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陈生想去找,可他一时没能找到。他苦恼地注视着女主,突然与曲清池说了一句:“之前虽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但那时不知你是小圣峰首座,现在知道你是小圣峰首座,却又觉得你不像那位传闻中的首座。”
  “为何觉得我不像?”曲清池捏着手中的泥娃娃,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蛮横无理喜怒无常?还是因为我道貌岸然心术不正?”
  陈生:“……”如此直白,令人不知该说什么。
  这话女主好意思说,陈生都不好意思听。
  他倒是十分了解自己……
  “都有,”陈生嘴角抽搐:“我曾听闻首座不同流俗与人和善,所以现下十分不解首座为何变得如此寡廉鲜耻。”
  “啊,”曲清池拿起茶盏小抿一口,想了想,冷静地帮陈生分析了一下,平静地说:“大概是因我快入魔了,所以我想……左右正道都容不下我,我不如提前去走魔修的路子。”
  ——你走得倒是比别人快一些。
  拿起茶盏准备喝水的陈生下意识吐槽一句,起初没反应过来女主说的是什么,随后反应过来时他身体一震,茶盏中的水洒了一半在桌子上。
  曲清池见状放下手中的那杯水,自然地拿过陈生手中的茶盏,温和地将洒在桌子上的水擦干净。
  他说:“我开口时你先别喝水,省得呛到,怪不好受的,”这话说完他又说:“我想你是了解我的,那你应该也晓得,什么正气凌然不同流俗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我其实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人,只不过因身处小圣峰,小圣峰只容君子我才装装样子。”
  晴日落下惊雷。
  陈生被这雷击弄得头脑一片空白。许久之后,三个念头从变成浆糊的脑内挤了出来,他望着十分坦然的曲清池,见他气定神闲地说出入魔这等大事,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曲清池见他此刻呆傻的面容倒是觉得有趣,和气地说:“可如今我都快入魔了,这君子的样子还装给谁看?”
  你倒是不以为意地接受了!
  入魔这么大的事你倒是抗拒一下啊!
  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曲清池不去装君子的道理他都懂,不过……“你为什么拿我的衣袖擦桌子?”他横眉怒目地从女主手中抢回自己的衣袖,缓了两秒才注意到衣袖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急忙追问:“真的假的?”
  女主抬起手掌:“嗯。”
  他将手伸了过来。
  一个红色的火焰清楚的印在手心中。
  陈生定睛一看,只有顶端的小火苗是淡红色的……
  这团红火是修士入魔的标志,女主这个狗子还真的没有骗他!
  看那只剩一点没红的小火苗,他还真是处在入魔前一秒!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说得如此轻巧?
  天可怜见,女主上辈子没入魔都像魔,这辈子若是入了魔,变成那疯子一样的魔修,他的日子可还能好了???
  魔修可是神志有别于常人,疯起来别说吃人就是吃自己的都有!这样磨人的属性要是叠加在女主的身上——不敢想!
  陈生的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上一世女主并未入魔他都活得如此艰难,这次女主入魔他还有明天了吗?
  不过女主为何会入魔?修炼途中心魔入侵才会入魔,而心魔指的是心中杂念,心若静便无杂念。
  女主的心又称铁石心肠的肠,岂是一般人能乱得了的?
  上辈子女主的修行之路可是一路顺到底的!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陈生刚在心中愤愤不平转念又想起,这辈子女主出现的日子不对,好像还真的不是修行结束才来的……这一切是不是与他改变了剧情有关系?
  察觉到这点,陈生的内心充满了悔恨。若是要问,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地后悔!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偷偷瞧了曲清池两眼,现实的陈生静静地搬走自己的椅子,然后老实端坐地坐在女主的对面,和颜悦色地说:“首座为何会入魔?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曲清池说:“我有一样法器不见了,因此受了点影响,入魔只在一念之间。”
  “……”那你可要把持住你的念。
  闻言陈生默默地离他再远些,他坐在桌前一米的位置,挨着左侧屏风,爽朗一笑:“对了,首座,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曲清池弯起眼睛:“我们再说我待你不同,我钟情于你,而你不喜我将你放在心中。”
  “这就是我的不对了!”陈生听到这连忙举起手,把手放在胸口,一本正经地说:“刚才心浮气躁,未能听懂首座的意思,如今头脑清醒反应过来,觉得首座说的都对!只要今后首座不插手我的事,不干预我的决定,首座愿意将我放在哪里都行!其实我这个人最喜欢别人待我不同了。”
  “那就好,”目的达到,曲清池不在胡搅蛮缠,体贴地说:“如今天色不早了,你今日又受了惊吓,还是早点安歇吧,至于寺内访客……我会看着处理的。”
  这话说完,曲清池站起身,陈生哎了一声:“首座是想要怎么处理?”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陈生放轻了声音:“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有一次我去夜游,他们忧心到都吓哭了。”
  曲清池听完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晓得应该如何做了,你安心吧。”
  这话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人来到门口时听到一句犹豫的——
  “你快入魔的事有没有跟掌教说过?”陈生沉吟片刻,终是提了一句:“若是说了,郭子应该有法子帮你。”
  听他这般说曲清池侧过脸,眼内情绪复杂。思来想去,他与陈生交了实底,“郭子在十年前就打不过我了,我解决不了的事郭子更解决不了。”
  现在的他已经比小圣峰掌教厉害了?
  心中涌起一团迷雾,来不及细想,陈生先关注眼下,“这是没法子的意思?”
  “有,”女主打开门,瞥了一眼手中泥人,接着轻轻一晃将泥人还到陈生怀里,然后转过身看向陈生,见陈生又挪位置,如今贴在墙角,坐姿老老实实,心中有几分好笑,从而多说了两句:“找到我修炼的法器,将我的心魔转到法器里便无事了。”
  陈生不知道他丢的是什么法器,这事上辈子女主还真的没提过。
  他困惑地回想了一下,说:“虽不知道你丢的是什么,但……入魔这么大的事你跟我说好吗?”
  曲清池微微睁大眼睛,故意逗他,意有所指:“你知道的事挺多,不差这一两件。”
  话音落下,他缓缓关上陈生的房门,将那张在他如此说后露出震惊表情的脸挡在门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了一句:“他真的很了解我。”
  他一边说,一边慢步向客房走去,明明身旁没有人,却像是在与熟人交谈,留下一句令人头皮发麻的——
  “萧疏,他没有撒谎,你也没有猜错。”
  第21章 可怕
  花几上的青瓶中放着随手摘来的佛铃,原本瓶内摆好的兰花被人一把抓起,随意地扔在深褐色的木板上,一旁陪着兰花的还有随身的武器。
  长剑与短刀都是随手一扔,完全没有珍视宝物的观念,曲清池悠哉地倚在窗前,望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千衫寺,忽然轻笑一声,说:“你说,他今夜能合上眼吗?”
  微风自窗而入,轻抚身后竹帘,竹帘上红绳轻轻晃动,素雅整洁的客房内没有其他声响,看似只有曲清池一人。
  疯了。
  陈生冷着一张脸,背对着门,正面对着花几上的兰花,盯着白瓷瓶身许久,混乱的思绪似乎不可控制地化作水钻入瓶中,又在瓶内变成无数杂乱的线团,理不清道不明。
  曲清池不对劲这点陈生是看出来了,但因太过在意曲清池的到来和改变,导致他迟迟没能反应过来曲清池是哪里有问题,一直被动的由曲清池牵着鼻子走。
  如今曲清池走了,他一人静坐,立刻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表现得太了解曲清池了。
  “他很了解我,也很怕我。”
  曲清池将手伸到窗外,似乎在触碰什么肉眼难见的东西,他笃定地说:“他见到我是又惊又怒,可我们上一次分离时他待我并无不同,就算现下因我他遇上了烦事,但在与我重逢时,他也不该是震惊气愤到——恍若我不该是我的模样。”
  而且,他的态度显得不对。就算这一世曲清池不再是女人,他也不该表现得如此不自然,毕竟两人初次分别时的关系还算不错,加上小圣峰又是名门正派,曲清池在外名声很好,两人重逢他根本不应该露出那副表情。
  就如同曲清池所说的一样,曲清池伪君子的表现让旁人没少给他加分,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一直觉得他是个德才兼备的真君子,名声好到就算后期陈生知道他是首座,应该也只会惊讶一下,不该是惊怒,不该是意外,不该是惧怕。
  他应该先是错愕,然后是明白曲清池的到来对他有好处,知道曲清池一定能帮他解决他带来的麻烦,所以面对曲清池时,应该是惆怅中带着轻松,而不像是现在……
  想到这点陈生捂住上半张脸,眸光微闪。
  麻烦了,按照常理来讲,他这个凡人要想解决所有难事,只能将期许放在曲清池身上。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他看到曲清池时是轻松多过愁意。
  现在的曲清池应该是现在陈生的希望。他解释不了他看到曲清池会避如蛇蝎这点。而那曲清池是何人,怎会看不出来他的改变。
  当曲清池看出端倪后,肯定会想他为何会是这个态度。
  “他见我拿起泥人神情紧张,按理说这泥人在他身上,是他的东西,我拿着算是不问自取,好不占理。他若是心中无鬼,若是不怕我,大可质问我,而后再理直气壮地要回来。这才是寻常人的做派。”
  而他却表现得很紧张……
  陈生紧皱着眉。
  泥人在曲清池手中,他却一未直接要回来,二未问曲清池为何拿他的东西,反而是曲清池先提起,他才紧张地接话。
  “可你看他讨要的动作,”曲清池想到这里笑逐颜开,一双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不是讨回的姿态,而是在向我索取的姿态。这也就是说在他心里,他认为这个泥人该是我的,所以他怕我不给他,这才会用索取的样子。
  可这个泥人明明是从他袖中拿走的,他为何会怕我不给他,反而来跟我要?”
  曲清池一定会想,为什么他会索取而不是讨回。会想他为什么会认为泥人是曲清池的。
  想到这点陈生揉了一把脸。
  “还有,他很在意的我一举一动,每当我摸剑鞘他语气都会缓和下来,八成是知道我烦躁时喜欢摸剑,而这也表明他不想与我争执,所以……”
  所以曲清池才会前期与他讲歪理,后期发现他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弄僵,不想硬碰硬,就改了说辞,一半诱哄,一半强势,完全是在根据他的态度进行改变,是在观察他的反应随机应变。
  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三言两语就能摸清你的心思,清楚说什么能达成他的目的。能一边与你长篇大论,一边想好接下来的语言陷阱。情绪控制力也是一绝,让人找不到松懈的一面,完全没有可趁之机。
  也正因如此,陈生才会如此防备女主。其实交谈之前陈生本不想退让,他想赶走曲清池,可与曲清池交谈下来的结果却是曲清池留了下来。
  在这段对话里曲清池占尽优势,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
  “陈生,字遊台,望京南柳人士,家住城南槐坡,今年二十有八,祖上曾在京为官,虽是世家大族出身,但家道中落,身无灵根惠法。”曲清池收起手,懒散地说:“可就是这个身无灵根惠法的人却能看见异物,可埋土出物,懂得如何查鬼问道,也懂我掌心印记是何意。你说,怪不怪。”
  怪极了。
  而且他表现得太过了解女主,得知女主最真实的一面并未惊讶,仿佛女主的无耻蛮横是理所应当,忽略了现在的女主与他关系不深,他不该知道女主的真实面。
  他真的是太傻了,在之前的交流中,他笑曲清池承认自己无耻的态度坦然,却没想到这有可能是曲清池的试探。他们两人之间真正可笑的不是说出自己不要脸的曲清池,而是他。他没能听出曲清池如此明显的试探,还在那里洋洋自得……若不是后来曲清池见他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临走时提了一句,他可能还是不会发现这一点。
  发现他如今解释不了他这个凡人怎会懂得这般多。解释不了他这个之前都不知道曲清池真实身份的人,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了解曲清池。
  还有,曲清池曾在他约郭齐佑出去的时候说过一句——“我以为今日这遭会让你走够了。”这句话起初听来没什么特别,但仔细一想还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若曲清池与他是偶遇,若曲清池是看他在人群中疾走被异物缠上,必然会认为他在逛街看集,是不会说出这遭会让你走够了的话。毕竟“这遭”指的是不好的遭遇,走够了则指出他知道陈生在外已经逛了很久。
  如果他是在陈生离开青楼后遇见的陈生,他是不会说出这句话。这句话一开始就是暗指——今日这些麻烦还没让你尝到苦头?
  若是如此想,就能解释得了曲清池为何会说这一句。而这也就是说,陈生去青楼那时曲清池就已经在了,他甚至看到了陈生躲避异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