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389节
  人长的很高大,而且是这种程度的高大,倒确实是一个明显的特征。
  乔苒对赵悯生道了声谢。
  赵悯生苦笑道:“我也不知能帮上大人什么忙,大人不必谢我。”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关于案子大人没什么想问的了,毕竟以大人的本事早推出了个中的关键,不过有些事我还是想说……”
  这位乔大人再厉害,关键的过程推的再如何分毫不差也不是他本人,所以真要将当时的情形说出来还是要他本人来说的。
  “自从阙楼案结案的消息在城中传开之后,我便开始留意薛怀什么时候出狱的动向了。”赵悯生道,“那一天薛怀出狱,我们约在老地方茶馆碰头,我和王林翰足足多等了他大半个时辰他才到……”
  那大半个时辰薛怀应该是去铁匠铺子取这两块金片了,甄仕远看了眼手里的金片,心道。
  不过这些赵悯生和王林翰并不知道。
  “自从他那本《书生神笔传》火了之后,薛怀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赵悯生说着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怀念之色,“其实,这本书最初还是我帮他想的,让他写一个书生得了神笔的故事。”
  乔苒和甄仕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最初就是在那家茶馆里认识的,他这个人性子偏执不大讨喜,不过人本性倒不算坏,一来二去的再加上王林翰我们就熟悉了。”赵悯生道,“我同王林翰这等小民子弟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怀国公那等门第即便是同一个老祖宗的旁支子弟也不是谁都能庇佑的。”
  “他这个人性子是真不好,换一般人,薛家虽然对他冷漠又蔑视,但好歹钱财上不会亏待了他,默默不出声,这样活着也不会太艰难,偏偏他不肯。”赵悯生道,“这样的姓卫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点傻,在我看来却是还有几分傲骨的。”
  乔苒抱着双臂斜倚在墙面上,依旧没有打断赵悯生说起那些往事。
  赵悯生叹了口气,继续说着:“那时候我们也算是无话不谈,我以为我三人之间是真正的不因权势富贵而结交的知心知底的朋友。”
  “你那不是知心知底,”甄仕远忍不住插话道,“有因权势富贵而结交的朋友,也有因同是落寞不得志而结交的朋友,你们三个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到底,是因为三人那时皆郁郁不得志,赵悯生开着一家清贫的书坊,日子拮据;王林翰祖上留了些薄产,希望他能读书出头成为“翰林”,可显然王林翰不是那块料;而薛怀喜好丹青,却并无天赋。
  他们三个其实从未知心过,是同样的郁郁不得志需要寻个发泄口而已,怕是从头至尾也只有赵悯生一个人觉得他们是知心之交。
  听甄仕远这么一说,赵悯生怔了片刻,半晌之后,不由苦笑了起来:“或许大人说的是对的,是我一直一厢情愿而已。”
  “一日我们在路边的酒馆喝多了,见薛怀对着他那支笔发呆,我便笑说‘你再看,这笔也不会自己帮你作画’,薛怀当时愣了一愣,忽道要这是支神笔,真会教人作画就好了。《书生神笔传》最开始就是那么来的。”赵悯生叹道,“我们借着酒意,就说起了这故事的大概,就是一个人借着那支笔最后平步青云的故事。”
  乔苒听到这里,眉心微微拧了拧:“那不就是最新一册的结局?”
  女孩子这句话让赵悯生一愣,随即忽地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释然:“那本比《书生神笔传》卖的更好的话本子我也看过,先前我还以为话本子里写的那些乔大人你查案的故事都是写话本子的徐十小姐编纂的,毕竟徐十小姐一向颇有才名。不过,眼下你站在我面前,我方知话本子里的你比之真正的你是远远不如的,你比话本子里的厉害多了。”
  这样由衷的夸赞让乔苒怔了一怔,随即向他道了声谢。
  甄仕远见状也不由“咳”了一声,表示了一下他这个上峰的存在感,而后道:“我大理寺的案子自然不是从未亲历过案子的徐十小姐能写的出来的。”
  徐十小姐听说的查案故事是哪里来的真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从徐和修那里听来的,这般一个传一个的传到徐十小姐耳中,再加上写话本子编排故事情节润色什么的,出来的话本子能叫大理寺女官查案的故事吗?那分明已经成了“大理寺女官和阴阳司天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甄仕远一时想的有点多,好不容易帮那话本子重新取了个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听起来怪不正经的。
  真是的!一把年纪他乱想什么呢!
  那边乔苒和赵悯生还在聊着。
  “不错,这个结局与其说是王林翰写的,不如说是我希望的。”赵悯生苦笑道,“不过,看坊间大家的反应,大抵我终究不是写话本子那块料的吧!”
  “话本子里的是故事,并不是真正发生的事,”这个时候了,乔苒也不在意多说几句,“虽说很多人看话本子是为了消遣放松打发日子,好的结局是不少人乐意看到的却也要看到过程。《书生神笔传》的故事里那书生自己从未努力过,一味全靠那支神笔帮忙,如此不劳而获的人又有几个是属意看到他有好结局的?”
  故事虽然是故事,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懒汉会叫世人看到愤怒,因此群情激奋。
  “写话本子也要考虑现实,比起你这个结局,薛怀写的那个结局才是我等看话本子的更想看到的。”
  赵悯生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从最后一册话本子出来那一天,我的书坊被人捣乱就知道了。”
  那些看《书生神笔传》的看客并不想要让这个书生有个好的结局。
  “那天他看了王林翰写的结局之后大发雷霆,一边说我等毁了他的心血一边又很快冷静下来问我等要钱,他要的太过,王林翰愤怒之下便推了他一把,而后扬长而去。”赵悯生说起那日的事,神情还有些复杂,“王林翰走后,我同薛怀说要他再写一本别的话本子,他却道他钱赚够了,要离开长安,去洛阳、金陵这等地方走遍山水,以求画出一幅真正叫世人心服口服的画作。”
  “大人,你也瞧出来了,即便那本《书生神笔传》赚了不少钱,我手头也拮据的很,书坊里除却少有的几本书是赚钱的之外,其余的都是赔钱的。”赵悯生提及自生的境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自诩清高不贪钱,可没钱当真是寸步难行。”
  “他赚够了要走,却丝毫不考虑我等的境地,我当时整个人脑中早乱作一团了,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赵悯生感慨道,“我那时心里想的全是钱财的事,待到浑浑噩噩走出来时便看到了薛怀解开自己缠绕在胳膊上的纱布,把那两块金片扔到马车里,我当时眼里只有那两块金片,正巧这个时候,那个戴斗笠的男人过来了,薛怀同他争执跳河逃生,而后还让车夫和小厮也跟着跳。”
  “……乔大人你的推测几乎都是对的,那男人看那三个人跳河之后便离开了,我当时心里只有那两块金片,走到河边时,恰巧才跳进去的车夫和小厮要爬上来,河边满是青苔,那天又下了大雪,他们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来,正巧这时小厮看到我便让我来拉他们一把,我便是那时生的恶念。”
  之后的事诚如乔苒推测的那样,赵悯生准备下手,下手前以防万一,去点了王林翰囤积的爆竹,趁着大家都在忙,早看热闹的时候跑到河边,用金片推着车夫和小厮不让他们上岸,以致最后那两个人力竭溺死在了河里。
  “我当时早就被贪念蒙蔽了眼,不对薛怀动手是因为他当时瞧着已经不行了,连挣扎都没挣扎,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赵悯生叹了口气,道,“之后听说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救起来时薛怀还有气,我当时就慌了,以为自己做的事要败露了,只是没想到薛怀又突然死了。”
  王林翰那一推无意间也是帮了他。
  事情的经过至此已经全部解释清楚了。
  乔苒看向甄仕远,甄仕远点了点头,拎着手里的两块金片,道:“结案吧!”
  说实话,这个案子在他们大理寺经手的这么多案子中并不算复杂,而且凶手也不是什么狡猾的,几乎一吓便将事情的真相透露出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大理寺大牢的那一瞬间,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心里都有几分复杂。
  大概是这大半年见惯了各种阴谋阳谋勾心斗角的大案,这一次碰到这样一时冲动贪念而起的案子,反而叫人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王林翰尚且可以算是过失杀人,”甄仕远对乔苒道,“这赵悯生便是再不是个恶人,那也是主动下的杀手,死罪难逃。”
  乔苒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目光却忽地一凝,而后越过甄仕远,看向他的身后。
  甄仕远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望了过去,却见几个身着刑部官员官袍的人正往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刑部的二把手——刑部侍郎季南,而那跟在几个刑部官员身后的刑部官差打头的则是已经见过几次的刑部官差头领周梁——刑部尚书周栋的亲弟弟。
  可以说这一行来大理寺衙门的,除了刑部尚书周栋自己没来之外,已经算是给足了大理寺衙门的“面子”了。
  他倒还能勉强将这些人认个全,一旁的女孩子却是做不到的,不过虽是认不全,眼光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一开口便点出了其中那个真正做主的:“大人,正中那个比你高出一个半头的是谁?”
  她点出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季南。
  这样一点一个准的本事一向是令甄仕远“折服不已”的。
  不过她人点的虽然准,正准备回答的甄仕远听见她这句话脸色却不由一黑: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身高在汉人中虽然不算高,却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季南自己而已。可这样明显的指出他矮了“一个半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她又不是男人,怎么会知道身高这种东西男人一向是极为重视的。
  虽是被那一句“一个半头”气到了,可本着不与小辈一般见识,不与女子一般见识的作风,甄仕远还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还能有谁?刑部侍郎季南,季家一家子都长的特别高大,听说是祖上娶过好几个丝路来的大高个蓝眼睛的胡姬。”
  乔苒“哦”了一声,目光在季南身上游走了一圈,收回了目光,而后自觉的走到甄仕远的身后。
  这个时候,甄仕远这个上峰出面就好了,跟她没什么关系。
  那厢甄仕远已经板着一张“大理寺衙门一把手”的脸,出声了:“季南,你率人来我大理寺衙门所谓何事啊?”
  看着季南大步迈至他跟前,甄仕远脑中莫名其妙的又闪过她方才的那句“一个半头”,眼下这个“一个半头”俯身朝他施了一礼,弯下了“一个半头”跟他一样高了。
  虽然这朝中上下没几个会去对刑部官员不敬的,也没有人会小瞧这位“小小”的刑部侍郎,可官大一阶压死人,没办法,眼下他甄仕远就是这个官大的,“一个半头”也只能跟他一样高了。
  “甄大人。”一瞬的一样高之后,季南直起了身子,低头俯视甄仕远还有他身后跟甄仕远身高差距不大的女孩子。
  这场面莫名的有些滑稽,不看脸,就跟大人在低头看两个孩子一般。周梁“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才咳了一声,连忙收笑不语。
  “陛下听说寄住在怀国公府的一个国子监学生出了事,薛女官求到了陛下面前,道怎的说也是薛家的子弟,陛下便让我刑部盯一盯,待到案子结了,便将涉此案三条人命的所有凶手都带回刑部。”季南说道。
  低着头的乔苒暗道了一句“果然”,这个季南特地点出所有凶手,显然为的并不是过失杀人的王林翰,而是为了赵悯生。
  抓赵悯生……是因为那个带斗笠的男人吧!乔苒抬头下意识的看了高甄仕远“一个半头”的季南一眼。
  第602章 意外
  甄仕远看了眼乔苒,乔苒朝他笑了笑,摊手。
  这意思就是不用插手留人了,甄仕远闪身让开,笑着捋须道:“你们来的巧,案子已经结了,只差一份结案总结了。”
  乔苒在甄仕远身后小声提醒他:“大人,纸面上的东西我已经写完了。”
  所以,方才过去大牢,便是为了看赵悯生留在大理寺的最后一衍,将要问的问清楚了。
  “哦,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甄仕远闻言笑着及时改口,对季南道,“年轻人做事积极,已经备妥了。”
  季南往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在乔苒的身上顿了片刻之后移开,道:“大理寺官员办事果然叫人放心,难怪陛下如此器重。”
  话中有话啊!甄仕远抬头仰视比他高一个半头的季南,微微眯了眯眼,原本脸上还算客套的笑容越发敷衍,干脆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两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有些不耐烦与他们继续周旋下去,可刑部的人来提人,为了大理寺的颜面,他这个大理寺卿一定是要在场的。
  甄仕远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乔苒,道:“你就不必去了,本官送完人回来寻你。”
  这丫头胆子大的很,方才季南莫名其妙的突然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可不相信刑部的人多看一个女孩子会是因为这个女孩子长的好。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被刑部的人盯上的好。
  乔苒低头小声对甄仕远道了声:“大人小心。”
  甄仕远这个上峰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关注事情的点古怪了点,譬如“一个半头”。
  东西早已经备好了,王林翰和赵悯生两个幕后的凶手也未挣扎,而是十分配合的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平庄站在门口目送着甄仕远这个上峰连同几个刑部的官员官差离开,这才转身回去向乔苒禀报。
  “那两个人也没闹,毕竟证据确凿。”平庄说道,“甄大人随同他们一起走的,还要交接一番。”
  乔苒点了点头,顺手翻开桌面上那本话本子。
  原本不过是顺势扫一眼而已,不过在看到话本子的封面时,他整个人顿时激动了起来:“乔大人,看写自己的话本子感觉怎么样?”
  乔苒指着才翻开的第一页,点了点,对他道:“我还没看。”
  没看怎么回答他这个话?平庄摇头叹了口气,踱着步准备去后院看看他的重风。
  鉴于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觊觎”他的重风,而他的重风偶尔也会被某些人所“诱惑”,譬如看话本子的那个。所以,这些天他总会把重风带到后院去,免得被旁人招惹了。
  只是才走了两步,身后那个“诱惑”重风的就出声叫住了他:“平庄,你前些日子带在身边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平庄怔了一怔,回头看向乔苒,顿了顿之后,才道:“这同案子有关系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了好一会儿。
  这目光当真是连掩饰都不掩饰,平庄默默的吞了口唾沫,绷紧了身子:这位乔大人不会当真馋他身子吧!他虽说还是很注重节操这种东西的,可面前的女孩子长的还挺好的,人又是她上峰,真要他献身,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她那个阴阳司出来的阴阳怪气的张天师怕是回头会给他好看……平庄不知不觉的想的便越发远了,人也开始走神。
  直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平庄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而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道:“乔大人。”
  女孩子嗯了一声,蹙了蹙眉,似乎对他走神有些不满,她问他:“你做什么呢?方才问了你好几遍了。”
  问他话了?平庄看着她,神情呆怔。
  这神情一看便知根本没在听她说的话,女孩子不得已再次开口问了一遍:“我问上次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就是个样貌普通丫鬟模样的女子,说是替家里小姐给我的。”平庄“哦”了一声,回道,“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
  他可没有那等第一眼就看到旁人内里的眼力,如果那丫鬟长的跟眼前这个乔大人这等长相,他至少是能记得住模样的。
  “上一次呢!”乔苒提醒他,唯恐他忘了还特意点出,“就是薛怀出事我们在出城途中碰到那一次你身上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也是个丫鬟,样貌比后来那一个要好一些,说是替家里小姐给我的。”平庄说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这等长相被人赠香囊很常见的,这种事我见的多了,不必理会就好了。”
  你不理会,送香囊的就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这长安城虽然有些女子性子野了些,譬如之前案子里那个“豪放至极”的,还有些女子阴阳怪气的,譬如面前这个,不过看上他的大半还是大家闺秀,不会做什么出格事,他已经很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