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一阵阵的罡风犹如刀子一般刮在夏连翘脸上,吹得她只能闭上眼,内心的震撼却如同惊涛骇浪。
  大脑里卡带一般的循环播放着方才这凌冲霄人首分离的画面。
  救命啊这什么鬼畜画面!她怎么不知道凌冲霄这么变态!
  砍头的画面太血腥也太震撼,夏连翘这个时候的思绪也跟卡带一样,思考不能。
  凌冲霄真的一剑把自己脑袋砍下来了?!
  喉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虽然她知道这人骄傲,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境幻相,算不得真,但做梦也没想到凌冲霄竟然骄傲刚烈至此。
  觉察到罡风稍稍平息,夏连翘这才忙睁开眼,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仿佛隔世般的呼喊:“连翘!凌道友!”
  一道利落的青衣身影朝自己奔来,露出李琅嬛焦灼又欣慰的神情。
  夏连翘脱口而出:“李道友!”
  李琅嬛上前将她通体检查一遍,才问:“连翘你没事吧?”
  呜呜呜女儿关心我,女儿心里有我!对上少女诚挚关切的目光,夏连翘心中一暖,大脑里凌冲霄那凶残血腥画面这才稍稍冲淡不少。
  只是没想到李琅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随李琅嬛而来的竟还有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小腹微凸,容色温婉,男的眼高于顶,白面冷眼。
  夏连翘一愣,一下子就叫破二人身份,“郑夫人?郑道友?”
  这二人正是昔日在陈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氏夫妇。
  李琅嬛在一旁主动为她解说:“郑夫人与郑道友是在连翘你们被吸入镜中不久之后赶过来的,刚刚好险有二位道友相助,幸得郑夫人照看陈持风,我们才能全力对付萧凌波。”
  郑夫人上前一步,温和地点点头,“抱歉,我与夫君来得晚了。夏道友与凌道友可无恙?”
  破妄镜破碎。
  一道光华倏然飞出,凌冲霄负手而立云头,道气浑然,仙气翩翩,容色冷淡如初。
  少年将目光往那恶蛟身上一落,旋即又看向凭虚而来的白济安,眉眼淡淡道:“白道友。”
  白济安微微一笑,与他并立在云头。
  若论心高气傲,白济安未尝不比凌冲霄要少,只是苦于二人修为差距,一直未曾表露出来。
  如今先突破明道境,再悟得御气腾云之法,只觉心中块垒顿消,一扫心中郁气,自不愿屈居人下。
  凌冲霄的目光并未在白济安身上过多停留,很快便又看向伤痕累累的萧凌波。
  少年白衣如雪,剑气凌人,形容平静,言辞冷彻,“恶蛟,就由我来会你一会吧。”
  从被白济安一剑穿过肩头,到凌冲霄忽然破镜而出,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萧凌波失声:“你怎么破开的这破妄镜?!”
  凌冲霄道:“此镜震动,我与李琅嬛白济安里应外合,合力劈开此镜。”
  “不、不对,”萧凌波嗓音沙哑,厉声道:“小子你还做了什么?!”
  萧凌波喃喃,“你动手杀了自己?!”
  “你动手杀了自己?”话到此处,萧凌波早已有所猜测,嗓音几乎癫狂迷乱。
  少年眉眼淡漠,这才开口,“不错。”
  听到这里,夏连翘这才隐约意识到,萧凌波的心魔好像跟“陈玄之死”有关。
  凌冲霄的骄傲让他宁愿自戕也做不出杀妻证道的小人行径,同时也已隐隐觉察到萧凌波的心魔为何。
  而恰巧此时破妄镜震动,以防万一,凌冲霄还是留了一道剑气,与白济安和李琅嬛里应外合,不顾根基受损,也要强行冲破仙器带来的限制。
  事到如今,就算萧凌波再恨又如何,到了这一步,她已是真正的强弩之末。
  凌冲霄亦是心知肚明这点,神情淡漠,不与她计较。
  夏连翘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看着半空中那道白衣人影。
  背着海底的水波光,临空而立,光华朦朦,隐约间,犹如神人。
  动了动唇,她还是收回脚步,一声不吭地紧抿唇角。
  本来以为自己从开始到结束都能尽量保证一个旁观者的健康心态,但看到萧凌波这么狼狈的模样,可能是方才镜子里跟她同感,夏连翘看着还是有点儿于心不忍。
  可她就算这个时候开口替萧凌波求情又能怎么样?已经来不及了。
  别犯圣母病了,夏连翘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萧凌波必须死,她如果不死,那些像陈瑛那样的,枉死的童男童女呢?又有谁还他们一个公道。
  萧凌波是切切实实的,杀了他们的。
  这是个可怜的反派,但她的可恨也毋庸置疑。这也是为什么这段剧情全程跟下来她一直没主动开口发表什么看法,没企图参与剧情改变剧情的原因。
  再说了,就算她真开口,凌冲霄当真会给她这个面子吗?
  在镜子里相处那么长时间,如今回头一看,镜中岁月竟恍若隔世。
  仰头看着天边那道冲霄的白衣身影。
  夏连翘叹了口气。前脚还是“枕边人”,后脚对方就上天了,真·字面意义的“上天”。从来没意识到她跟凌冲霄之间的差距竟然会这么大,犹如天堑。
  在镜子里的时候她还能把他当队友,作死调戏一两句,但也仅限于在镜子里,回到现实世界,凌冲霄还是那个矜傲冷淡,将一切皆不放在眼底的少年剑仙。
  他不会给她这个面子,她在他那儿恐怕连面子都没,根本挂不上号。
  不过就算她不开口,也会有人替萧凌波开口,夏连翘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夫人。
  正当凌冲霄这一道剑气行将落下,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果不其然挡在萧凌波面前,叫道:“道友且慢!”
  凌冲霄适时停手,平静地看向郑夫人。
  “丹娘!”郑道人似乎也未料到郑夫人会这么直接冲上去,面色一变,忙化光追去。
  郑夫人朝凌冲霄点点头,转向萧凌波,脸上有不忍之色:“实不相瞒,道友,这恶蛟乃是我夫君一位故友,不知道友能否饶她一命——”
  何止郑道人、白济安等人未料到郑夫人的动作,就连萧凌波也露出个惊愕的表情,但旋即又转变成狂喜。
  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认得这两位道人。
  人被逼到绝路,不论如何,也要孤注一掷,搏命一试。萧凌波心念一转,看向郑夫人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何不挟了这女人再试一试?
  当下,豁力再将玄功运转,袖中指尖不动声色下压,催出一道幽蓝色的浪潮,朝郑夫人裹去!
  郑夫人本就全心全意地地在同凌冲霄交涉,哪知萧凌波猝然暴起发难,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这道浪潮一挟一裹,落到萧凌波手上。
  凌冲霄不知为何竟未来得及回援,就这么目睹郑夫人惊慌失措地被一道水光裹挟而去。
  五指扣住郑夫人脉门,萧凌波嘶声道:“小子,你若识相我劝你快快放我离去,否则我杀了她!”
  “郑郎!”郑夫人心知莽撞,早就吓得魂飞天外,惊惧之下,一双杏眼不知所措地看向郑道人,泪水如珠滚落。
  白济安与李琅嬛也未料想到会有这番变故,惊愕之余,忙全神贯注,各自戒备。
  “萧凌波,你快放了丹娘!”郑道人追之不及,只能眼看着郑夫人落在萧凌波手中,面色遽变,拂尘一催,一道青色烟气飞出!
  如今郑夫人便是她的救命稻草,萧凌波哪肯如愿,“我放了她,有谁放过我?”
  郑道人急催烟气,“事已至此,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青烟猛长,竟如有生命般,泛着莹莹的绿光,越长越大,团团盖盖,重若千钧,迎向幽蓝色的浪头,竟将无形的潮水裹住,一点点倒逼覆压回去。
  萧凌波几乎立刻就被压得五脏受损,嘴角淌下一道鲜血出来,饶是如此,依然不肯放开手上的郑夫人。
  李琅嬛心里焦急,心念急转:“萧凌波!郑夫人替你求情,你却恩将仇报,她不过入道境的修为,你快把郑夫人放下,我来给你做质。”
  白济安冷喝:“琅嬛,这蛟妖本性歹毒你休要天真!”
  五脏寸寸破裂,萧凌波浑身浴血,大笑道:“我便是本性歹毒又如何?要怪也只怪这女人太过蠢笨!”
  郑道人痛道:“丹娘替你求情,你不知恩图报也罢,竟还反咬她一口。”
  萧凌波笑:“你可曾见过毒妇从良的?”一面笑,一面咬牙与郑道人相抗,脚下也因为这千钧重力,压进泥土数寸,却不肯露出半分可怜神态,“说什么故人!我与你们夫妇素不相识,何须你们来替我求情?!”
  此话一出,郑道人倏忽将指一点,收回烟气,反手往脸上一抹。
  那生硬得像是描画上去的“人脸”竟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冷淡的脸来!
  众目睽睽之下。
  “窈娘。”对上萧凌波骤然一缩的瞳孔,郑道人,或者说,陈玄叹说:“收手吧。”
  窈娘。
  这是萧凌波的小字。
  目睹这抓马的一幕,夏连翘微微一愣,内心不自觉涌起一股“终于来了”的感觉,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心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就像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剧情终于还是推到了这一步。
  这郑道人,正是当年杀妻证道出走之后的陈玄。
  而整件事情的真面目甚至要比“杀妻证道”这四字更为残酷。
  陈玄杀妻出走之后,非但没能证道,反倒一颗道心破碎,整日浑浑噩噩,浪迹街头。
  直到有一日,他遇到郑夫人,郑夫人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陈玄。
  这是从来冷淡寡情寡义的陈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到动情的滋味,也因为郑夫人,陈玄重新振作,弃了无情道改修有情道。
  造化弄人,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任凭萧凌波之前如何卑微讨好,也不过只换来陈玄冷淡的目光,但陈玄却因为郑夫人那个命定之人的出现改修了有情道,甚至成了目前这个对夫人百般温柔小意的好丈夫。
  二人夫妇同修,成就一对附近远近为名的侠侣道侣,陈玄也未曾再回过陈府。
  如此百年之后,二人因缘巧合游历到陈郡附近,听闻东海有恶蛟作祟,每隔十年便要陈氏子孙一条性命。
  陈玄才意识到这恶蛟或是萧氏,这才赶过来了结这一桩陈年旧怨。
  纵观萧凌波这一生,情之一字,唯“求不得”最摧人心肝。
  第25章
  萧凌波, 小字窈娘,这名字和小字都是她还小的时候,村头的教书先生替她取的。
  村里人不识字, 大家都一样贫苦,每次谁家生了孩子都会抱过去找村里最有文化的教书先生取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