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甘禾渊这个小胖子太多愁善感,如果盛叶舟不跟他告别,恐怕会哭上好几天。
  出门时,天才蒙蒙亮。
  来到甘府老宅前,门房正在清扫着石梯上的落叶,转身瞧见盛叶舟气喘吁吁地跑来,还被吓了一跳。
  一问才知是来寻甘禾渊。
  门房欲言又止,站在门前却并未有让开的打算。
  盛叶舟眸色一沉,冷声追问:“可是甘禾渊出了事?”
  门房惊慌,知晓是自己的神色让盛叶舟多升误会,连连摆手:“我家小少爷没出事,是昨夜伯府来人将夫人和小少爷都接回伯府去了。”
  “接回伯府?”盛叶舟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于是连忙又追问:“甘禾渊可有话留下?”
  半夜来把人接走,要么是惹下大祸要么是建明伯府出了大事。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孤苦无依的甘禾渊母子回到建明伯府都和入虎穴无疑,不知那老太婆还要如何磋磨他们。
  “瞧我这记性。”经盛叶舟一提,门房才猛然想起临行前甘禾渊的交代:“少爷有信留给您。”
  门房转身去取信,张刘这才满头大汗地赶上盛叶舟。
  见他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呜”叫了两声,等人转头,立刻一通比划。
  “祖父知晓甘禾渊被带回了建明伯府?”盛叶舟诧异,张刘连连点头。
  “盛少爷,这是我家少爷留给您的信。”门房脚步匆匆返回。
  接过皱皱巴巴一张纸,盛叶舟随意揣进怀里,头也没回地又折身往家里走。
  还没喘过气来的张刘面如死灰地提步跟上。
  平日里总慢吞吞的少爷没想到竟走得如此飞快,且看他气息平稳步履轻快,哪有半分孱弱的模样。
  完全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天赋的盛叶舟越走越快,到后头甚至变成了狂奔。
  若甘禾渊是因闯下大祸被带回建明伯府的话……
  穿来六年。
  盛叶舟第一次因无力而深深自责起来。
  第4章
  收拾妥当的盛禺山背手立在大门口,遥遥看到盛叶舟出现,沉声朝周围已候半天的仆从们摆手。
  “祖父。”盛叶舟焦急迎上。
  “先上车。” 盛禺山神色四平八稳,弯腰将盛叶舟抱上车辕后朝车厢点示意:“你祖母就在车内。”
  盛叶舟撩开车帘钻进,柳氏捻着块帕子坐在软垫右侧,等他一钻进去,便立即抬手将人扯到自己身旁坐好。
  “瞧你这这满头汗。”柳氏笑骂,却并没半分责怪之意。
  孩子重感情是好事,总比那冷漠无情的性子来得好。
  盛禺山就在这时弯腰进入,坐下后轻拍车厢,沉声道:“启程。”
  “启程!”老管家洪亮的声音层层传下去。
  车厢内三人身子往前一倾,帘外的风景渐渐往后退去,盛叶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爬到车窗往外看。
  “你大伯母的马车在后边。”柳氏笑,只以为他是担心吴氏。
  “我想再看一眼祖宅,日后不知还能否再回来。”盛叶舟声音低沉,听着很是感怀。
  “待你县试之时便要回来。”盛禺山理所当然地说道。
  沉浸在不舍中的盛叶舟根本没仔细听,直直望着门前的一双石狮直到转弯后再也瞧不见才收回目光。
  “先吃点糕垫垫。”柳氏笑呵呵地将角落小几上的绿豆糕端下一盘,待盛叶舟接过,转而又取了盏春茶候着。
  “祖父,甘禾渊他……”盛叶舟没胃口,摩挲着盘边缓缓问道。
  “建明伯府长子前日溺水而亡,世子之位空悬。”盛禺山接过柳氏手中茶水轻吹,神色有些疲倦:“眼下建明伯府只有两子,甘禾渊作为长房长子,自然成算最大。”
  他思盛叶舟年岁尚幼,本不想将争夺世子之位的残酷讲给孩子听,可盛叶舟听罢眸子却猛然一暗,面上担忧更浓厚几分。
  “成算越大,不想他坐上世子之位的人必然也不少。”
  “哦?”盛禺山眸子一亮,看似无意地轻声问道:“舟儿为何这般想?”
  “若甘大夫人有些手段,那自然是好事,但祖父您也知晓,就是内宅阴私就足以让她自顾不暇,更别提争夺这世子之位……”
  小小的人儿垂着头,盯着盘中绿豆糕一错不错,整张脸皱起,心中似是在认真思考。
  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却让盛禺山夫妻心下升起股别样期盼,二人眸光交错,立即有了思量。
  “舟儿可有主意?”柳氏温声问道。
  完全陷入思考中的盛叶舟完全没想到是祖父祖母在谆谆善诱,思绪顺着这道温柔的声音开始努力思索。
  半晌之后,盛叶舟眸光大亮,将盘子往软垫上一放朗声道:“既然自己不行,那咱们大可借势。”
  借势二字一出,盛禺山心中更是惊喜,右手轻捋长须借以平复心中彭拜的喜意。
  “要如何借势?”柳氏趁机引话。
  盛叶舟似是觉着这个办法不错,柳氏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扯了扯盛禺山的袖子。
  “祖父祖母,舟儿有个法子。”
  “且说来听罢。”盛禺山顺水推舟,与柳氏交换眼色后轻轻敲了车厢壁三下。
  两长一短刚落,只听赶车的马夫突然低声吆喝,车子放慢,没多会就有两个黑影轻巧跳上,静静坐在车辕之上听着车厢里的动静。
  “建明伯府之事我全是听甘禾渊所说,如果有不对祖父您就提醒我。”盛叶舟低声将想法说出。
  建明伯府内共有三房,甘禾渊是大房独子,二房有两子,溺亡的世子与甘禾甫,三房无子。
  建明伯未将世子之位传给三个儿子,而是直接给了长孙。
  世人皆以缘由是伯府三个老爷难堪大用,但从甘禾渊平日里无意间透漏出的讯息来看,盛叶舟更倾向于建明伯信奉玄学之事,听信高人指点后才有此行为。
  既然偏信算命断言,从这方面出手岂不是对症下药。
  “我曾随祖母前往落英观上香,玄城观主道法了得,若是请他为甘禾渊说上几句好话,祖父您看可行与否?”
  盛禺山欣慰地捋着胡须,闻言只微微点头:“祖父认为玄城真人当不会应允。”
  “我也知晓,观主是得道高人,怎会出言帮他人撒谎。”盛叶舟神色没有半分受挫,若是玄城真人就真应允下此事,反而还叫人怀疑呢。
  这话不过只是抛砖引玉而已。
  盛叶舟眸子亮光一转,语带笑意地继续道:“若是先利用坊间流言造一个得道高人,再由建明伯亲自求上门,祖父您看……”
  柳氏眸子微动,讶异地看向犹自阐述着心中所想的孙儿。
  一个孩子,竟然已明白利用流言造势,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法子。
  盛禺山捋着胡须的手猛然一紧,与柳氏惊诧不同,他心中此刻更多欣慰以及感慨掺杂。
  昨夜翻来覆去的难题好似一瞬便迎刃而解,六岁孩童能有此心计,何愁……盛府后继无人。
  法子虽有些轻浮,但也不失有效,特事方得用特典。
  然而这只是盛叶舟的第一环,他捻起块绿豆糕却不吃,双指轻轻捻动,完整一块糕点碎屑纷纷扬扬落下,片刻间便缺了一角。
  “我曾听甘禾渊提过,世子兄弟私下里经常欺负三房两个女儿,三房虽无子,但甘三叔可不是一般人……”
  话尽于此,盛叶舟并未往下继续说,祖父祖母定能知晓他的意思。
  与其让欺负女儿的坏胚子坐上世子之位,还不如让性子软绵的甘禾渊来坐,反而更利于他拿捏。
  至于日后会不会野心渐大想将甘禾渊从位子上推下去,那便是下一步了。
  内外同辅,最后再求个高师结下师徒情谊,盛叶舟就不信保不下甘禾渊一时之稳。
  之所以高师这最后一步他没提,只因心中早有人选,待回到盛府安顿下来,再来缠磨祖父便是。
  造势第一步,之后便是拉拢甘三叔,待建明伯上钩后立即将拜师成功一事紧随告知。
  想到这,盛叶舟将糕点塞进嘴里,抬头冲祖父嘿嘿一笑。
  祖父盛禺山桃李满天下,上至天子下至三元巷周山长,门生遍布川庆朝,有了这个明师,何愁建明伯不多高看甘禾渊几眼。
  有建明伯做靠山,甘禾渊长成之前,甘三叔想动他怕也要掂量掂量。
  已悄然被孙儿规整好的盛禺山全然不知,现下满心欢喜地望着盛叶舟,简直越看越是欣喜,唇角从方才起就没放下过。
  “可听清楚了?”
  忽地,柳氏朝车帘外开口。
  盛叶舟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祖母。
  “是。”一道像是隔着好几层布似的声音闷闷传来,接着只觉马车忽然一轻,车窗外两道黑影消失。
  “谁?”
  盛叶舟一惊,顾不得嗓子眼里干涩黏腻的糕点,身子往前一探打开车窗。
  车窗外,两个身穿灰色粗布衣的男子低眉顺目地立在路边,双双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长相,看穿着好似是府中仆人。
  “你上车前我有事交代他们去办,方才想起。”柳氏随意解释两句,而后抬手轻摆,两人立即躬腰朝后马车走去。
  此时刚出内城,泥路颠簸不平,马车走得极慢。
  盛叶舟目送两人走到最后一架牛车坐下,这才关上木窗,心中疑惑不减却找不到分毫奇怪之处。
  “喝点茶水解解腻。”柳氏笑着递上吹凉的茶水,盛叶舟乖巧接过。
  刚灌下一大口,只听耳边又传来盛禺山似笑非笑的声音:“这些法子都是舟儿自个儿琢磨的?”
  咳咳——
  黏腻没减轻还差点被茶水呛到,盛叶舟心虚地不敢看祖父祖母,借着掏出帕子擦拭嘴角茶渍时小心思疯狂转动。
  一时大意,竟然在长辈们面前露馅了,要如何圆回来……
  “不是孙儿所想。”脑中灵光一闪,盛叶舟故作懵懂地抬头,眸底有心虚一闪而过,声音越说越低:“孙儿从话本中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