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萎靡,濒临死亡,一日一日艰难的挨下去。
  梅蒂拉知道维系它们最后一线生机的是什么,是那枯竭,但尚未殆尽的残存的魔法。
  这一切都是在龙的出现,魔法复苏之前。
  赫尔达的脑子缺条筋,一直把它们当做新奇的宠物来养,每天按时按点巡查记录它们的状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萎靡的精神逐渐有了起色,有些症状轻一些的甚至有些亢奋与躁动。
  梅蒂拉一直到考查她的作业时才发现这个情况,这个时候赫尔达的观察记录薄已经记满二十多页了。
  梅蒂拉背后一寒。
  她忽然意识到,人类必然,也一定会因为魔法复苏的影响出现一些……难以预测的变化。
  因为魔法在这片大陆上主宰了太久,久到让人忘记,其实人类也并不纯粹。
  魔法将会把种群中原本并不突显的异类催化。
  到那时候,也许会有得利者,也许都是群可怜人。
  梅蒂拉在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赫尔达今天出奇的安静。
  没惹乱子,没有大呼小叫,真是难得。
  那就是有心事了,导师摸摸小学徒的短发,“那么你呢,我的小学徒,你这个年纪可不该有这么多烦心事。”
  赫尔达即便还在猫嫌狗厌的年纪,也能看得出她那颇具特色的精致秀丽的五官,这种五官属于阿尔伯德以南非常.非常远的人种相貌,是阿尔伯德贵族们最钟爱的商品。
  “今天呆在旅店一楼替佣兵送皮草的那支商队里,有个孩子。”赫尔达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看她的长相像是从南面来的,这支商队里的人看起来都是北方佬,方脸阔腮,她肯定不是他们谁养的孩子。”
  梅蒂拉没有说话,她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的长相,但是她对女孩望过来的眼神有印象。
  乌黑的眼睛,专注的凝视。
  这一眼带给她的感觉可绝不是什么小可怜。
  她知道赫尔达是在觉得那个女孩也可能像她一样,被当做货物抢来.偷来,最后也会被卖掉,也许女孩是她的同乡人呢?
  不是每个可怜的孩子都会遇到一个愿意捡走她.教导她的老师。
  不过嘛……
  “那我把她买回来给你做伴?”梅蒂拉取笑道。
  赫尔达立刻表示:“您怎么这么大方?我看早晚还得让我替您管着钱。”
  夜风吹进窗,带动窗边的轻纱摇曳。
  梅蒂拉在轻透的纱帘摆动间看到那棵树上的一只寒鸦。
  她忽然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梅蒂拉想,也许是魔法的复苏还有灰阁地牢的那些家伙让她对动物过于敏感了。
  她在被子里轻轻踢一脚赫尔达,“把窗帘拉严一点。”
  赫尔达忿忿的爬起来关窗拉帘。
  窗外传来鸟儿振翅拍打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学徒扒在窗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导师问。
  “飞过去一只寒鸦而已。”小学徒小声地感叹一句,“今夜的月亮真美呀。”
  狄俄倪克斯离开树枝,将魔法师与她的小学徒远远的抛在后面。
  蒙奇顿堡最显眼的建筑就是领主大人的高楼。
  狄俄倪克斯落在最高的那座尖塔上面,四周的塔上歇着的无数夜鸟惊慌地振翅飞走。
  龙四下扫视一圈,看到了她的目标。
  十几匹健硕的战马,皮毛打理的光滑,肌肉虬劲,体态健美。
  此刻正站在围栏中安眠。
  寒鸦跃下塔尖滑翔而下,快要碰到地面的时候一只通体漆黑.体格庞大的牧犬轻盈地落下,四爪踩在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战马的耳朵轻轻摆动几下,可惜只是潜意识的反应。
  狄俄倪克斯蹲坐在它们面前,尾尖在地面微微扫了扫。
  在佣兵试探她的那一天,狄俄倪克斯就瞧上了他的那匹马。
  那是匹黑马,黑色是个好颜色,让她想起自己威武坚硬的鳞片。
  可惜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感觉不太舒服,连带着胃口都扫了兴,眼下只好用它的同伴们凑个数。
  黑色牧犬起身向前。
  它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忽然一下变大数倍,将整个马棚的阴影笼罩在内,几息后又转而恢复变小。
  初冬的风将落叶吹下,摇摇晃晃的飘进马棚中,落在干草堆上。
  那里本该酣睡着十几匹战马。
  此刻空空荡荡。
  寒鸦重新飞回堡顶上。
  没有蕴含魔力的肉类其实无法带给巨龙饱腹感。
  但我们总要允许一头刚诞生的小龙找些乐子,打打牙祭。
  狄俄倪克斯有心想看骑士们找不到战马时的模样,但另一群人吸引了她。
  狄俄倪克斯在蒙奇顿堡的最高处,看到城外极远的地方,有一群身披兜帽披风的人在垂首赶路。
  宽大的兜帽将他们的脸深深的藏在黑暗之中,披风的领口上系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风铃。
  那风铃是黑色的,看起来质地有些奇怪,不知是用什么制作的。
  他们向西而去。
  大概走了一百步远的时候,兜帽人举起风铃摇了摇。
  龙听到一声轻轻的铃音。
  她感到胸腔之中翻腾的龙息与不休的暴怒被勾动。
  第9章
  那一队兜帽人沉默地徒步前行,百步摇一次风铃。
  狄俄倪克斯听得心烦意乱。
  就像高山之下有人不停地轻叩岩石,想要唤醒在深山处安眠的巨龙。
  寒鸦俯冲飞进树林间,一匹黑马跃出来。
  她远远的缀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一路向西。
  第二天一早。
  赫尔达跑上跑下的为梅蒂拉安排打点各种事情。
  昨日的那支商队已经整好了人马,准备离开,队伍有些嘈杂,赫尔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
  太阳越升越高,商队又空等了一会,女人终于妥协,她的丈夫耐心的低头安慰几句,随后一声吆喝,拉车的畜力就猛足了劲向前去。
  赫尔达呆呆的看了一会,扭头跑回了旅店楼上。
  梅蒂拉已经起来了。
  赫尔达指使旅店的侍女准备好洗漱的热水。
  魔法师擦拭好,看着侍女们退下。
  这些侍女的衣饰与容貌绝不是一家小小的旅店能够负担的起的,大概是领主大人特意安排前来服侍的侍女。
  “一早又跑得不见人影。”梅蒂拉照例训道。
  赫尔达凑过来,“楼下的那支商队要走了,好像是昨天的那个女孩跑丢了,有个女人特别伤心,但是商队没有时间再把人找回来,只好离开了。”
  侍官敲敲门,梅蒂拉唤他进来。
  他将今早收到的渡鸦信件奉上后安静的退下。
  梅蒂拉一一查阅,从中挑出几封回信,羽毛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她也许是自己跑走的,这样也好。”魔法师分心哄一哄小学徒,“而你,还要帮我抄书。”
  赫尔达乖乖做好,替梅蒂拉抄写书籍。
  白塔要求梅蒂拉将一路上发现按时汇报,梅蒂拉懒得应付他们,直接让小学徒随手抄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书,凑够字数就寄回王都。
  有时赫尔达还会自由发挥,譬如吐槽北地的食物多么难吃,天气多么寒冷,是什么人狠心让两个柔弱的女人受这样的罪呢?真是丧尽天良。
  梅蒂拉翻了翻所有的信件,没有找到艾恩的信,她有些迟疑。
  骑士长做事一向妥当,分开行动时每隔一两日就会送一封信给同僚告知消息。
  这几天来却一封信也没有送回来。
  那群诡异的兜帽人。
  狄俄倪克斯跟了他们一夜。
  越往西去,她的鼻尖越能嗅到空气渐渐潮湿的变化,那是大海的味道。
  没有龙喜欢大海。
  但那风铃的声音让她难以自控。
  她停在一个小山坡上。
  骏美的黑马站在高处,赤金竖瞳毫不遮掩,顺滑的皮毛下浮现骇人的狰狞鳞片,两侧背脊下面的骨骼在鳞片下渐渐撑起双翼的形状,马上就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