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她说完率先往外走去。
  裴郁重新系紧荷包,跟上。
  云葭余光瞥见裴郁的身影,想到前世两人最后一面也是在寺庙之中,只是并非是这青山寺,而是报德寺,云葭其实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不信佛的裴郁那时会出现在寺庙之中,不过相比这些不明白,她更想知道后来的裴郁过得怎么样。
  可惜。
  再也无法知晓了。
  云葭压下心里的那些可惜,去看裴郁。
  “怎么了?”
  裴郁瞥见她的视线,垂眸问她。
  云葭摇了摇头,朝他一笑后轻声说道:“没事。”
  等走出大雄宝殿,云葭止步与人说:“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做。”
  前世的裴郁如何,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知晓了,她只能尽力保证让这世的裴郁过得好好的,想到这些年少年为银钱四处奔波的样子,而陈氏却拿捏着崔伯母的嫁妆四处挥霍……是的,云葭今日来找老国公,除了让老国公出面,日后可以让裴郁安安稳稳待在她家之外,还有一桩事。
  她要为裴郁讨回一个公道。
  她要替裴郁拿回属于崔伯母属于他的那些嫁妆。
  时下律法有严令要求,女子若和离,嫁妆皆可带回娘家,若不幸身故,嫁妆便给予自己的子女,若无子女,娘家有人,娘家也可以上门讨回,若既无子女、娘家亦无人,嫁妆方才归男方所有。
  这也是为了保证女子身前身后的利益。
  这条律法出现之前,曾有不少男方为了夺取女子的嫁妆而出现的惨案。
  崔伯母如今虽然不在了,但裴郁还在,属于崔伯母的嫁妆如何都不应该落到陈氏的手中。
  当初裴伯父离开燕京,老国公又不在家中,裴家的一切事务自然全都交到了陈氏的手中,崔伯母的嫁妆也如此。
  云葭当初接手裴家的时候,事先并不知道崔伯母的嫁妆也在其中,还是因为一个契机才发现陈氏挪用崔伯母的嫁妆,不过那时已经晚了。
  而陈氏后来为何看她如此不顺眼,恐怕也有因为这个缘故。
  她担心她把这事说下去,便拿裴有卿的名誉威胁她。
  云葭至今还记得崔伯母的那份嫁妆单子有多厚,崔伯母当年嫁人的时候,崔贵妃还没死,崔家也还没有没落,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即便是云葭发现时已然晚了,属于崔伯母的嫁妆也还有不少,更不用说如今了。
  不过不管多少,只要核对完嫁妆单子,陈氏吃进去多少,她就要让他吐出多少。
  裴郁平白受了他们这么多年磋磨,没道理他们一个个过得高枕无忧、荣华满身,而他一个本该拥有一切的人却还要为囊中羞涩而感到不好意思。
  裴郁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到这话也只是轻轻皱眉道:“你独自去?”
  云葭回神,收敛情绪,答是,见少年长眉微蹙,似有担忧,她方又笑道:“寺庙重地,又无旁人,你不必担心。”
  裴郁仍不放心,但也没办法违抗她的要求,只能点头:“那我在这等你。”
  “不用,那么大太阳,你在这等我做什么?”云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回禅房休息去,若不想休息,也可以四处走走,这里风景还是不错的。”
  裴郁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云葭便自己往老国公所在的地方走去,她前世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曾跟着裴有卿来这找过老国公,自然知晓他住在哪里,他在这多年,并未住在为香客准备的禅房,而是与青山寺的住持比肩为邻。
  云葭此时就是在往那走去。
  青山寺虽然名声不如大相国寺、报德寺这类寺庙,但胜在环境清幽,一路过去,春花绿叶,曲径幽深,又因靠近山中,也并非那般炎热,倒让人于这暑日之中还能再窥见一份春光。
  不过到老国公所居之处时,云葭却未瞧见人。
  不仅老国公不在,就连常年在他身边伺候的常伯也不在这,云葭在这等了有一会也未见人,都开始怀疑起惊云的消息可不可靠,正好瞧见一个小沙弥路过,云葭喊住人:“小师傅,住在这里的老国公呢?”
  小沙弥过往时候见过她,便先对她行了一个合十礼,而后与她说道:“先前见国公爷在竹林,姑娘若想寻他,可以往那走去。”
  云葭与人道了声多谢,便往竹林走。
  ……
  而此时的裴郁也未回禅房。
  他在寺中闲走,路过一处竹林的时候瞧见一个老人的身影,他也没有多看,只随意瞥了一眼就事不关己地收回了视线,倒是那个老人瞧见他喊道:“这位小友!”
  裴郁止步,蹙眉。
  他并未进去,而是依旧站在竹林外望进去,看着那个鹤发老人,用无声询问何事。
  老人看着他笑道:“小友要不要过来下一盘棋?”
  裴郁没兴趣。
  他还在等云葭出来呢。
  他一言不发继续收回视线在外溜达,目光始终看着云葭先前离开的方向,猜度着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外面天热,小友既然是在等人,何不进来?这里一样能看到外面。”竹林里面又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这次裴郁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抬脚进去了。
  瞧见那个老人坐在轮椅上,他也未曾多看,自顾自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石桌自成棋盘,黑白棋子星罗棋布,但见场上局势,裴郁就皱了眉,这黑子还不如西街那些小孩下的好,白子倒是不错,只是两个人差距太大,这棋下得显然没什么意思。
  他这一手棋起初也是看别人下棋学会的,甚至后来还靠下棋挣过钱,只不过下棋实在太费时间了,还要与旁人打交道,他不喜。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少年脸上的一言难尽,他有些惊诧少年的容貌,隐隐又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回想一番记忆里也未有这么一号人物,便也未去多想,只笑着与人说道:“那是我身边的仆从下的,跟了我几十年,还是下得一手臭棋,你要有空就陪我下一局,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裴郁还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正如老人所说,闲着也是闲着,便也未曾拒绝。
  只撂下一句:“等人出来,我就走。”
  老人有人相陪,自然万事皆好。
  “行行行。”
  他重新收回白子,说着还挺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等你喜欢的人?”
  裴郁正在收黑子,听到这话,立时皱眉看去。
  老人看他这副表情讶道:“怎么,不是?”
  裴郁看了他一会,重新垂眸:“不是。”过后,他忽然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家人。”
  老人闻言挑眉,他有些惊讶,神情却又变得舒展了许多,他笑容温和:“倒是挺少见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愿意跟家人待在一道的。”
  说完又不由有些艳羡。
  他活到这把年纪了,荣华富贵、权利地位都有了,最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起。
  可惜他那个家……
  长子常年在外征战,就连过年都很少回来。
  次子倒是在家,但他向来不喜欢他的为人处事,每次父子见面也多是针锋相对,一顿饭,谁也吃不好。
  所以这些年他也很少下山了。
  以前子玉在的时候,倒是时常过来陪他,可惜这些年他学业越来越忙,他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了。
  老人摇头,又对着少年说道:“你家人有你,肯定很高兴。”
  裴郁不知道他们高兴与否,但他自己却很喜欢也很享受和徐家人待在一起的日子,他唇角微翘,黑眸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棋子已然收完。
  黑子先下,但裴郁见面前老人,想了想,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先?”
  老人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竟畅快一笑。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视作弱者,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年纪的少年郎,裴长川看着少年畅快笑道:“该如何就如何,小友,谁输谁赢还不得知,你可别放松警惕啊。”
  裴郁并未搭话。
  既然他要按要求来,他也就没再谦让,当即就落下手中黑子。
  两人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起初裴长川并未把眼前少年放在心上,棋场如战场,他多年征战,一手棋原本就不差,更何况这些年于这深山清寺,闲来无事便与住持下棋,两人皆是此中高手,你来我往的,裴长川如今这一手棋较起往常更是如登峰造极,少有人敌。
  先前他喊少年过来,也不是觉得少年的棋能下得有多好。
  只是今日清风不在,常山那棋又实在臭得厉害,他实在无聊,瞧见一个人自然立刻逮了过来,未想跟黑子对了几招,少年的棋艺还真是不差,裴长川既惊讶又欣喜,如获至宝一般,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身形都因认真而变得挺直了许多。
  又厮杀了几招。
  裴长川见少年棋风多变,倒是好奇道:“你这棋是自己研究的,还是请了数位老师教的?”
  裴郁淡道:“看西街老头下棋学会的。”说着还往竹林外看了一眼,免得错过云葭。
  他神情自若。
  面前的老人听到这话却目露惊讶:“西街老头?什么西街老头?”他认识不少此中高手,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号,倒是知道燕京城中有个西街。
  想到一个可能,他不可思议道:“你说的不会是燕京城中那条西街吧?”
  “嗯。”
  裴郁淡淡嗯了一声。
  他早已落下一子,见老人看着他却迟迟未下棋,提醒:“你了。”
  裴长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越往下下,就越没法立刻就落下棋子,他审视了一会面前的棋局方才于一处落子,见少年也开始看起棋局,他心中不由猜度起来。
  看少年装扮并不像是出身清贫,可那西街,他记得都是下九流聚集的地方。
  他下意识以为是这少年家中作风随意,没有拘束,心中不由猜度起这燕京城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家了?他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有教无类,为人处世也一样,无论处于什么身份都不应该自视甚高。
  他有时候觉得子玉就是活得太拘束了,若能如这少年一般,随心所欲倒也挺好。
  只可惜他那个儿子不肯让他沾手子玉的事。
  至于他那个小孙子……
  裴长川方才想起便又摇头,罢了,他亲情缘薄,倒也不必想这些了。
  “你了。”
  耳边又传来少年的声音。
  裴长川见少年神情始终平静淡然,心中倒是更为艳羡起这少年的家人。
  刚想问少年在寺中要待多久,若是待得久的话,他还能再与他多下几局,就听外面传来常山的声音:“老爷老爷,您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