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440节
  “那也同我没关系。”平庄撇了撇嘴,斜睨了她一眼,“我家重风有灵性,大抵也是知道我有可能牵涉进命案,便将我摔了,正巧洗脱了这嫌疑。”
  “什么时候摔得?”女孩子看着他那条腿顿了顿,道。
  “昨天啊!”平庄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在对上女孩子幽幽的眼神时又自动略去了一些心底涌出的脾气,拉着脸回道,“昨天寺里晚上吃斋饭的时候在山门外摔得。”
  女孩子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总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目光从他身上略过,落到了不远处坐在角落石桌棋局旁的怀玖大师身上。
  正看着石桌上棋局的怀玖大师似有所感,目光从面前的棋局上移开,抬头向她看来。而后,便见女孩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大师!”
  怀玖大师同样双手合十回了她一个佛礼,狭长的凤目中瞳色有些幽深。
  眼看女孩子正欲开口,那头被忽视的平庄却又忍不住出声问她:“乔大人,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又有什么人死了?”
  乔苒微微侧了侧头,道:“徐十小姐。”
  哦,徐十小姐。平庄本能的点了点头:估摸着是哪家的闺秀……咦?不对!她说什么?徐……徐十小姐?
  意识到这个名字是指的谁的平庄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
  女孩子先时的平静中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悲戚之色,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上平庄惊异的眼神,她点了点头,道:“不错,徐十小姐!就是那个写话本子的徐十小姐,徐和修的族妹!”
  这话一出,不止平庄,就连原本还不知道此事一同跟随而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差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虽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官差,他们同徐十小姐这等名门闺秀几乎没什么交集,不过因着徐和修、因着那本写大理寺官员办案的话本子,整个大理寺上下还是知道这个徐十小姐的。
  尤其,这位徐十小姐可不仅仅只有那两层身份,除此之外她还是谢承泽的未婚妻,如此算下来还当真是他们大理寺半个“自己人”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个消息委实太过突然,先前乔大人带他们出门时他们还不知道。
  此时再回想乔大人这一路上的情绪,大抵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乔大人这一路心情如此低落了。
  接到手的案子却发现出事的居然是相识之人,这种感觉真是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平庄才回过神来,他与这个徐十小姐没什么交集,自是没有什么伤心,不过因着徐十小姐这般的身份,再联想到真真公主的行径,他下意识的一惊,脱口而出:“不用想了,一定是真真公主干的!”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此时还不确定,不过真真公主的嫌疑确实很大。”
  “那定是她无疑了!”平庄下意识的冷笑了一声,哼道,“整个长安城里除了她胆敢对徐十小姐这等身份的人下手,还有哪个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办事总要讲究证据。”乔苒回了他一句,目光再次转回那位坐在角落石桌旁的寒山寺主持,道:“先前倒是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怀玖大师是出自崔家。”
  对此,怀玖大师只垂眸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才淡淡道:“遁入空门之后,崔这个姓自也只是外物了。”
  女孩子却微微眯了眯眼,一张口,带着几分咄咄逼人而来:“我先前提到徐十小姐出事之事后,这里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就连根本不知道徐十小姐的小沙弥都面露惊愕之色,为何独独大师没有?”
  怀玖大师看着她,静静道:“自遁入空门,自然万事皆空。”
  “所以,怀玖大师的意思是不插手外事了?”女孩子偏了偏头,盯着他片刻,忽地轻哂了起来,“昨日之事与大师无关?”
  喂喂!质问他便罢了,怎的还去打扰九叔了?平庄眼见女孩子那套“熟悉”的质问语气套到了自家九叔的身上,正要出言阻止,却听怀玖大师已经开口了。
  “与我无关。”他垂眸,静静的说道。
  “那同崔家呢?”女孩子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昨日之事可与崔家有关?”
  怀玖大师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空隙间,总算能插话的平庄终于忍不住插进话来,对乔苒喝了一声“够了啊!”而后带着几分恼怒,出声道,“乔大人,同真真公主树敌的多的是,是不是只要她涉及的人命官司便都要来问我崔家的麻烦?”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声“我没有在问你”,转而对怀玖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道:“大师,得罪了。”
  “无妨。”怀玖大师静静的说着,抬起眸子看向女孩子,“出家人不打诳语,徐十小姐的死同崔家无关。”
  这算是回了她方才那句话吧!平庄瞪着女孩子,女孩子却根本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我相信怀玖大师的话,”女孩子笑了笑,看向怀玖大师,似是不经意一般随意提了一句吗,“对了,大师方才自称我了。”
  一个自称看似重要却又不重要,端看说出这话的人。
  怀玖大师看着她,始终淡然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世间之事一味退避是无用的,倒不如好好面对。”女孩子说着低头向石桌上厮杀正酣的黑白棋子,“棋局如此焦灼,与其在城外干着急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参与其间,也好叫某些傻小子不要傻乎乎的闯入其中平白做了他人手里的棋子。”
  这什么跟什么?一直注意着眼前这二人却总被这二人忽视的平庄一脸茫然,不过虽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某些傻小子”是指的是他,他还是感觉的到的。
  他几时做了他人手里的棋子了?他怎么不知道?平庄有些疑惑。
  “阿弥陀佛!”怀玖大师低头再次念了一句佛号,再抬头时,眼里已不复先前的淡然,那双深瞳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乔苒道:“近些时日都是晴好天,寒山寺的山路是出了名的平稳,所以因着道路泥泞摔马是不可能的,况且重风又是如此有灵性的良驹。所以,平庄昨晚的坠马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我天生鼻子比一般人要灵敏的多,方才在寺门前见到重风时闻到了重风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说到这里,乔苒用眼角的余风扫了眼一旁打着石膏吊着腿的平庄之后才接着说道,“怀玖大师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平庄爱马成痴,重风入口的每根马草、每口水都是他亲自摘择的。若是坠马一事是他自己策划的,他会对自己动手却未必会对重风动手,尤其还是入口之物。这一点在她靠近怀玖大师时得到了证实。
  所以,怀玖大师特意给重风喂了加料的药草就是为了将平庄这个侄子“摔打”一番?这显然不合常理。
  而让平庄断腿,巧巧的避过嫌疑才是怀玖大师特意为之的。这件事情发生在昨晚吃斋饭时,也就是元宵灯会前,彼时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还未被困阵中。
  所以,怀玖大师的回答“徐十小姐的事与崔家无关”倒是能说得通。
  不过,徐十小姐的事与崔家无关,同真真公主有关的事,譬如乌孙小族长的事却未必与崔家无关了。
  第666章 不惧
  看着素淡甾衣广袖之下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女孩子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只是对着面前的俊俏大师再次陷入了沉默。
  比起身负血仇的平庄,眼前这位才是真正难对付的角色。不知他是正是邪,这不是乔苒自己得出的结论,而是曾与他打过交道的张解、大天师得出的结论。
  素日里众人眼里精通佛法的高僧的一句承诺“此事与崔家无关”她当真相信吗?乔苒暗自摇头:她不敢相信。
  她见多了表里不一的人物,断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承诺就当真相信崔家干干净净,一个当真出世的出家人的眼神绝对不是方才那样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子笑了,她看向怀玖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而后,转向一旁一脸茫然状的平庄,问道:“怎的今年突然想到回去祭祖?”
  平庄挠了挠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回去。”不过虽是不太想回答女孩子,但大抵是长久面对女孩子所产生的服从心理,他还是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崔家每年都会派些人回去祭祖的,今年小辈中有好些都忙着课业,为来年的科举准备。看来看去,便只有我这个不消参加科举的人闲着了,因此我便回去了。”他说着,不忘“身残志坚”的拿着手里的剑甩了个漂亮的剑花,得意道,“派我随行,还可以少带几个随行的暗卫,岂不是最好?”
  乔苒看着他吊在半空中的腿,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听周世林说,你跟在我身边是准备借机查家姐遇害的真相,查的如何了?”
  原本脸上还有些许笑意的平庄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滞,半晌之后,他冷笑了起来:“不是真真公主害的还能有谁?”
  还有,这大督护也太不仗义了,说好了绝不对外透露的,他不过是离开长安城几日的工夫,怎的乔大人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早知是真真公主害的,那你跟在我身边做什么?”乔苒拧了拧眉心,摊手道,“我是个大理寺的查案官员,在我这里,除了能学会查案,旁的还能学什么?你既早知是真真公主下的手,那根本不用再多此一举寻出真相了吧!”
  平庄将手里的剑放在了一旁,脸上多了几分无奈:“不是最好光明正大的把真真公主送进狱中吗?自己行刺且不说未必能成功,就算能成功,自己不是下大狱就是要亡命天涯躲避牢狱之灾什么的,哪有自由身来得好?”
  能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要东躲西藏?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再次看向他那只吊起来的腿,顿了片刻之后,才道:“那你好好养着,我回头会叫甄大人请个大夫过来替你看看的。”
  这话听的平庄脸色再次变得微妙了起来:他就说嘛,每次都是这样。一时以为这位上峰在关心自己,结果回头就给自己一个没脸,以为这位上峰在给自己没脸时,她又开始关心自己。
  女人善变这四个字在这位上峰身上简直表现的淋漓尽致。
  平庄面上纠结的表情落在女孩子眼中,女孩子没有在意。平庄这种表情她看的太多了,一看便知道是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理会。
  至于找个大夫,也是为了确保平庄的动向和行踪。这么想虽说作为上峰有些不应该,不过此时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徐十小姐的事,局面已经够乱了,这傻小子便不要再入局添乱了,好好养他摔断的腿便好了。
  “如此的话,大师,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乔苒说着再次向怀玖大师行了个佛礼,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纠结了好一会儿的平庄总算回过神来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怀玖大师,似是有些讶然:“九叔,乔大人同你告别呢!”
  他家九叔行事一贯滴水不漏的,便是乔大人方才的质问惹恼了九叔,也断不该连一句回礼都忘了吧!
  怀玖大师“恩”了一声,回看了过来。日光下,那张出尘的脸上不复以往超脱于世的淡然,转而多了凝重。
  平庄看的心头一跳:他有多久没在九叔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了?不再是超脱于世的与己无关,那个曾经惊才绝艳,被族中寄予厚望,一手掌棋指点全族的崔氏九子难道重新回来了?
  “九叔,你……”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等他把话说完,坐在角落石桌旁的怀玖大师便起身,淡淡道:“我随你下山。”
  什么?下……下山?平庄一惊,本能的整个人跳将了起来,不过因着那只被石膏固住的脚,人也一下子被绊的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他却委实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怀玖大师,磕磕巴巴道:“当……当真?”
  不管是族里还是他劝了九叔多少年都没什么用,今日被乔大人这般一质问竟突然想开了?平庄又惊又喜,忍不住再次开口问了他一遍:“九叔,你当真愿意同我下山?”
  “恩,下山。”怀玖大师说着,瞥了他一眼,道,“收拾收拾,我和你一起回去!”
  若说先前那句还只是怀疑,这一句却着实已经坐实了他的想法,平庄喜不自胜,连疼痛都顾不上了,连忙翘着腿起身催促了起来:“那快走快走!”
  有人喜便有人悲。
  难得机灵起来的小沙弥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跑了,此时已然带着一群寺内的师兄弟赶了过来,行至怀玖大师面前,为首的那个和尚想也不想便急急问出了口:“主持,听说您要下山?可莫要想不开啊!”
  想不开?平庄一听火气便上来了,想也不想便给了他们一个白眼:“我九叔上山才是想不开,眼下是想开了才同我们下山来着!快闪开,莫要挡路!”
  若是被这群光头和尚挡的太久,九叔又想不开了怎么办?
  虽说他也不知道乔大人哪句话触动了九叔,不过这位上峰虽说喜怒无常了些,做的事还当真大多都是难得的大好事了。
  等他脚好了,定要尽早早回到这个上峰身边,好好为她做事的。
  为首的和尚不肯闪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嘴一扁,居然说哭便哭了起来:“怀玖师弟,你若是离开了,咱们寒山寺的香火……”
  “我九叔做主持这几年为你们寒山寺引来的香火钱你们寒山寺省着点花,供个十年不成问题!”平庄毫不客气的说着挥手赶人,“快闪开闪开,你们寒山寺的香火有着落了,我们崔家的香火怎么办?九叔还未成亲生子呢!”
  成……成亲生子?一众寒山寺的和尚似是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们崔家又不缺子弟,至于一定要觊觎怀玖师弟的这点香火吗?”
  平庄冷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反应之快远远的超过了平日里的自己:“你们寒山寺也不缺和尚,一定要觊觎我九叔做这个主持吗?”
  这还要多亏乔大人素日里巧舌如簧的折腾,哦,不,是“锤炼”,叫他应对外事的反应当真是越来越快了。
  这话一出,没有经历过乔大人“锤炼”的寒山寺一众和尚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巴巴的望着此时唯一可以改变主意的怀玖大师。
  怀玖大师解下身上的佛珠放在棋盘上,朝一众和尚低头垂眸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才道:“我俗事未了,这几年叨扰诸位了。”
  这回话彻底绝了一众寒山寺和尚的希望,半晌之后,只得眼泪汪汪的问怀玖大师:“怀玖师弟,你办完俗事还回来吗?”
  他们寒山寺若是没了怀玖师弟,必会冷清下来,那些出手大方的女客很快便会做鸟兽虫鱼一般散去了,寒山寺香火凋零,这等情形,真是让人想想便忧伤不已。
  怀玖大师解下身上的甾衣放在棋盘之上,看了寒山寺一众和尚片刻之后,终是叹了口气,道:“有缘再见吧!”
  有……有缘再见?一众和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哭嚎大哭了起来,他们虽说不大懂外头俗世勾心斗角的事情,可这句显然的客套话还是听得出来的。
  怀玖大师是真的不做主持,要还俗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叫他们一时半会儿从哪里再找个面容长相气质不逊于怀玖师弟的过来做主持吸引豪爽的女客?
  ……
  ……
  此时乔苒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解决了崔家的大麻烦,只是解决了平庄插手的事情之后再次回到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