。
  “窦公子的祖上是?”
  “在下是个孤儿,已然不记得了。”窦尹嘴角扬起,温柔极了,“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师父过世后,便蒙国公爷收养了我,而后带在国公爷栽培至今。”
  “父亲……”
  张栩在轻声相唤。
  张昀看了眼还在场的韩陌与宋延,敛住神色,形如往常,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道:“窦公子好像貌。真乃一表人材。令尊令堂想必也是极出挑的人物。”
  窦尹报以一笑:“谢阁老谬赞。”
  张昀点点头,示意张栩领路,只转身之时,目光又在窦尹身上留连了两眼。
  进了春晏堂,宋延便向张栩行礼致谢:“多谢大人赐宝地行事,因是宫中急务,就不留大人在此相陪了。”
  “诸位请便。有任何需要只管唤门外下人便是。”
  张栩目光滑过窦尹脸上后,便也走开了。
  等他前脚走出院门,后脚韩陌和宋延就盯着窦尹八卦起来:“他们爷俩什么意思?怎么看起来好像认识你,而且很震惊?”
  “我怎么知道!”窦尹甩甩袖子走到椅子上坐下,喝了口下人倒进来的茶,然后望着韩陌:“巴巴地安排了我们来,你到底还办不办事?”
  “当然办!”
  韩陌当下打开他们带来的包袱,开始除外袍换衣服。
  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公务,不过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脱身行事的机会。
  如果不抬出太子来假装这一出,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脱离张家父子的掌控去配合苏婼行事。
  窦尹穿上了世子袍服,假装在窗下处理公文,而韩陌则换上一袭普通衣衫,从后窗潜了出去。
  他手上早就得到了苏婼绘制的详细的地形图,每处院落有什么特点,作什么用途他已了然于心。
  春晏堂并无人住,眼下张家人全都在陪客,服侍的人大多都去了就近侍候,自然周围也无人行走。
  他沿着苏婼标记好的路线寻到了然秋阁,只见苏婼已然在院外的竹荫小道徘徊了。
  二人对上暗号后,韩陌先进去,紧接着苏婼也闪身走了进来。
  韩陌在门下探头,苏婼扯他的衣袖:“我早就看了一圈了,周围都没有人,至少一刻钟内不会有人从这经过。赶紧吧!”
  第403章 其剑有名
  苏婼说完便走到了屋子中央。
  这然秋阁是一排三间的小院,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上一任住过的还是张家救助的一个较亲的族中子弟,是张昀一辈的,后来也做了官,开了府,听说很是来往了几年,但随着其中年病逝,家人又远在千里之外,许多年后也就没了往来。
  这院子后来就一直空了下来。
  但张家常有远亲来访,因此所有的院落都有人收拾。
  如同吕凌那日所说,院子陈旧但是又明显被精心打理,院墙下一畦种了多种的芭蕉树都还维持在原来的地盘内衍生,即使阶下青苔繁茂,也只是增加了些古朴雅意,而不显荒凉。
  苏婼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堂中的两幅画,但她却和韩陌先后都皱了眉头。
  这两幅画却并非吕凌所说的那两幅,甚至连人像都不是,仅只是两幅山水画,而且从纸张来看,画作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年。落款倒的确写着张昀的表字,但“吾福”与“薨”是绝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