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秋君药打量了他片刻,缓缓定了定神,忍不住出声开口道:
  “景月?”
  他想问秋景月穿着内衫蹲在角落里做什么,却看见秋景月听见他出声,缓缓抬起头,视线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歪了歪头,捂着脑袋,表情有些空白和痛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片刻后又重新变的茫然和无措,只顾用带着水光的眼珠,傻傻地盯着秋君药看。
  而正在秋景月一瞬不瞬盯着秋君药打量的时候,一旁照顾秋景月的太监宫女们走了过来,跪下身,苦着脸和秋君药禀告,还时不时抬起手,捂着脸上被秋景月挠出来的抓痕:
  “陛下。”
  他们说:“四皇子殿下一醒来就好像疯了一般,不让奴婢们碰,奴婢们想给他换衣服,却被他挠了一顿。”
  醒来的秋景月不知为何,对于这些太监宫女抱有极其强大的警惕心,不仅不让碰,甚至不允许别人靠近他一米之内,但凡有人想要越过“雷池”,都会被他拔剑乱砍一番,而那些太监宫女们还以为秋景月醒来后得了失心疯要杀人,吓的抱头鼠窜,而这动静又更加刺激了神志本就不稳定的秋景月,所以一时间兰竹殿乱成一团,甚至还惊动了引鸳。
  引鸳显然也被“发疯”的秋景月吓的够呛,忙去请秋君药,而奇怪的是,原本发狂乱砍的秋景月在看见秋君药的时候,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看着秋景月手中的剑,秋君药忍不住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引鸳护在身后,让他退远一些,等确定引鸳不会有事之后,这才缓缓走上前。
  一旁被秋景月攻击过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上前去,胆战心惊道:
  “陛下!”
  他们说:“别过去!”
  “.........”
  秋君药被他们喊的果然脚步一顿,但几秒钟之后,他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太监宫女们一眼,随即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然后又顶着大家几乎要颤抖的视线,缓缓地走进了秋景月。
  本以为秋景月会无差别的发狂砍人,但没想到,在秋君药出现的那一刻,秋景月的眼神就牢牢地钉在了秋君药的身上,在秋君药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但还是往里头缩了缩,尽量挤压自己的存在感,无声地给秋君药让出些许位置。
  “........”
  秋君药见此,提起衣摆,蹲下身,盯着似乎是有些瑟缩的秋景月看了一会儿,看着秋景月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他才倾身向前,在众人嗓子眼都要提起的静默和窒息中,猛地抬起手,抓住了秋景月的手腕。
  “..........”
  这下,不仅是秋景月被他吓的一抖,连引鸳都差点吓瘫坐在地上。
  毕竟秋君药身体才刚好没多久,而秋景月习武,手里还拿着剑,而且看样子还有些精神失常,要是秋景月发起疯来往秋君药身上来一刀,那可不是好玩的。
  引鸳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挡在秋君药的面前,但秋景月却没有想要发疯砍人的前兆,而是用紧张又无措的眼神看着秋君药,像极了一个无辜的狗崽子,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主人。
  秋君药见此,表情依旧冷静,缓缓抓住他的手臂,在秋景月紧张的视线中,将他的剑往外拉,缓缓脱离掌心,随后反握在自己的手里,毫不犹豫地丢到了地上。
  引鸳立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剑,抱在怀中,生怕秋景月还有机会拿到这剑,伤了秋君药。
  而蜷缩在角落的秋景月,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从睁开眼以来,第一次萌生出了委屈的情绪。
  他似乎想怪秋君药,但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地抬眼看向秋君药,然后又迅速低下眼皮,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和周围的人保持着脆弱的距离感。
  “........景月?”看着从刚才见面起,就一直对周遭保持陌生的秋景月,一个不好的念头从秋君药的心中缓缓升起,令他不得不凑过去,掌心轻柔地托起秋景月的下巴,像是确认般低声问道:
  “还认得朕是谁吗?”
  秋景月闻言,盯着秋君药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在众人忐忑的神情里,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父皇。”
  还好,还好,没失忆,也没傻。
  秋君药顿时欣慰,又指着引鸳,问:
  “知道他是谁吗?”
  “.........”
  秋景月盯着引鸳的脸看了一会儿,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许久后,才突然出声:
  “他是?”
  引鸳:“.......”
  赶来的秋景明:“..........”
  秋君药:“.........”
  这口气松早了。
  接下来,觉得大事不妙的秋君药让醒来的秋景月辨认了所有人,甚至还把秋景和叫进宫里,但遗憾的是,秋景月除了记得秋君药是自己的父皇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记得,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只烙了写着“秋君药”三个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而且意外失了忆的秋景月对其他人还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心,甚至不吃太监宫女们递来的汤药,也只有秋君药让他吃喝的时候,他才能乖乖的。
  看着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弟弟竟然不认得自己了,秋景和心情也很复杂,但楚瑜却说自己也不知为何秋景月会忽然失忆,他只能将这个疑惑抛至一旁,努力和秋景月搞好关系。
  但秋景月却不喜欢和其他皇子在一起玩,刚醒来那几天相当黏秋君药,甚至睡觉也要和秋君药黏在一起,这就把引鸳逼急了。
  毕竟秋君药和引鸳其实□□不算少,甚至可以算的上有些频繁,每次两人情到浓时想来一次的时候,忽然看见帷账外面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搁在谁身上也会萎了。
  引鸳想方设法想把秋景月送走,为这事,还和秋君药吵了几次,秋君药被他闹的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谁让他疼老婆,只能忍痛把秋景月送出宫。
  因为秋景月现在心性还如同稚童一般,被秋君药送出宫的时候,还发了好大脾气,但有秋景明和秋景和两位兄长照看着,闹了一段时间后,倒也冷静下来了,只是每日都盼着进宫,好见秋君药一面。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半个月,不久之后,端午快要来了。
  秋景明的出行青州由此被耽搁了,因为秋君药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想再留一留他,让他端午之后再离开。
  端午当天,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几个人难得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一顿饭吃的倒也其乐融融,饭桌上,秋景和不断给楚瑜夹菜,秋君药在旁冷眼看着,自是发现两人历经数次磨难坎坷后,感情反而愈发深厚。
  毕竟在秋景和入狱时,楚瑜并未抛弃他而去,反而为他奔走呼号,甚至为了秋景和主动替那些灾民建造房屋,一双手做的满是粗茧,把秋景和心疼的不行。
  他喜欢楚瑜,但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更加尽心尽力地对待他,楚瑜让他多顺着秋君药的心意,多体谅百姓,他便也认真照做,凡是百姓求到他身上的事情,能做的一定做。
  但秋景和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自从中蛊毒之后,倒也没再想过觊觎太子之位,一心想带着楚瑜归隐田园,过完剩下的时光。
  饭后,秋君药也没急着让几个儿子出宫,而是等了一会儿,又召来宫人煮茶,几个人倒也没有皇家的架子,而是如同寻常百姓一般,让秋君药坐在主座,引鸳陪坐在侧,剩下人围在秋君药下首,慢慢品着茶。
  秋景明和秋景月还是不会品茶,举个茶杯,喝茶时像是在喝什么中药一般龇牙咧嘴的,秋景秀还小,秋君药让宫人给他调了一杯奶茶,让他抱着喝,把一旁的秋景明和秋景月馋的口水拉拉,最后还是秋景秀心软,把自己的奶茶分给了两个哥哥一人一半,秋景明和秋景月才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回去了。
  在一片祥和安静之后,秋君药搂着趴在他膝盖上的引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便宜儿子们,随即缓缓开了口:
  “景和、景月、景秀。”
  他看着同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看着他们和自己有着五分相的脸,微微笑道:
  “你们的大哥哥,景明,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青州。”
  秋君药举起茶杯,慢声道:“以茶代酒,送他一程吧。”
  言罢,他率先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见状,秋景和等人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时愣住的秋景明,随即心领神会地垂下头,拿起茶杯,对着秋景明行了一礼,随即也饮尽。
  秋景明显然没想到秋君药会这么记挂着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之后,随礼饮下茶,才复又抬起头,看向秋君药。
  秋君药喝完茶,颇有些温柔的目光落在秋景明身上,随即又顺时针扫了几个儿子有些疑惑的脸,措过词之后,才悄然开了口:
  “明儿、和儿,你们已经成年,应该懂事,也应该知道,父皇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
  “怎么会呢。”秋景明忙道:
  “父皇万福,定能福寿绵长。”
  虽然长命百岁的话谁都爱听,但秋君药却没有想逃避死亡这个命题,相反,他想在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给自己的孩子们做个好榜样:
  “生和死,都是自然,无须回避。”
  秋君药说:“朕死后,第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后,第二放不下的,就是这大端的江山社稷。”
  秋君药的掌心缓缓拂过乖顺的趴在他膝盖上的引鸳,顿了顿,又继续道:
  “朕要你们发誓,日后不论你们谁登上皇位,都要照顾好你们母后。”
  说完,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任何人不许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允许他受到伤害,你们可能发誓?”
  秋景明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对秋君药这个要求并不意外,便听话地依言发了誓:
  “儿臣以大端皇子的身份发誓,愿在父皇仙逝之后,定善待母后,日后不论兄弟中何人登上王位,都尊母后为圣母皇太后,享尽尊荣。”
  听到几个儿子们异口同声的话语,秋君药心中略感欣慰,心想这几个便宜儿子,总算是没白养。
  他缓下语气,伸出手,揽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引鸳,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随即才道:
  “这第二个........”
  秋君药看着几个儿子,随即缓缓地问:
  “朕只给你们今日一次机会。现在,这里只我们父子几人,你们尽管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不需要担心冒天下之大不韪,诚实地告诉朕——
  这个皇位,你们究竟,有谁想坐?”
  第102章 会不甘心吗,景和
  秋君药的话音刚落, 这个大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秋景明等人大抵都没能想到秋君药能这么坦然地将自己死后的身后事宣之于口,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时间面面相觑, 竟然没能想好要怎么回答。
  秋君药不仅想好了身后事,还想好了他们的生前事,竟然还给了他们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想不想做太子,想不想登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其实无论从男人还是女人的角度来说,都无法拒绝。
  但想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和能不能坐上这个位置, 归根究底,是两码事。
  想要当皇帝,不仅需要智计、谋略, 更需要有一颗心怀万民的心。
  秋君药其实一开始就看的很明白,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是当皇帝的料,而秋景秀和秋景和更靠谱些,只不过一个年龄尚小,一个精致利己,虽然谋略有余, 但是都缺少一颗为国为民的王心。
  他想让这两个人长出一颗王心来,所以费劲心力,甚至为两人不断铺平道路。
  如今秋君药最大的孩子秋景明即将远行,倘若他提出想要当太子,秋君药不免又要花点时间去调\教他, 但如果秋景明拒绝了,那以他的能力, 做一个守城之主,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正如秋君药所想的那样,秋景明并未提出想要当太子,而是坚持要领兵前往青州。
  “父皇,以儿之才,尚不足以堪当大任。”
  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尚无法与皇位匹配的才能,秋景明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丝遗憾之情,但紧接着,他又坦然道:
  “只是这世间,官位有高低,人的才能也有大小,但无论身处何处,无非就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而位高有位高的活法,位低自然也有位低的活法。”
  秋景明看着秋君药,眼底全是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