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说罢,转身回了府里,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火红色的小小背影。
  小太子朝大皇子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又撑着伞急匆匆地追向林之南,一众下人侍卫面面相觑,也下意识跟了进去,一时门口又仅剩下了原先两拨人马。
  袁武站起身,朝着萧煜微微低头:“大殿下,请吧。”
  萧煜抿了抿唇,凤眼中透出一抹做了某种决定的决心,他道了声“搅扰了”,便拾阶而上朝公府内走去。
  一路行至内院,在回廊上他远远就已瞧见主屋门廊下站着的两个小小身影,小太子将一件红色斗篷披到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望着院子里的银杏树发呆。
  其实到了此刻,萧煜已经猜出了这女孩的身份,能得到国公府的人这般敬重,又被皇后与太子如此珍视的姑娘,整个北齐也就一人,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林之南。
  他不知这金枝玉叶的小郡主究竟遭遇了什么,要隐瞒身份进入皇宫,但他觉得此事必然极其重要,一定与南楚诸事有关。
  到了主屋门口,小太子看过来,叫了一声“皇兄”,萧煜点头,看向林之南。
  “你想查什么就进去查,”
  林之南连视线都没转过来,依旧看着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只冷淡地跟他说,“但若有任何冒犯我祖母的举动,即便你是皇子,我也不保证你能安然走出国公府。”
  萧煜身后的侍卫眉毛一皱,下意识要呵斥她放肆,被萧煜冷冷扫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萧煜承诺:“自然。”
  小太子看着萧煜他们进去,金陵看看林之南,也跟了进去。
  小太子收回视线,疑惑看林之南:“南儿,皇兄如此匆忙,究竟是想查什么?”
  “他想查祖母身上是不是也有蛊。”
  林之南没什么情绪地说。
  小太子一惊:“皇姑祖母也中了蛊?!”
  林之南终于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没有。祖母确实是因忧思过度加上年迈而病重的。”
  小太子松了口气,因情绪一起一落,没忍住捂嘴咳了两声:“咳咳,那皇兄他……”
  林之南面无表情地抬手给他拍了拍背,“他只是想确保不是有人故意借此挑拨北齐和南楚。他怕真有人给祖母下蛊,事后被查出来的话,那南楚遗民们就真的别想再在北齐生活下去了。”
  “咳咳……皇兄为何会有这种担忧……”
  小太子眉头微皱,因为咳嗽,而说话都有些断续,“莫非,他是觉得宁阳城之事也是有人故意挑拨吗?还是他知道什么……咳咳咳……”
  “行了,”
  林之南放下给他拍背的手,拉起他往屋里走:“别吹风了,你身子都没好。”
  “无妨的,就一会儿,我还能再陪你看会儿雪的。”
  小太子赶忙回头道。
  “我讨厌雪。”
  林之南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第十六章
  萧煜从镇国公府出来就回了宫里,大雪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穿过重重宫门,脚步急促地来到了楚月宫。
  楚月宫的位置仅次于永安宫,但这里的气氛与永安宫截然不同,偌大的宫殿冷清仿若修罗鬼殿,只有零星宫人如同鬼魅来往行走,明明这里光线植被无一不缺,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毫无一丝生气。
  到了主殿外,萧煜挥退下人来到门前,一眼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
  他皱眉:“母妃在里面干什么?”
  两个宫人慌张对视一眼,齐齐下跪,萧煜脸色一变,立刻大步上前哗地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浓郁熏香味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握紧拳头咬着牙迈步进去,挥开层层叠叠的黑色纱幔,一眼就看到斜倚在美人榻上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生的极美极艳,雪白肌肤上红唇微勾,一双上挑的凤眼半闭半合,透着迷蒙潋滟的光泽,她两颊绯红,衣衫凌乱地倚靠在榻上,因为姿势的关系,松垮的衣襟从半边肩膀滑落,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萧煜转脸就看到了美人榻前香炉内袅袅升腾的烟雾,他愤怒至极地走上前,一脚踹翻了香炉,朝着慌忙跟进来的宫人吼:“我不是让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吗?!”
  “殿下饶命!”
  宫人恐慌地连连磕头:“奴、奴才们先前已经搬出去要扔了,可、可娘娘不许,还说要是我们擅自扔了,就、就是要逼她去死……奴才们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啊!”
  萧煜捏紧了拳头,咬着腮帮子:“这些香料又是哪来的?原先的不是已经都被我销毁了么?”
  宫人不敢答话只继续磕头,磕得额头流出血来。
  萧煜脸色变幻,最终冷笑:“是不是我那好舅舅又来看望过母妃了?”
  宫人互相对望,面露迟疑,看她们这模样,萧煜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气得踹翻了椅子,巨大响动声回荡在空旷幽静的宫殿里,吓得宫人们全都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道缥缈幽怨的女声。
  “……煜儿来了吗……”
  “母妃!”
  萧煜回身两步来到美人榻边,跪在台阶上,“是儿臣。”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抚上了萧煜面颊,贵妃娘娘微微撑起身体,乌黑长发自白皙肩头滑落下来,她痴痴看着萧煜,而后咯咯笑了:“是谁让我的煜儿生这么大的气?娘亲定不饶他们……”
  萧煜眼中闪过几分无奈,他脱下外袍披到贵妃身上,看着她道:“母妃,皇姑祖母去世了。”
  贵妃迷茫地偏了偏头,神情天真疑惑:“皇……姑祖母……是谁?”
  萧煜叹气:“是大长公主,镇国公老夫人,平南王林霄的娘。”
  “镇国公……平南王……”
  贵妃喃喃重复着这两个称谓,然后点了点头,“哦……是他们啊,我知道他们……”
  她伸出手,萧煜扶她站起来,贵妃走下台阶,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萧煜想去扶稳她,她却松开了他的手,未着鞋袜的脚在地上轻快跳了两下,手拂过面前的黑色纱帐,轻巧地转了个身,她身上萧煜刚披上去的外袍滑落下来,披散的乌黑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扬开来。
  她发出咯咯咯的轻快笑声,纤细手臂舞动,曼妙身姿旋转。
  “我知道他们,我都记得~”
  她笑得宛若少女般天真欢快,“他们打进了王都,然后,父王就把我送来了这里~他跟我说,彤儿,你要带着我们南楚的蛊,去征服北齐……”
  “母妃!”
  萧煜一把拉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母亲,使眼色让宫人关门出去。
  “煜儿,你凶母妃……”
  贵妃娘娘被萧煜拉到椅子上,撅起嘴委屈抱怨。
  “母妃,您不能再听舅舅的话了,不能再用那些香了!”
  萧煜按住贵妃肩膀,“您瞧瞧您现在的样子!”
  贵妃仍旧用那迷蒙不解的视线看着萧煜,萧煜眼中的愤怒最终隐没下去,变成了几分哀伤与自嘲:“儿臣怪您做什么呢……明明是儿臣无用,无法护您,也无法护南楚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王如此糟践你们……”
  熏香的效力渐渐褪去,贵妃靠在了萧煜肩头昏昏欲睡,萧煜重新给母亲披好衣服,将她扶到床榻上休息。
  “今日儿臣去了镇国公府,”
  他坐在床榻边出了会儿神,然后落寞地低声自言自语,“万幸皇姑祖母那儿没有蛊虫活动过的迹象,看来巫族没有对皇姑祖母下手……只是皇姑祖母到底还是没能熬过来。”
  “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今年祸事连连,灾厄不断,父皇应当也要为皇姑祖母守灵,不会再设宫宴了。”
  “对了母妃,你知儿臣今日在镇国公府还见着谁了吗?”
  “儿臣见着了太子,还有太子身边新来的小伴读……若儿臣没有猜错,那个小伴读其实是平南王府的南阳小郡主,可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不知又是怎么出现在上京的。”
  “儿臣觉得这其中很有古怪,宁阳城之事如果当真是巫族余孽所为,郡主何须假死之后隐姓埋名?可若是其中另有隐情……那么郡主一定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当真有人在借机挑拨北齐与南楚……她还特意换了身份入宫,是因为幕后黑手在这皇宫之中么?”
  “还是说,真的如儿臣猜测那样……从始至终,都只是父皇……”
  “母妃,何时您能真正清醒过来,和儿臣再说说话?儿臣此刻真的……已不知所措了……”
  床榻上的女人已酣然入睡,睡颜如同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萧煜注视了她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为她盖好锦被,落下床帐,独自踩着寂静的空气走向殿外。
  ……
  大雪是第二天早晨才停的,然后是接连好几天的晴天,林之南在当天就已随小太子回了宫,只是回宫之后她连着三天不吃不喝,皇后娘娘担心而来劝她,她却道要为祖母守孝,是应该的,见她固执,皇后娘娘也无奈。
  这期间小太子反而未曾劝说什么,只是在她出神之时会陪她一同坐着发呆,也不吵她。
  镇国公夫人大长公主原是先太.祖唯一血脉,因先太.祖无皇子继承皇位,故而后来皇位传给了其王弟,也就是当时的怀王继承,怀王在位五年,后又传位于其嫡长子,即是先帝。所以镇国公老夫人是最正统的大长公主,先帝在位时就格外敬重她,如今大长公主薨逝,她已无子嗣在世,齐王以其子侄身份,令所有皇子公主共同守孝,并为其行国丧之礼,全国禁宴饮作乐。
  小太子身子弱,守孝时也少吃喝,加上原先就没怎么好,没几天就又病倒了。皇帝与大皇子都来看望了几回,皇后娘娘更是每天大半时候守在东宫,只小太子始终高烧不退,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这日林之南给他喂了药,扶他躺下看他睡着以后放轻脚步出了内殿。外头花园里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只气候依旧寒冷,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不过这种温度,倒是不必担心祖母尸身停灵太久的问题。
  “哎哟小祖宗,您怎么穿这么点就站这儿发愣!”
  一道尖细的嗓音急急地靠近过来,林之南扬眉扭头,就见陈公公没好气地捧着一件素白斗篷过来给她披上了。
  “也就是殿下现在没看到,要是见着了又要急了!”
  林之南扯了扯斗篷,这位从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陈公公也不知从何时转了性子,突然就变得热情起来,看她的眼神也热切无比,搞得她有时候都有点毛骨悚然的。
  “我去外面走走。”
  她说。
  “哎哎,喜儿、欢儿,死丫头去哪儿了,赶紧跟着伺候啊!”
  陈公公喊起来。
  林之南嘴角抽了抽:“不用,人多我烦。”
  说着也不理会后头大呼小叫的陈公公,自己走了出去。
  等出了东宫,她停了脚步回望一眼,看来,现在宫里的人对她的身份已经都心照不宣了。
  她本就从未想过要真的隐瞒身份,真要隐瞒,她一开始就不会来上京更不会进宫了,毕竟以她这双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只要是熟人一眼就能联想得到。
  比如齐王,比如皇后娘娘,他们都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那人浮出水面了。
  她随意漫步在后花园里,冬日寂寥,但今天阳光很好,好得都有些刺目了,她走了一阵之后逐渐就朝着楚月宫的方向靠近过去。
  这几日她基本都是这个路线,往楚月宫的那条路两边栽了不少柳树,现在光秃秃地只剩了树干,但待到开春,柳絮飞舞柳枝轻摆的模样应当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