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杨久安乐了:“你们那一伙还管他叫章少爷?哈哈哈。”杨久安捂着肚子,笑出眼泪:“章年卿,没想到你在那边混的还挺大爷吗。”
  章年卿黑着脸,“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杨久安不过瘾,绕过章年卿,坐到周存礼身边,“真想知道?”
  周存礼诚恳道:“想。”
  杨久安掰着他肩膀,指着章年卿道:“你看他黑不黑。”
  周存礼居然仔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还好吧。”周存礼家在海边,章年卿和他比起来还差一截了。又看看杨久安,老实道:“不过和你们京城人比起来,确实黑。”
  杨久安就等着最后三个字,抚掌大笑道:“这就对了。”
  章府里,陶孟新借着和陶茹茹散步的机会,笑道:“你们刚才在里面干什么,唱戏呢?”
  陶茹茹瞪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你是年哥儿他舅舅,不帮着劝冯先生就算了。还来笑话我。”
  她头疼道:“你都不知道,冯夫人有多难说话。”
  第31章
  陶孟新觑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直接去找衍圣公哭。冯夫人和你一样,谁家孩子谁心疼。衍圣公既然要当月老。总不会一牵线,便松手什么都不管了。”
  陶茹茹没好意思说自己惧见衍圣公,她拽着陶孟新袖子,学小时候撒娇,“三哥,可别人都说。惹衍圣公生气,会触三年眉头的,会冲撞家里男人仕途的。”
  陶孟新失笑,“胡闹。那天德还是衍圣公孙女婿呢,这一冲一喜,正好抵过。”
  陶茹茹还是不想就这么去找衍圣公,握拳道:“我还是再找冯夫人说说吧。”
  说罢,不待陶孟新再说什么,进了内院。
  章年卿一身酒意,刚出大梦京,寒风夹雪粒扑面而来,拍打在脸上。章年卿冷的一哆嗦,酒意醒了大半。这才想起,今天是冯俏的生辰。
  不由失笑,这冯俏的生日可真好。生在寒冬腊月的冬季,任他在哪灌了迷糊汤,都能被这股凛冽的寒风吹醒。
  登门去冯家拜访,正巧逢衍生公也在。三家共聚一堂,其乐融融。
  章年卿私下向衍圣公请教了首届开恩科龙飞榜的事。衍圣公没有急着回答,先让人问冯承辉在哪,让人把冯承辉请来。
  然后慢吞吞问章年卿:“你是怎么想的。”
  章年卿明白他的意思,盯着白烟缭绕的热茶,想了想,如实道:“我对新恩科没什么想法,不过……我现在确实在刑部待不下去了。借这个机会出去也好。”换了个姿势,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只是,刘首辅突然举荐我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就算真的要出去,那也要按我的意思来。不能他想把我放哪就放哪。”
  衍圣公目露不解:“刑部呆不下去?”
  章年卿缄口沉默,目中涛浪火焰,轮番拍击。一息间,脑海中滚过千万种想法。章年卿双手交握,靠回椅子上。笑道:“没什么,一些同僚口角而已。你也知道,张尚书和我们家的关系。难免有些流言蜚语。几次忍不下,和人动了手。闹的张伯父脸上也不好看。他不愿同我爹告状,我也不好让他为难。”
  “原来如此。”衍圣公并不相信,却没有多问。只道:“有想好想去哪里吗。”
  章年卿笑着摇摇头,“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刘首辅想安置我的地方就好。”
  正说着,冯承辉进来了,解下斗篷递给下人,拍着身上的雪。
  衍圣公道:“贤婿,你来得正好。先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冯承辉道:“既然左右都是要出去,不如去江浙一带,那里才子诸多,将来拔头筹的也多。再来,那又是你爹的故乡,你爹说,你不是总跟他嚷嚷没回桐庐看过。正好,这次顺路回家乡看看。”
  章年卿苦笑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新帝对这次恩科十分重视,明年八月份的考试。现在就开始招贤纳士,拟订人选。各州各府,甚至到县级都要亲自过目。我朋友告诉我,是刘宗光亲自举荐的我。”
  “这样啊。”冯承辉目露沉思,忽然想到什么,惊奇道:“你从朋友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前天开泰帝在正德殿议事,只召了刘大人和谭大人两人,内阁诸人全都拒之门外。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天德,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冯承辉以为章年卿把手伸到了內礼监。
  章年卿笑道:“冯先生说笑了,天德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
  新帝继位后,并没有住进紫来殿。饮食起居一直在正德殿,后殿寝居,前殿处理奏折。平日议事都是召人去文英殿。鲜少让人进出正德殿,能进出那里的,只有当年他从齐地带上来的人。
  开泰帝戒备心极强,继位三年来,从来没有一天疏忽过。更是比历届皇帝,都忌讳别人窥测帝踪。甚至有后妃为邀宠,暗地买通小太监打探,都被处以极刑。还让所有太监观礼。
  章年卿眉头紧皱,道:“于外人而言,刘大人举荐我不足为奇。毕竟我是冯先生的女婿,沾沾光也很正常。”顿,“可我们自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江浙固然是好地方,我只怕,刘大人也用的是这个理由。”
  几乎没有人比章年卿更合适了。和景年间最后一个状元,才学毋庸置疑。又在翰林院浸淫三年,该懂的规矩也毋庸置疑。最关键的,在江浙重地,章年卿身为上承和景下启开泰的状元郎,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再加上冯承辉的几点理由。章年卿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去向。
  章年卿扭过头问衍圣公:“孔公,江浙最负盛名的才子之乡或者书院在哪?”
  衍圣公摸着胡子,沉思道:“江南才子,扬州才子,苏州才子这三者之间还争不出个高下呢。何谈具体到某府某地。不过,若说起书院,常州麓山书院,是南方最著名的学院。朝中那些麓山党人串通一气,也是这个缘由。”冷笑一声,“说起来,谭宗贤也是麓山书院出身。”
  这次连冯承辉都惊讶了:“不会吧。我记得谭宗贤不是四川保宁府人吗。怎么会不远千里,跑去麓山求学。”
  章年卿试探道:“是不是和我的情况一样。”
  衍圣公点点头,“不错,谭宗贤父亲在泉州市舶司任职多年,苗将军对外打仗那年,粮草缺失。最终朝堂上推到市舶司头上,就是谭宗贤父亲背的锅。后来没过几年,他父亲就致仕,回乡种田去了。就是不知谭宗贤怎么又当了齐王的门客。”
  章年卿脸上一臊,想起他当年殿试上放厥词就两耳发烫。烧的他无地自容。当初他一知半解,能说的振振有词,和景帝没有戳穿他的百般漏洞,还一本正经的指点他。真是仁慈。
  他在刑部查卷宗这些天,也看到过一些当年的事。知道各种内情后,才明白自己当年有多傻。
  不过,当年的市舶司提举姓李,
  章年卿问:“谭大人……可是改过名字?”
  “不错,李威曾经带儿子给我磕过头,我还送给他儿子一枚印章。他儿子叫李盼,我给他取字闯林。”
  李盼,李闯林。
  章年卿反复念了几遍名字。笑道:“李大人应该对这个儿子给予了很多期许。”
  “可不是吗。”
  衍圣公唏嘘不已。
  章年卿揉了揉太阳穴,心下有了主意。望了望天色,道:“谢孔公,冯先生教导。如今天色不早了,今天可是俏姐儿的生辰,咱们谈的太久了。也该出去了。”
  衍圣公冯承辉点头答应,几人起身,朝正院走去。
  难怪开泰帝会把谭宗贤放在内阁和刘宗光对立,若说当年,刘宗光把持内阁三十余年,上上下下的事,都是他授意的。
  谭宗贤,哦不,李盼要非得找个人报仇,非刘宗光莫属。
  姓谭。
  章年卿扶着衍圣公一边往出走,一边想,这真是有趣。谭本身就是一个冤姓,许多灭门之仇改姓便是姓谭。
  至于谭大人名字里的那个宗,是不是映射着谁,这就说不好了。不自觉笑出声。
  衍圣公打趣他道:“笑什么呢,去见我外孙女就这么高兴。”
  章年卿脸上’腾‘的泛红,低头不语。衍圣公看了一眼冯承辉,压低声音道:“你给我收敛一点。你岳母可都给我说了,你以前在冯家住着,可没少干偷偷摸摸的事。还带着我们俏姐儿出去划船。回来俏姐儿嘴……”臊的说不下去。用拐杖在章年卿腿上狠狠捅了一下。
  嘶,章年卿疼的差点跳起来。
  衍圣公手里的可是梨木瘤五福捧寿权杖,包底朝上两寸都是铜鎏金的。要不是手里还扶着位古稀老人,章年卿早就抱着腿哇哇乱叫了。
  冯俏在宴席上,见章年卿给人敬酒时,腿脚不利索,好像跛了一样。一时焦心万分,只想寻空看一下。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将散,冯俏让珠珠去给章年卿身边的毛竹传话,让章年卿去小阁楼。
  毛竹不认识珠珠,见着好看的姑娘来和他说话。只顾着看她的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珠珠重复第三遍时,怒道:“你是猪吗。”
  毛竹挠着头道:“嘿嘿,我不是,我叫毛竹。你叫珠珠吗。”
  珠珠火冒三丈,举手要打,毛竹抱头躲避,“姐姐,你怎么打人呢。”
  “懒得理你。”珠珠把他扯到一边,自己去找章年卿。
  章年卿早早看见冯俏的背影朝晖圣阁方向走去,想了想,知道她去小阁楼了。小步去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32章
  冯俏又长高了一些,站直时,额头已经能抵到章年卿下巴。
  冯俏眼睛频频往他腿上看。
  章年卿无奈,按了按她的头顶。下巴亲昵的蹭着她头顶,紧紧抱着冯俏。“俏俏,乖一点。”
  冯俏后脑勺被他按在胸膛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十分依恋。
  几个月不见,两人就这么亲密的抱着,什么话也不说,也觉得满足。冯俏靠在他怀里,只觉得章年卿胸前起伏不定,好像很激动似的。
  章年卿胸膛灼热,气息浓烈而陌生。冲击着靠在他胸前的冯俏。
  冯俏的脸被烫的更红了,揉揉鼻子,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像父亲养的马,臭臭的,热热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不,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他身上除了那股陌生而浓烈的气息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皱皱鼻子,仔细嗅了嗅,是了,还有他熏衣服的冷梅香。
  章年卿失笑道:“你在蹭什么啊。”
  冯俏害羞埋在他怀里,不肯说话。
  章年卿掰着她的脸,左右端详,冯俏眼睛红红的,充满担心。章年卿看的愧疚,不禁问:“怎么又哭了。”冯俏不说话,章年卿急了,捧起她的脸,“快说,不然大刑伺候。”故意阴沉下脸。
  冯俏噗嗤一笑,灿若花开。“你平时就这么审犯人吗。”
  冰天雪地,珠珠四处找人,边跳脚边搓手,左右不见章年卿,索性自己回去了。
  章年卿呼出一口白气,抵着冯俏额头,眼神深邃,低声道:“俏俏,不管我在外面如何,都是为了将来你跟在我身边过的开心。你若看见我总是哭,会让我很挫败。”唇印上去,亲亲额头。牵着她走到避风处,坐在书架后,将冯俏拉着坐在腿上,用大氅裹在怀里。
  冯俏低着头,在大氅里摸了摸他的腿:“你的腿怎么了。”一方面是真的关心他的腿,一方面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接。
  她知道,章年卿没有撒谎。章年卿是个很努力的人,她身边所有小姐妹都这么对她说。大家都说她许的人家好,她外公给她挑了个好夫婿。
  凭章年卿的家世,大可以在翰林院混个闲散,或者回洛阳当一个雅名风存的贵公子。
  但他没有,从两榜进士到翰林院修撰再到刑部员外郎。一步一步都走得很踏实。很多人活到四十岁,也达不到章年卿不及弱冠之龄的高度。
  冯俏固然明白,这里面抛不开章冯孔陶四家人的暗地支持。但最关键的,是章年卿扶的起来。给他一根瘦细的木枝,他都能物尽其用,在被金刀砍断之前,划出自己最大的势力范围。
  冯俏抬头望着他,章年卿长的很像他父亲,不管是脸型还是轮廓。唯有一双眼睛像极了陶孟新,都说外甥肖舅,他却只跟了一双眼睛。冯俏饱读诗书,此时此刻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只觉得,章年卿看着人的眼神,很闲适,懒懒笑意透出。看谁都有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可偏生他是读书人,人又黑一些。温目寒芒压着儒雅才气,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矛盾,就好像凌厉裹着温和,温和又藏着凌厉。没有一个词可以砸准,好像不管用什么词,不是利刃锋刀一劈为二,就是被棉花白团吞进肚子里,裹的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