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老爷见到他们便睁大眼睛,高声欢呼感谢道:“谢谢诸位天师,太谢谢诸位天师了!”
  大伙都被他这句“天师”喊懵了,老爷却还在叨叨念着:“在下的府邸风水不太好,聚阴招邪,内有许多凶蛮厉鬼作祟,我请了诸多高僧法师也难以超度。还是你们的师父秦天师厉害啊,他告诉我他有十四位高徒,可从地府招来地狱鬼差,只要闭门七日便可降服全部厉鬼——”
  吕朔挨近这位老爷,睁大眼睛问他:“你是秦老爷吗?”
  “吕天师,您记错了吗?”这位老爷也很惊讶,满脸不解道,“你们的师父才姓秦,我是姓刘的啊。”
  七日后,饕餮宴结束,出现的是一位刘老爷,而不是秦老爷。
  “诶,你们的师父秦天师呢?怎不见他出来?而且似乎还有几位天师也不见了……他们是被恶鬼?”那边刘老爷还在拉着吕朔讲话。
  谢印雪却没有兴致再听下去了,转身朝主屋走去:他的黑檀木梨花桌椅还在那里面呢。
  只是还没走近主屋,谢印雪便看到有卷帛画从垂花门那滚至他脚边。他定神一看,只见这幅画卷笔触精细,栩栩欲活,惟妙惟肖地展示了一个故事:
  为首的天师带领自己门下十四位徒弟进入一座鬼宅,天师牺牲自己召来阴差与十八层地狱的行刑小鬼,而他的徒弟们则以肉身为饵,与众厉鬼斗智斗勇,最终将其斩杀,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至此,他们这些“贵客”便已然明了:他们就是画中以肉身为饵,降服厉鬼的天师们,而整个饕餮宴,其实就是一场持续七日的赦鬼法事。
  谢印雪瞧着这画觉得有趣,尤其是他想知道阿九到底跑哪去了——这人从头至尾都没做过荤菜,也没因撤菜死去,但在天明之前就消失了。
  最主要的是,他是热乎的。
  其余厨师都是死的,冷的。
  因此便可推测阿九并非厉鬼,那他到底是什么?
  谢印雪俯身,想将画卷看得更仔细些,才瞧见画卷天穹之处好像有只似虎却又生着一对翎翅的凶兽,结果还没看清,他就被一股看不见且难以抵抗的猛力拽拉着往画卷扑去。
  如同跌进了画卷中,又像是自画卷里逃出。
  等到谢印雪眼前一切景物都恢复平静和清明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进入游戏前所待的地方,柳不花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们俩并排站立,眼前是比饕餮宴副本里秦府别院内院还宽敞的一个大院场——这就是谢印雪家里的院子之一。
  再一看时间,他们在游戏呆了七天,而现实里却只过了七分钟。
  “我的檀木梨花桌椅,都没了。”谢印雪抬起左手,望着跟随自己回来那只仅剩的梨花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
  看来带进游戏里的一切道具,除非出游戏时也攥在手里,否则是无法将其带回来的。
  最爱的桌椅消失了,拥有一抽屉同款平平无奇的镀银金手镯却在,谢印雪有点气。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毕竟要放在之前谢印雪心绪起伏,这会儿他肯定已经开始呕血了,但谢印雪现在只是咳了两声,身体较之以往承受的痛楚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因为他成了三笔生意。
  而一提到生意,谢印雪哪能忘记一个人?他的第三个客人,也是诓他进入“锁长生”游戏的始作俑者:朱易琨。
  柳不花也替他惦记着这个人,便问道:“干爹,我们要不要去见见朱易琨?”
  谢印雪垂眸,纵然不饿,可沉默须臾后也还是说:“先去吃点肉吧。”
  柳不花回忆着谢印雪点了却没吃到的那道菜名,提议:“吃牛拉面?”
  谢印雪:“……”
  “……行,就它吧。”
  谢印雪家里的厨师可不姓牛,他在自己家吃饭也不可能吃到没肉的牛肉面。所以等了十来分钟,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各自得到了一碗装满肉的货真价实牛拉面。
  想肉想疯了的柳不花倒是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不过谢印雪吃的向来少,所以吃了几片肉和两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做菜的陈妈见状便担忧地问:“阿雪,您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怎的就吃了这么几口?”
  “不是的,陈妈。”谢印雪抬眸看着她,温声道,“我其实不饿,我就是想尝尝肉味。”
  陈妈从小看着谢印雪长大,就如同谢印雪的亲人一般,谢印雪对她说话也比对旁人多几分亲近温柔。
  而把谢印雪当自己半个儿子操心的陈妈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爱吃肉是好事。你看看你,老爷走后,你这身子就没长过肉,如今都快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陈妈话里提到的老爷,就是谢印雪的师父——陈玉清,只不过他在七年前便去世了。
  “是,我一定多吃。”谢印雪笑着软声哄她,“陈妈明日你给我多做些肉菜吧。”
  “好好好。”陈妈一听更高兴了,叠声应下,刚要转身回厨房,忽地又像是记起什么事一般停下脚步。
  谢印雪问她:“怎么了?”
  陈妈叹气:“阿戟他……他说他房里的空调又被偷了。”
  柳不花有些震惊:“不是才给他买了新的吗?”
  谢印雪扶额,有些头疼:“我和不花还有些事等会要出门,回来的路上给他买一个新的吧。”
  阿戟全名沈秋戟,今年刚满五岁,是谢印雪一年前收下的徒弟。
  收了一年,什么玄门之法都还没学熟,就已经把山下电器店里的空调买断货了三回。
  但不收徒又没办法,否则谢印雪怕自己哪天撑不下去撒手人寰,他们这一门便后继无人了——好在现在他进了这个名为“锁长生”的游戏。
  在去找朱易琨的路上,柳不花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万千感慨。
  即便在秦府别院里逛了一回,他也仍然存疑,问谢印雪道:“……干爹,长生之法,真的存在吗?”
  那可是长生不老啊,是古往今来多少天潢贵胄、玄门中人都渴求的东西。
  谢印雪在后座闭目假寐,闻言笑了笑,问他:“怎么,你也想长生吗?”
  结果柳不花认真思索了片刻后,竟然回答道:“想是肯定想的,但是干爹,你说我死了,下辈子能投胎变成一株牡丹花吗?如果可以,那我还是更想早点去投胎。”
  谢印雪:“……”
  此刻谢印雪终于想起了柳不花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好像犯病了。
  柳不花以前不叫柳不花,他有妄想症,整天觉得自己是朵牡丹花,还曾干出过把自己埋进土里差点死掉的事,家里人给他请了无数心理医生也没治好,才给扔到谢印雪这里养着的。
  谢印雪给他算命后改了个名,又督促他吃药,柳不花的病情才渐渐缓解。
  只是目前来看,他好像又犯病了,而柳不花一犯病就容易思绪乱飘,爱胡言乱语,还喜欢看颜色鲜艳的东西。
  所以谢印雪赶紧问他:“不花,你的药是不是吃完了?”
  柳不花想了想说:“好像是的。”
  “那我们先去趟医院吧。”
  谢印雪马上叫司机换路,先去医院把柳不花常吃的镇定药开了,他可不想看到明天早上起床后柳不花又把自己埋土里。
  司机闻言将方向盘一打,载着他们往青山精神病院驶去。
  到了医院后,柳不花和司机去挂号了,谢印雪则背着手在医院外面的街心小花园里闲逛散步,路过警亭时,他忽然在通缉告示栏那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丘禹行的脸。
  但脸是那张脸,名字却不叫丘禹行。
  “丘禹行”应该是他在游戏中的化名。
  通缉告示上说他是一场命案的在逃犯罪嫌疑人,警方正在悬赏十五万抓捕他。
  到这里谢印雪也终于记起来他为什么觉得丘禹行眼熟了:青山精神病院他不是第一次来,以前也陪柳不花来过,他应该就是以前在这里通缉告示栏上扫到过一眼丘禹行的脸,所以在游戏里碰到他时才会觉得眼熟。
  而通缉告示栏里虽然没有卫刀和纪涛的照片,但他们能在国内这个严格禁枪的大环境中弄到那么多枪支,甚至还有冲锋枪,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更不会是好人。
  不过现在纪涛和丘禹行都死了,他们的尸体想来不用太久就会被警方发现。
  至于还活着的卫刀……也不知道他没了队友,还能撑过几个副本。
  谢印雪没兴趣再去想这些人的事,待柳不花开完新药从医院里出来后,他们就驱车前往了云蔚大厦——朱易琨住在这里的顶楼酒店。
  他们到顶楼时,朱易琨这厮竟然在空中泳池里游泳,还叫了两个漂亮的美女在旁边作陪。
  当朱易琨游完半圈从水里浮出来,想抱抱自己的娇软情人时,却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了谢印雪那张苍白精致,于他而言却似索命厉鬼般恐怖的面庞,登时吓得倒回池子里,还呛了好几口水。
  谢印雪冷嗤一声,食指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下一瞬朱易琨就像是被人从泳池里提出来似的,重重地砸到地上。
  “啊啊啊——!”
  他杀猪般的惨叫几乎响彻楼顶,扰得谢印雪不堪其烦一般微微蹙眉。
  而朱易琨见到谢印雪皱眉,又骇得赶紧把剩下的痛呼咽回肚子里,忍着疼站起,也没问谢印雪他们怎么进来的,自己的两个美女情人跑哪去了,只谄笑着说:“哎哟,谢、谢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谢印雪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和我干儿子如今同系一命,我不得来看看你吗?”
  “瞧您说的,柳先生跟着您哪里会出事啊?”朱易琨披上浴袍,招呼谢印雪在阴凉处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倒茶,战战栗栗的伺候人,就差没给他剥果盘里的葡萄吃了,“我今天还能在这里游泳,不都全靠谢先生您吗?”
  谢印雪听着朱易琨狂拍响亮的马屁,这回是真的笑了。
  他没碰茶杯,只是用手指次第轻轻敲着玻璃桌面,声音轻柔:“我也得谢谢朱老板,若不是你的消息,我又怎会知道‘锁长生’这么个宝贝呢?这游戏好玩不说,我还在副本里碰到了一个人,他叫阿五,哄人的话说得比你还动听,可他还是死了。”
  “你猜他为什么死了?”
  说到这里,谢印雪终于掀起了眼皮,平静却又冷漠的目光便就此落在朱易琨身上,驱走他身上所有温度,以至于朱易琨打了个寒颤。
  偏偏谢印雪唇边还挂着笑,一字一句却如寒刀,叫人彻骨生凉:“因为他骗我。我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骗我说没有。”
  “那你呢?”
  “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作者有话说:
  npc:你摸别人?
  谢佬:是的,而且要摸好多个。
  npc:……
  第28章
  谢印雪这句话说的很讲究:
  他不是问朱易琨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而是又干了什么坏事。
  朱易琨这个人精听到这里哪还不清楚谢印雪到底是在问他什么话。
  他以前就听说过谢印雪这个人,因为他年轻时和谢印雪师父陈玉清有过点交情——陈玉清救过他一命。
  陈玉清这个人,一辈子都以护念众生、慈悲为众为己任。虽是玄门中人,哪怕本门门训首条戒律便是避世,他也要屡屡入世,忍割肉喂鹰之痛普度世人。
  但他这一生最自豪的不是他曾救过多少人,而是他收了谢印雪这么一个徒弟。
  陈玉清说过,他这徒弟天资奇高,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但谢印雪最高的天赋,是够冷心,却不无情——不像他,始终会为外界红尘所扰。
  然而朱易琨却觉得陈玉清说错了——他反倒觉得,这世上没有谁能比谢印雪更无情。
  所以他原先抱有的一丝侥幸,现在也全给倒的干干净净了,再不敢隐瞒,哭丧着脸在那干嚎:“谢先生,摆渡者的事我真没想瞒您的,可这事我也是真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