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她想或许他们真的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人心生敬畏,让人不敢去轻易触及。
  可她现在碰到的哪一件事不奇怪呢?从她醒来,从她开始梦见裴郁,这每一件事都奇怪。
  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云葭也就不再纠结于那些担心了,她看着住持的方向,看着他沉静闭目的模样,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劳请住持睁眼看一看我。”
  似是惊讶她的这一番言论,住持并未立刻开口说话。
  又过了一会,云葭忽然听到屋中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像风拂落枝头的树叶一样轻,若不是仔细去听,恐怕根本不会有所察觉,然后她就看到远处的红衣僧人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就跟大殿中的释迦牟尼佛像一样,一样慈悲、一样怜爱世人、一样悲悯。
  可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慈爱、悲悯竟在一息之间暂停了,即便只是一闪而逝,云葭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
  果然……
  他们真的从她身上看到了她的结果。
  她哑声问他:“大师可否告知我,您都看到了什么?”
  住持看着她沉默半天才开口:“先过来坐吧。”
  云葭走过去。
  她跪坐在蒲团之上,听座上的住持垂眸问她:“你都遭遇了什么?”
  云葭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只能看着他说:“佛经上说,世间众生有来生,有六道轮回。”
  住持眸光微动。
  还未开口便听座下女子又开口说道:“可我知道我的来生和轮回和别人不一样,六道轮回、地狱黄泉,我没入地狱没见阎王也没喝孟婆汤,我……始终是我。”
  这些话。
  云葭从未想过要与别人说。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倘若传出去,只会让亲者痛苦,还会让旁人把她当做妖孽,她并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宁静。
  可此时此刻,跪坐在这,她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仿佛只有把这些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她心中的烦恼才能彻底消散,才能知道她想知道的那些事。
  “刚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上苍庇佑,容我重活一世,改变既定的命运,可后来……大师,您说这世间真有替别人逆天改命的法子吗?”云葭不知何时又变得泪眼婆娑起来。
  住持看着她那双泪眼,沉默良久才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看着面前女子忽然变得明亮又胆怯的双目:“那……您可知道他会如何?”
  云葭虽然紧张,却也迫切地想知道。
  她仰着头,双手都陷进了自己的膝盖之中,十指无意识地紧攥着自己的膝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住持,生怕错过一丝消息。
  住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问:“施主问的那人应已经成了异世人,他如何,与如今的你而言,还重要吗?”
  “重要。”
  “什么?”
  云葭的声音太轻,住持一时未听清。
  “重要。”
  这次云葭抬了头,她没有一点犹豫地看着住持说道:“无论他身于何处,他的结局对我而言都很重要,至关重要,请大师告知!”
  云葭说着忽然以头叩地。
  住持听到这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贫僧也不知道。”
  见女子看着他怔怔抬头,住持直视着她的眼睛,无奈道:“贫僧手眼不能通天,倘若有这样的法子,当初我与师叔也就不会对您无可奈何,只能闭目不视了。”
  “但……”
  他沉默片刻又道:“这样的法子大多都来源于巫术,任何沾染巫术企图改天换地之人,只怕结局都不会太好。”
  “不会太好……”
  云葭心神一紧,喃喃问道:“怎样的不好?”毁坏容貌、少年白头还不够吗?
  她忽而变得有些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住持不答反问:“施主可知何为六道?”
  云葭自然知晓,她看着住持的眼睛,喃喃往下话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可越往下说,她的声音就越轻,脸色也就变得越来越差,几乎到了惨白失色、摇摇欲坠的地步。
  住持又问她:“施主既知六道,可知地狱还分八大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
  云葭听到这话,竟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红衣住持,与他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撞上,云葭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僵坐在蒲团之上。
  她博览群书,自然知晓地狱道中又包含着什么,八大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其中除孤独地狱之外,其他地狱均为众生之集体共同业力所创造而成,造作最重恶业者,会投生于地狱道中,经历几十万亿年才有可能离开此道之苦。
  投生到地狱道的人并不仅仅代表身处于地狱之中,而是待指他的一生都像是活在无间地狱之中。
  八大地狱又叫做八热地狱。
  其中的最底层就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阿鼻地狱,亦无间地狱。
  而八热地狱的每一热地狱都有四门,每门又有四小地狱,总共一百二十八地狱,凡是从八热地狱出来的众生,要一一游历此处受苦,所以称为quot;游增地狱quot;。
  八寒地狱因为此地极为寒冷,此处众生经常因寒冷而悲号,身体也为之冻得变色,因此称其为八寒地狱。
  而其中的孤独地狱是指在人间的山间、江边,过着孤独、非人一般的生活,亦可称其为人间地狱。
  几十万亿年于不同的地狱道之中经历非人一般的折磨……
  云葭原本置于膝盖上的手忽然颓然地垂落在地上,整个人也都颓坐在了地上,她手里的玉钏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无法唤回她的神智。
  云葭的神魂像是都被什么东西勾走了,她呆坐在原地,许久都不曾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站了起来,失魂落魄般往外走去。
  “徐施主!”
  身后传来住持的声音。
  云葭怔怔止步,回头看去。
  住持那双悲悯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看她转身先是合十垂眸念了句法号,跟着才说:“贫僧不知道施主究竟有什么样的奇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贫僧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原本的命数是怎么样的?”云葭哑声问她。
  住持似有不忍,但在云葭的注视之下,还是轻声与她说道:“……家破人亡、早衰之相。”
  许是早有准备,听到这番话的云葭并未有什么感觉。
  “那现在呢?”
  直到说到这一句,她的声音才又重新变得沙哑起来,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福泽绵长。”
  “您如今身上的气运,是贫僧平生所见最好的命数。”住持能看到云葭身上笼罩的紫光之中含着一缕金光,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些噩运已经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只是那位替她改命之人恐怕……
  众生平等。
  住持似有不忍,又闭目轻轻念了一声佛号才与云葭说道:“徐施主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合该好好珍惜才是,好在如今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像是浑浑噩噩之中忽然被刮入一阵清凉的风,云葭原本浑噩的大脑终于变得清醒起来,她双目微亮,嘴里说道:“您说的是!”
  至少如今他还活蹦乱跳,好好活着,不似她梦中一般!
  心脏忽然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在她的胸腔之中发出有力的重击声,她没办法改变前世裴郁的命运,但她可以阻止他的这一世。
  “多谢大师!”
  云葭匆匆与住持合十颔首,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外走去。
  她是燕京城中最重礼仪的贵女,此刻却脚步蹒跚、满面泪痕,顾不上被别人看到会如何,和住持说完就匆匆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住持又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惊云一直在外面守着。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她连忙回过头,扫见云葭脸上的泪痕,她心下大惊。
  神色微变地怔神过后,惊云急急迎了过去:“姑娘!”
  她不明白为什么跟住持聊了一通,姑娘这掉的眼泪反而更多了,她是真怕她这样哭下去会把眼睛熬坏,“您……”
  她想拿帕子替人揩拭掉脸上的泪痕,却被云葭示意无事。
  “走,我们先下山。”
  云葭说着便径直往外走去。
  她脚步匆匆,让惊云一时竟都有些追赶不上。
  外面候着的一群人远远瞧见云葭过来也纷纷与她行礼请安,季年眼尖,抬头的时候同样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心下大惊,他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姑娘……”
  他下意识张口想询问她怎么了,却见惊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季年立刻重新闭上嘴巴。
  等坐上马车,云葭方才开口与车夫说道:“去书院。”
  车夫倒是没有瞧见云葭脸上的泪痕,闻言,也只是奉命行事般点了点头,应了是。
  惊云却惊讶地在马车外驻步。
  但这抹惊讶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或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从昨日姑娘无缘无故哭泣开始,别人都不解姑娘为何会哭泣,只当她是真的被噩梦魇住了,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出这一切都跟二公子有关。
  只是不知道姑娘这一去,究竟是要与二公子说什么。
  季年等人已收整完毕,惊云也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