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叶皓东主动伸出双手,脸上露出少年的稚嫩,神色略显慌张,语气却谦虚平稳:“在老五烧烤店门前,他拿枪要杀我,结果被我打死了,别人说他叫山龙军,另外,有几个人帮忙把要帮他打我的山龙虎也制住了,现在还在那呢。”
  江威熟练的给叶皓东戴上手铐:“快带我过去!”
  在李卫东的主持下,现场被保持的很完好,江威带人赶到的时候山龙军早已咽气多时,手上还拿着那把发射了一枪的改造土枪。砸死他的‘凶器’正四平八稳的放在一边,相关人员除了跑了的山龙惠外,一个不拉全在这里。接下来的程序就简单了。所有人带回去问讯,该抓的抓,该放的放。
  派出所审讯室内,人民专政的那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手段一上,唯一还想嘴硬的侯三儿立马怂了,老老实实交代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从山龙军冒险潜回来给弟弟出气,找人暗中打探了叶皓东的行踪,到今晚事发全部过程撂了个干净,只是这小子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丁大伟跟保力刚是什么路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对于李卫东,保力刚和丁大伟,派出所采取了问讯的方式。三人中,保力刚和丁大伟只承认与叶皓东认识但并不熟,李卫东却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跟叶皓东的关系。并且交代自己当时方便去了,听见枪响,回来后正看见山龙虎冲向叶皓东,于是就配合保力刚将山龙虎制住了。三人都是老跟派出所打交道的,口供中又没有破绽,警方又没什么理由给他们上手段,最主要的是他们抓住了通缉要犯山龙虎,冲这几点,江威没找他们麻烦。
  派出所的临时羁押室内,江威坐在叶皓东对面,二人目光平静,对视良久。
  江威:“小子,手够黑的,这事儿完了,等你出来,这太平门儿道上你就是头一份儿了。”
  叶皓东:“叔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江威:“行了,别装了,你那几个同伙已经都交代了,你们几个合谋引诱山龙军兄弟出来,再由你这个未成年的亲手解决山龙军,这个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可实际却有几个破绽,被我一指出来,那个保力刚就全撂了。”
  叶皓东先是一惊,但很快定下心来,保力刚那个闷葫芦话少但心里有数,又最讲义气不过,说丁大伟撂了,甚至说李卫东撂了,叶皓东都难免心里犯嘀咕,唯独保力刚,叶皓东相信绝不可能。面前的雷子在诈自己。他表情不为所动,继续扮天真:“叔叔,我还是听不明白。”
  江威本来想的是那三个人里保力刚看起来是最木讷的,说他撂了应该比较容易让叶皓东相信,却没想到正是这句话让他露怯了。
  叶皓东的反应虽然有点出乎他意料,但还不能让他知难而退。他微微一笑:“嘿,小子够能装的,不过你主意再正也没用,不服气是吧,那我就说说你们这个计划里的破绽,首先你身上的棉袄就是一个破绽,你们这帮小崽子,平日不打架的时候一个个臭美的邪乎,怎么可能穿的像你这样,跟个棉球儿似的。”
  叶皓东:“叔叔,我这几天怕冷,你看我现在还冷得直哆嗦。”
  江威没理他继续说道:“还有那个丁大伟,满太平门儿街面上的混蛋,哪个不知道他跟山龙军之间的仇有多深,怎么就那么巧,单单是他出现在那,还帮了你的大忙。”
  叶皓东:“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也是山龙军兄弟恶贯满盈,丁大伟没有趁机打击报复,他那叫见义勇为。”
  江威闻言笑了,这小子总算说了句在行的话,可惜却没一句能构成有效口供。
  江威:“不装了?”
  叶皓东:“看您不喜欢我叫您叔叔,所以不叫了,但在我心中我还是如同尊敬叔父一般尊敬您。”
  叶皓东外表圆滑内里老练镇定的表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江威表情严肃,但心中却有点欣赏,不无善意的嘲讽道:“别套,咱没那层关系,我也没那么老。话题一转:你小子本来是正当防卫的,可惜你不该刺山龙军眼睛那一下,不过即便是这样,你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个防卫过当,你还没满十八岁,我估计用不了几天你就又可以继续兴风作浪了。”
  叶皓东:“有您这尊大神在这镇着,谁敢兴风作浪,我看您对我真有误会,我真不是那号人。”
  江威这会儿已经明白,这个之前籍籍无名身世清白的小孩儿绝不简单,在他身上套话还不如把李卫东抓回来靠谱。这件案子案情明朗,派出所反应迅速,重要人犯悉数落网,尤其是被通缉已久的重犯山龙虎被活捉这件事,有可能让太平门派出所至少受个嘉奖什么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江威觉得实在没必要盯着叶皓东不放。
  江威:“你是不是那号人,现在下结论还早点,我希望你不是!这件案子我们已经移送上级机关,按照正常程序,你的事已经进入司法审查阶段,下一步我们会把你送小孤山看守所,在那里你得一直呆到你的案子审判结束。”
  叶皓东:“我可以见一见李卫东吗?”
  江威:“你不想见一见家人?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用告诉他们?”
  叶皓东:“老爹去年刚没,家里就老娘带着俩哥哥,不见了,免得给她老人家添堵,我怕吓着她。再说我这点儿事也大不了哪去,保不齐几天就回家了,见不见都一样。我以前也三天两头儿的不回家,没事!见李卫东主要是跟他交代一下生意上的事情,我开了家物资回收站,需要他替我照看一下。”
  叶皓东的身世让江威感到有点不舒服,也让他对面前这个跟自己那个小妹同龄的男孩儿有了一丝同情之心。
  “你现在的年龄还不具备独立承担刑事责任的资格,按照正常程序,我们必须要通知你的监护人,但鉴于你的情况特殊,而你个人的表现又很成熟,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你的家人,需要你家人出面的地方我会通知李卫东,你同意不?”
  “谢谢你。”叶皓东一扫之前的无厘头架势,眼睛里放着光芒,认真的说道。
  第六章 小孤山看守所初体验
  临去小孤山看守所前一天的下午,派出所的接待室内,叶皓东与李卫东在一位警员一旁监督的情况下会面了。
  李卫东:“听江所说你要去小孤山那边了?”
  叶皓东一撇嘴,混不在意:“嗯,明天的事儿。”
  李卫东:“收购站这边你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开业?具体事情怎么办?你给我个章程,这种有难度的活儿我怕我弄不好,你不在,我心里没底。”
  叶皓东:“明天就开业,让刚子多买点鞭炮,弄出点动静来;再请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吃顿饭;干这行算是个积德的事儿,节约能源还保护环境,但也不是说跟违法乱纪一点沾不上,我给你讲,你要记住了,收旧物的时候只按照旧物的价格收,无论是纸张陶罐什么的,如果不是按废旧物品处理的东西,不管有多大便宜也别占!另外还有关于金属方面的,首先电缆和光缆绝对不能收,完整的金属零部件也不能收!总之就是可能违法的事儿一点别沾就对了,多挣不了几个钱,回头再弄一身骚,东西你带着刚子先收着,不必急着卖,分门别类在咱那院里摆好了,等我出来自有安排。”
  一顿又红又专的言论听的一旁监督的民警频频点头。
  叶皓东说一句李卫东记一句,见叶皓东交代完了,李卫东想起了一些关于小孤山那边的事,他不无担忧道:“号子里有号子里的规矩,新进号子的头一天有个节目叫做‘服水土’你要注意下。”
  “服水土?什么意思?难道是新进去的会水土不服?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叶皓东转头对着身后的那位警员笑问道。
  身后的警员很是博学的一笑,却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是会心。
  李卫东:“就是由头铺或者号子里的老犯人折磨新来的一顿,还有在号子里千万要注意,得罪谁都别得罪干部,有事要喊报告政府,别没大没小的瞎叫,容易挨收拾,我托了在那边的朋友照顾你,进去后你留意下,他叫段宏伟,号子里的人都叫他‘鬼六儿’,另外,你还要小心侯三儿,他这次犯的事儿也不够重判的,估计下一步也得去那,这小子是个老号子,路面比你广,当心他找你麻烦。”
  叶皓东爽朗的一笑:“狼行千里吃肉,李哥你放心,咱是揍人的,走到哪也不能吃亏。”
  一旁监督的警员听他俩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咳嗽一声。
  叶皓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笑:“您别咳嗽了,这就完了。”
  兄弟二人握手告别,叶皓东看着李卫东出门前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怅然。李卫东作为‘过来人’带来的消息对于叶皓东的影响,终究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所谓。想到不久后将要面对的新环境,叶皓东隐隐有些惴惴不安,同时又似乎有些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一溜儿的人犯排着队接受完体检,再去领取个人物品。身体基本发育成熟但脸上却依旧稚嫩的叶皓东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往前。
  “所谓的体检只是询问一下你有没有传染病史,另外顺便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夹带。今天日子比较特殊,公主岭那边的看守所因为地下水渗漏,牢房塌了一大片,于是一群犯人被临时安置到小孤山这边,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犯排队。”站在走廊里有些无聊,叶皓东身后的那位自称叫‘二鼻子’的混子,一副诲人不倦样子,布道一般传播着闻所未闻的‘江湖’规矩。
  体检的过程绝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终于轮到叶皓东了,一位中年警员面无表情对叶皓东说:“把衣服脱了。”
  叶皓东照办,警员又道:“脱光,连裤子都脱了!”
  在中年警员毫无生气的眼神下,叶皓东很不适应的脱了个精光。
  警员的目光犀利,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确定叶皓东没有性病和皮肤病。
  警员:“有没有结核或者肝炎一类的传染病史?”
  叶皓东:“没有。”
  警员:“好了,去那边剃头照相,领卡领衣服去。”
  离开区分局监狱管理所的办公楼,叶皓东跟众人犯在四名押运警员的指挥下,一起坐上虽四处漏风破旧不堪,但钢筋鳞立十分‘安全’的广州大客,一路无话,来到小孤山看守所。
  映入叶皓东眼帘的是青灰砖落成的高大围墙。高高的岗楼上,武警大兵挎着枪来回巡视,漆黑的大门仿佛黑幕挂在那里一般。客车停在大门前,负责押运的四名警员里,为首的将相关的证明材料通过一个镶嵌在墙里的小型升降装置递了上去。核查无误后,上边的大兵按动机关,那座黑漆漆的大门纹丝没动,只一旁的小门被自动开启。在押运警员一板一眼的指挥下,人犯们纷纷下车,叶皓东也随着人流通过了那扇小门。
  这是一个灰色的,由钢筋和青砖构建的世界。两排青灰色的平方被隔离成了一间间狱室。每个狱室两米多高的位置都有一扇直径不超过六十公分窗户,窗户上无例外的镶嵌着直径粗野的螺纹钢筋,窗口处隐约能看见勉力向外张望的人犯,无例外的都是光头。
  建筑的正门上写着偌大个5字,这让叶皓东想起自己的新衣服上面的那个编号506,大概这就是506里那个5的来历吧,看来这里边跟这个院子规模相同的地方最少还有四个。
  连同叶皓东在内,一起下车的人里边有六人被留在这个院子里。一位带队的警员拿着代表了他们身份的手续,把他们押进一间办公室。
  热气带着茉莉花茶叶的清香袅袅飘出杯子,上午十点半的冬日照耀下,光线流转显出几分迷幻的色彩。叶皓东吸了一口熟悉的香气,眼睛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看的入神,心中的忐忑却渐渐平息下来。负责接收叶皓东他们的老警察表情一点也不迷幻。很程序化的接过押运人员递过的人犯资料,随意的放进墙角的大铁柜子里。随后,在押运人员手上的表格上签下一个名字:关茂林。叶皓东的位置比较好,正好看清了这三个字,写的不赖。
  押运人员走后,老狱警关茂林从墙上摘下巨大的一串钥匙,铿锵的金属声很悦耳,阴暗狭窄的走廊里老狱警苍老的声音响起:“郭保坤!”
  一个身材肥硕,满脸酒刺的中年犯人从大约是厨房的房间里跑出来。叶皓东从他来的那个方向隐约闻到了一丝蒸面食的香气。犯人满脸堆笑,圆胖胖的脸好像个喜面佛,和蔼谦卑。
  中年犯人:“到!”
  关茂林:“带队,搜身。”
  国宝困在前,一行人走过,每个狱室门上的窗口都挤满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的犯人,被堵在后面的,甚至在里边跳跃着,人人的表情似乎都有着迎接解放军进城的热情,仿佛迎来了新年礼物一般雀跃不已。
  关茂林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跟在他身后的郭保坤脸上的谄媚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肃杀,犀利的眼神在每个狱室的窗口扫过,窗口里边的犯人们顿时噤若寒蝉,整个建筑里气氛都为之一肃。
  在关茂林的示意下,郭保坤对叶皓东六人又一次进行了搜身。他搜的很仔细,对每个人都轻轻的问了几句话。叶皓东是最后一个。
  郭保坤:“第一次?”
  叶皓东:“嗯,大姑娘上轿。”
  郭保坤一笑:“看样子,年纪不大吧,小崽儿嘴够贫的,什么事儿进来的?”大概是被叶皓东那句大姑娘上轿刺激到了,老家伙手上依旧不停,摸摸捏捏搜查的格外仔细。
  叶皓东语气低沉:“虚岁十七,杀人。”
  郭保坤的手明显一顿,然后快速的收了回去。看了一眼一旁的关茂林,请示道:“报告政府,没有异常。”
  关茂林:“搞什么?你郭保坤什么时候学会报告政府了?”
  郭保坤:“这不是来新人了嘛,给他们示范一下规矩,得让他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甭管他在外面曾经多风光,到了这儿,是龙得让他盘着,是虎也得让他卧着。”
  关茂林点点头:“行了,少整这些没用的,跟我过来吧。”
  叶皓东一行跟着关茂林,心细的叶皓东发现每到一间狱室门前,里边的犯人们便会流露出只有压抑着渴望与兴奋才会有的表情。
  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把着东面山墙的6号狱室门前,押着叶皓东和另外一名面黄肌瘦的犯人来到铁门前,关茂林面无表情打开铁门,口气干脆:“进!”
  随着关茂林与郭保坤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叶皓东怀揣着三分忐忑,四分好奇和三分不在乎,心情复杂的打量起这所只有二十平方米不到狱室来。一铺大炕贯穿东西占据了房间里大多数面积。炕上几副破破烂烂的铺盖叠的很整齐。擦拭的极干净的水泥地面上规则的铺着几片拆散的纸箱板,门口处有一个小水槽,却没有水源,水槽的旁边倒是一个水桶和一块抹布。
  房间里有原住民六人,这会子正一拉溜儿的坐在炕沿上,最东边三十来岁的马脸汉子铺盖占据了最大的地方,看的出来一屋子人里边属他的气场最强。余者往下分别是一个中年人,两个不到三十年轻人,两个比叶皓东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六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个字——瘦!叶皓东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房间里的人,这六个人也在打量着叶皓东和另一个新来的犯人。
  彼此眼光照会,叶皓东不先说话,马脸汉子一伙也沉得住气,房间里气氛陡然变得压抑,空气顿时凝固。
  “各位大,大,大哥好,我,我,我新,新,新来的,我叫,叫‘黄毛儿’。”怯怯的声音来自另一个新人。
  炕上六人还能绷住面无表情,叶皓东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各位大,大,大哥好,我,我,我也是新来的,我叫,叫叶皓东。”同样的话,只是语气里少了黄毛儿的怯懦,听在炕上人耳朵里格外刺耳。
  第七章 史上最牛的服水土
  马脸汉子面沉似水,松了口气,终于开口:“什么事儿进来的?以前进来过吗?”
  叶皓东没吱声,黄毛儿抢着答:“进过一次少管所,这是第二次来这儿,上次因为盗窃,这次是因为打架。”屋子里的气氛不在像刚才那么压抑,黄毛儿讲话也流利起来。
  马脸汉子点点头:“嗯,知道规矩吧。”
  黄毛儿:“知道。”
  马脸汉子把头转向叶皓东问:“你呢?”
  叶皓东答:“第一次,杀了一个人,不知道规矩。”
  举座皆惊。
  马脸汉子不愧是魁首人物,见多识广,很快镇静下来。道:“给……叶皓东是吧,以后就叫你小叶了,黄毛儿进来过,给小叶示范一下规矩吧。”
  黄毛儿很积极主动:“好,请大哥点步儿。”
  马脸汉子没说话,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中年人,中年人心领神会:“新来就是客,就先请沙发就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