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
  蜃楼地狱的主要工作人员是蜃,这些如同砗磲一样的巨大的、系着藤壶的巨大贝类足有坐席那么大, 有三只躺在荷花池中, 半露在水面上, 躲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下面,裂开口吐出肥厚的舌头或是足, 偶尔舔一口水。旁边有几名鬼差蹲在水里,在得到命令时站起来舀水浇它们。
  只有一只巨大的蜃不一样,它非要在在一树鲜花下生活, 海里没有的东西就是稀罕物。树和鲜花果实都非常罕见, 它来到阴间看到了很多鬼魂, 深海中也有很多鬼,但到了蜃楼地狱看到这些鲜艳热烈的东西, 才觉得震惊, 头昏目眩, 一屁股坐在树下面不肯动弹。
  扶苏带着十个工匠和一大捆木料:“您看安在这里合适吗?”
  吕雉挽起袖子露出两只白藕一样的胳膊, 高耸的发髻为了安全,用红帕拢住了发髻, 下裙捞起来掖在腰带里, 露出白底碎黄花的裤子, 轻飘飘的跳过一摞石料:“很好, 就在这里。”
  蜃说:“对!”它现在很渴, 还是很高兴,亲戚进到阴间找了个工作——居然要工作真新鲜——回来带着大伙都来干,真有意思。每天看热闹捉弄人就能有数不尽的肉末和水果海带吃。
  它一高兴, 心里使劲,满天飘落大朵的牡丹花,在天上看的时候清清楚楚,落在地上就变得淡淡的,一碰到就化作飞灰。
  有点干扰工匠干活。
  但顾恺之抱着画板画的不亦乐乎,天花乱坠漂亮啊!比想象中的还漂亮。
  鬼差们围成一圈,抬起又硬又胖的蜃,挪到旁边去。
  它大嚷:“我不能晒太阳,快,快给我盖上。”
  赶紧揪了好多片荷叶覆盖在蜃的身上,蜃是肉身进入地府,它们生活的地方阴气极重,地府也是一样,倒是很适应。只是晒太阳就觉得干裂的要死,本来想制造出乌云遮住这里,又听说这些漂亮的花必须得晒太阳,只好都忍着。
  工匠们开始按照工头的指挥施工,图纸上画着一个神奇而美丽的设计。工匠们小声议论:“咱们大匠何至于如此殷勤?他不在狱尉之下啊,前些日子另外几个地狱修房子他都没去。”
  “这是咱们大匠的母亲。”
  “咦?大匠前些天给母亲送的妆奁是怎么回事?”
  “那是另一个。”
  工头:“哪来那么多废话!好好摔黄胶泥。”
  黄泥需要反复摔打、锤击,再加入糯米和其他奇怪的配料,会变得更粘稠,可以用来粘和石料。石料上本来就经过开凿修理,有一点互相咬合的雏形。
  扶苏在荷花池边,看着鬼差们给自己捞莲藕和莲花,他们每次迈步都小心翼翼的落脚,让那些密密麻麻的泥鳅鱼游走。蜃楼地狱拥有整个地狱最大的荷花池,每年拿去卖的莲藕和鲜花有很多,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顾恺之看他抱着一捧荷花,回头微笑,心中一阵感慨,这个美人儿可以入画!呃,现在也可以,把身材改瘦一点,把脸改的被荷花半掩,完美。
  现在一片温柔平和,人与花交相辉映,荷花神如果是男仙就应该是这样,身材有点壮,不是那些楚腰纤细的美少年,正合适,荷花正是一种健壮威严的花,佛家取其出淤泥而不染,但比起梅花兰花菊花这三种典雅的小可爱,荷花大且壮!
  吕雉愉快的走在工地之中,跳过石料,绕过一堆沙子,再次跳过满地的竹竿。
  看着引动的流水还有许多有趣的设计,大为满意。
  苻坚无聊的坐在旁边和一群等着下地狱的鬼看风景,此处有可贵的鲜花和阳光:“地狱要是这样,我早就该下来试试。”
  新动工的面积不算大,大部分组件都提前做好了,扶苏也不会指挥这部分的项目,他善于部分始终是统筹规划,验收掏钱给奖金,就是礼貌性的过来露个脸。
  一个水车在河边搭起来,水车舀起的水浇进粗大的引水木槽中,木槽早已用桐油浸过数月,反复被流水冲刷也不会腐坏。一尺二寸宽的木槽被高高的竹架支撑着,在一人高的位置凌空滑过,一直把水引导到一座刚刚修建的假山上。
  这假山是中空的,山阴种着牡丹和兰花,山阳种着玫瑰和菊花,侧面又种了许多鲜花,山顶上种了许多朝颜和夕颜,爬藤上的心形叶子垂下来覆盖住所有的石头,山中央的空洞则是蜃的居所。引来的河水的木槽抵在石头上,会在正面垂下一道如同瀑布的水帘,既能挡住阳光还能给蜃补充水分。至于被关在假山之中怎样赏花……靠的自然是感觉啦。蜃本来也没有眼睛。
  吕雉仔细看了看,这用黄泥粘和山石头搭建出来的假山竟然能做出假瀑布,看出来也不假,瀑布直落足有六尺,水珠迸溅,冲刷着下方放的一些雨花石,好看:“妙极了!我又可以请人来赏玩此间美景。这水竟然不会冲走黄泥。”
  扶苏颇为得意,打算回去给设计这景致的工匠奖金加倍:“夫人满意就好。就是她设计的,很是精妙,她在生前爱好这些事,在死后才学习盖房子,以前做的多是花砖,此次让他们各自出图纸,夫人选中的就是她。她姓林,名字不肯示人。”
  如何搭建镂空的花砖墙,用同样大小的砖制出不同的镂空花纹,是个复杂的事。
  吕雉示意鬼差们开始收拾东西,也收拾该送到地狱中的鬼魂们,和颜悦色的对走过来的林氏说:“这假山置办的甚好,我很喜欢。”说罢,摘下一枚金戒指递给她。
  林氏姿态斐然,接过金戒指,不慌不忙的福身道谢:“这假山虽好,却有两点弊病,狱尉不能不知。第一,这支撑木槽的竹架怕被人碰撞,最好能种些葫芦、葡萄、紫荆缠绕在架子上,提醒人避开。第二,木槽千万不可移动,稍微一动就会冲去黄泥,日子久了会塌。”
  做了短暂的交接之后,轻移莲步飘然而去。
  吕雉目送她离开:“她以前若不是后妃,便是大家女子。”这份气度实在难得,拿大大小小的石头给我拼出假山,山前后种了满恰当的鲜花,艳而不俗,实在是难能可贵。花一多就要争奇斗艳,一不小心就落入俗套,像她这样安排的巧妙,实在是难得。
  扶苏说:“她做花砖墙做得好,我从不问她的来处,林氏既不是她本姓,也不是她的夫姓。”
  “啊,或许是王谢两家的女子。”这不重要,又给了工匠们赏钱,又派人把给匠作监的钱送过去。
  扶苏扛着一大捆荷花:“给他们赏钱就够了,该是我敬献夫人。”
  吕雉看着难得一见的小瀑布,心情大好:“给你你就拿着,地狱的收入比匠作监多,父母给孩子钱一样理所当然。阿盈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他那点收入还不够他自己花销。”
  外面两人正在互相推拒,吕雉总觉得俩孩子不会过日子,现在除了种点葱姜蒜之外没有进项,做机关小人虽然赚得多却耗费心血,买木料时不惜价钱,大概没多少积蓄。平时不贴补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他们俩穷到每天在家煮葱花面。信佛的人多,荷花卖的比其他的花更贵十倍不止。
  扶苏算算自己现在的身价,不少,应该孝敬父母了不能再要钱,跟过来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们格外用心,现在这又是扛了一捆荷花,几十斤嫩藕嫩菱角,再要夫人给这么多钱,我成了打秋风的。
  扛着荷花抬着藕,浩浩荡荡的回匠作监去。
  匠人们都要了几只荷花,有拿在手里的,也有直接插在头上的,一路上飘洒香风。
  路遇了几个人熟人又给出去几只,等到了匠作监中,扶苏自己留了两只花苞一只盛开的莲花、一片荷叶插瓶,又装了一瓶派人送到阎君殿中,其他的全都疯了。
  苻坚跳进湖里时还觉得没什么,这挺好的满湖荷花,又大又香,水里还飘着菱角,外面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此地的狱尉只不过是个□□,一看就是继母。
  水深到腰,正随手抓住一片荷叶时,忽然发现荷叶不断变大,叶茎从细细的变得有房柱那么粗,水突然没顶。
  他变成一条泥鳅鱼在荷花池中甩着尾巴扑腾,别的鬼魂也都是这样——蜃为了方便管理和炫耀能力,联合起来,构建幻境让所有魂魄都变成泥鳅鱼——还没认清楚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忽然眼前的情况又是一边。
  他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年仅十二岁的、飞扬跋扈美少年,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对着镜子看了看,多么精致的容颜啊!看看身上的肉,白皙而矫健。再看看官服和玉印,年仅十二岁,官居大司马,封中山王……等一下现在的皇帝是谁?
  我苻坚虽然也是年少带兵,十六岁封龙骧将军,二十岁称帝,但十二岁封为大司马有些扯淡。将军只是带一些兵训练,大司马负责全国军事,这差距多大!
  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被人打破了京城,阖家沦为阶下囚。由于把俘虏脖子上套了草绳子,送到太庙去献俘并不违反地府法律,这段不收惩罚,蜃跳了时间线。
  一眨眼的功夫,就是自己坐在床上,对面走进来一个而立之年,健壮威严且快乐的皇帝,灭了自己国家的皇帝……仔细一看,知道现在是身处地狱他也想问问为什么秦国皇帝长着自己的脸!
  自己被自己强行不可描述了,这份心情只是:呕!疼!凸(艹皿艹 )!
  想了这么多年都不懂慕容冲为什么恨自己,这一次就懂了。虽然我英俊又温柔(蜃抽取的是他记忆中的行为和态度,没有故意侮辱折磨,这件事本身就是侮辱和折磨)。
  但是谁愿意被迫雌伏呢?做大国的太守,的确不如做小国的大司马。
  ……
  刘邦倾家荡产,嬴政暗暗生气,很难说这次交手中到底谁的损失更大,双方都认为是对方损失更大。显而易见,二百年后他的劳役做完,又要出来兴风作浪。只是不知道二百年后是谁家天子。
  郭圣通到处送喜糖和红蛋,这可是高价买来的祭品鸡蛋,不胜欢喜:“你知道吗?那能打仗的毛皇后被人娶走了哈哈哈哈哈。”
  夏侯徽故意使坏,说要去为老师提亲,一来二去的,过了这么多年,反倒是这俩人决心在一起。
  “真的?早些年就听说有这件事。”
  “夏侯徽觉得守寡守够了,有传闻称司马师投胎去了。毛氏觉得女子相恋有违伦常,费劲千辛万苦求得一个法门,可以把自己修炼成男鬼。”郭圣通拍着大腿笑:“我看看他们到哪儿再找一个会打仗的女人来挤兑我。”
  “还真有!”阎君夫人们正带着刘准过来喝茶赏景,探讨未来,异口同声:“潘宝珠啊!”
  “潘宝珠听说过么?杨大眼儿的妻子,杨大眼是人间的将军,潘宝珠戎装随在左右,一同打猎,也一同与敌兵交战。军帐中并肩坐着,与众将谈话,杨大眼称她为潘将军。”
  “她的确善于骑射。”
  郭圣通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勉强说:“人家夫妻恩爱,我怎好勾引她红杏出墙呢?”
  你们到底为什么热衷于给我找一个女将军成婚啊!
  我不成婚,我乱说话,碍着谁了?算了,女将军就女将军吧,总比男人好。我的运气比孟光还不如……或许是因为梁鸿没当上皇帝?哪有一心一意的皇帝啊。
  吕雉举杯笑道:“要等到盖棺定论,一生太长,变数太大。姐姐们,咱们还是来聊聊阿准吧。这孩子想做什么?”
  “哎,他啊,现在对儒家嗤之以鼻,不肯读书,只想追随那些放荡形骸的狂士排遣情怀,我们好说歹说,让他看到狂士没饭吃,还会被鬼差抓去服役,他这换了个念头,依然不想做官,只想耕种。像他祖先刘裕那样,对自食其力的生活有些幻想。”
  “虽说是摈弃儒家,可还是信了儒家那套耕读的说法。看看陶渊明吧,生前饿的像什么样。”
  “我们大概不会一直养着他,他要么去投胎,要么就学学种地和别的手艺。”
  凭着长得漂亮得到阎君夫人的欢心,刘准的特权是得到了经验丰厚的老农和匠人,教他工艺。
  吕雉还派人悄悄去问扶苏:“想要小孩吗?刘准长得挺好,性格也不错,八九岁的模样。”养着挺好玩的,她的蜃楼地狱里就有几个美貌的童子,不为别的,看着有童趣,端盘子捧花都比成年人可爱。
  扶苏悄悄跑来跟她说:“不敢,我父亲刚审完苻坚,有些莫名的多疑。”不知道为什么警告我要坚持住做人的底线不要以权谋私对小孩做出不好的事…他是真的相信我爱好男色,就是信的有点太深了,不至于不至于。我又不是苻坚!阿盈也不是小孩啊!
  我还想劝告他不要以权谋私,和女校尉、女鬼差发生什么呢……实际上半个字都没敢说。
  刘盈再次笑到捶地。被轻轻的踹了一脚,倒进母亲怀里继续大笑。
  吕雉鄙视了一下蠢儿子,你笑什么啊:“夫君他指望你将来贵不可言,自然有些额外的担忧。难道你生前他没嘱咐过哪些烂熟于心的事?”
  政哥之前还跟我说,等他能成仙去,就把阎君的位置让给你……嗯……他能成仙才怪!不过有梦想总是好的~
  ……
  人间,冯太后和拓跋宏成立了汉化小组,改制,改胡服为汉服,皇帝带头改了姓氏,变革官制和律令、户籍。推广儒学,希望官吏们能遵守规则和秩序,取代那些旧的,混乱的制度。从各个门阀大族家索要了女子,进入后宫,也分给诸王做王妃。
  这当然有原因,制度更改之前,权贵官吏虽然很爽,各地却民生困苦,百姓时常谋反。
  拓跋宏不是因为风姿绰约的祖母是汉人、小时候读了儒家经典就要进行大变革,他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虽有精兵强将,一旦四面八方都有人谋反,那就危险了。
  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拓跋珪拓跋焘等人都在每月等更新,新制定的政策都会完整的烧化下来。他们就拿着研究其中利弊。
  “不改革,百姓们苦于苛政要谋反。”
  “一旦改革,宗室大臣损失钱财又要受罚,也有可能要谋反。”
  拓跋珪:“你们说这两种谋反之中,哪一个成功的多?哪一个成功的少?”
  他本人这两种都不是,他是灭国的王子再次复兴国家。
  拓跋焘:“百姓更容易动摇国本。当年那卢水胡盖吴,拥兵十万要去投宋……”省略五百字简报。
  他们就着这个镇子中的所有人一一点评,有灭国之后又复国的,有趁着国家实力衰弱自立为王的,也有从平民百姓开始白手起家的。
  显而易见,要想不灭国,必须具备:皇帝英明,大臣忠心,宗室不作,百姓衣食无忧等诸多条件,尼玛太难了,哪一个官员不搜刮百姓?宗室怎么可能清贫俭朴的生活?衣食无忧之后就是穷奢极欲啊!
  拓跋濬在旁边坚称:“冯有和那些宠臣没什么关系,要不然皇帝能和她关系这样好吗?”哪一个孙子愿意看着老祖母男宠有奇怪的关系还不生气?
  他甚至努力提出一个佐证:“你看,号称她有男宠这些年,她一个孩子都没有!”
  祖先和儿子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那个,冯氏/太后本来就不能生育啊。你有子女,她得宠数年一无所出,不可能因为换了几个男人就有孕。
  拓跋濬气的拍大腿,这群人就非得死气白赖的认定冯有与人有私情?宠臣就是用来讲笑话和办事的!
  祖先们也觉得关注这点不好,等那女人死下来再说,到时候看情况决定是否相信没有——治国治理的好+冯有坚称没有+拓跋濬也信了=没有。三者缺一不可。
  拓跋焘把话题扯回来:“拓跋宏……元宏,这个姓倒是挺好的,元亨利贞那个。能在恰当的时候,做了该做的事,是聪明人。当初我也想过要改革,可惜天下未定,不能动摇。”
  意思其实是,改革会牵扯到权贵官员的利益,他们就不会忠心和热诚的为王南征北战,也不放心让他们带兵出征。现在不同,打下来一片国土,得好好治理,治理好了再去吞并刘宋,哦不是,现在是萧道成的,齐国。
  要做成一件大事,绝不是一朝一夕的,急不得,一代天子攻城略地,一代天子休养生息,再一代天子继续扩张,这才合理,只是皇帝必须得冷静的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来延续国家。这其中最怕的当然是某一代天子头脑发昏,该休养生息的时候继续征战,那就完了。
  元宏的后宫从虽然充盈着不少名门淑媛,但他最喜欢的四个却是冯太后的四个侄女,皇后是,左右昭仪也是。
  冯太后的哥哥冯熙这外戚当的,稳如磐石。
  没过多久,冯太后病逝之后,得到了相当好的待遇,亲自指派了一位爱说话的都尉去接她。她可给阎君减轻了不少工作量,各地城隍都对她的改革颇多赞誉。
  冯太后一想到要见到丈夫,欢喜之余隐隐有些不安,虽说祭文中绝不会提到太后享用了美姿仪的大臣,只会说起国策。提到了自己提拔宦官一年之内到王公,也说了没有宦官专权,事无巨细都禀报给自己知晓。若是问起治国和抚育子孙,绝没有辜负丈夫,只是不到三十岁守寡,如今四十九岁,出入宫禁的都是当世英才……希望拓跋弘别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