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徐玉郎接过来,按了半天也没打开,说:“你哄我呢!”
  安氏笑了起来。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您好歹也让我知道您是谁才行。”
  徐玉郎看了她一眼,起身脱了外面的常服,露出里面的短袄并马面裙。
  安氏有些发愣,这位是个姑娘!
  “孝慧太子,是我父亲。”
  “原来是真的?”那妇人说道,“原来庶人闻人瑾说的是真的,孝慧太子真有血脉留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骗你?”徐玉郎问道。
  安氏摇摇头。
  “您跟孝慧太子一模一样,这长相,不可能骗人的。”
  “那就把这个打开吧。”
  徐玉郎说完把锦盒扔回给安氏。
  安氏接过来按了按,打开锦盒之后,把宣纸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呈给徐玉郎。
  “这不过是个药方。”徐玉郎说着看向安氏,“这怎么给柳贵妃定罪?”
  “这个方子是当年孝慧太子妃风寒的时候太医给开的。”安氏说道,“其实当时孝慧太子妃已有身孕,只不过月份尚浅,她她自己都不知道。柳贵妃买通了太医,把药方换了。孝慧太子妃喝过之后,也不过就是以为月事迟了一些罢了。这药性霸道,太子妃能够再有您,也亏了她底子好。”
  安氏说完,顿了一顿。
  “脉案与药方太医院都要留底,您回头去查一下,应该能在太医院找到这个。我记得是康平十六年的夏天,太子妃刚刚嫁进东宫没多久。这个方子乍一看没有问题,其实有两味药是相克的。”
  “还有呢?”徐玉郎又问道
  “后来,因为太子子嗣艰难,康平帝给东宫安排了几个人,全都被太子拒绝了。”安氏说道,“那几个人,都是柳贵妃的人。只不过孝慧太子妃精明,哄着孝慧太子都推了。当然,这也让天家父子从此有了嫌隙。”
  徐玉郎没说话,心道这柳贵妃倒真是非常适合在宫里生活,什么想法都能想到。
  “给柳贵妃做事的有两个人。”安氏继续说道,“除了我,还有钱氏。当年孝慧太子身故后,康平帝大怒,柳贵妃怕人查出来里面有她的手笔,第一时间派人去灭我们的口。我跟钱氏都是从宫里出来又回去的,太清楚宫里的事情了,不等她动手,就逃了出来。只可惜我们到底人单力薄,家里人几乎都没了。
  “钱氏去了哪里?”徐玉郎明知故问。
  “钱氏见家里人都死了。直接投奔了谢家。”安氏说道,“谢家给她安排到一个庄子里,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徐玉郎有些不解。
  “当时谢家也只能自保。若是我们俩都去了,出点什么事情谁也活不了。”安氏说道,“钱家姐姐当时也受了伤,跑不得。我呢,年轻力壮,就逃去了金陵。”
  “可为什么你又在岚县?”
  徐玉郎有些不解。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不是吗?”安氏笑道,“柳贵妃只当我们逃得远远的,谁知道,我就几乎是她眼皮子底下生活了那么久。”
  徐玉郎看着她,心道这位也确实聪明。
  “如果让你回汴梁指证柳贵妃,你可愿意?”徐玉郎问道。
  “当然愿意!柳贵妃杀了我家十几口人。”安氏说道,“只有我小儿子还在襁褓之中,被我夫君劈晕了藏到狗洞里。”
  徐玉郎见她说的坚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可是,你也清楚,若是事情闹出来,你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
  安氏一笑,说:“我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十几年前安秀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就是个有口气的死人罢了。只是,我那小儿子无辜,还请您留条性命给他。”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徐玉郎点头允了。
  “你走吧。”徐玉郎说道,“收拾收拾,后日就跟我回汴梁。”
  “是。”
  安氏点头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可以再回去了。
  当年,她逃回家,就看见自己的院子火光冲天。她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也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来人把火都熄灭了,趁着夜色,才敢走进去瞧一瞧。
  她的夫君、儿子、女儿、还有刚刚出声的小孙子,都化成焦炭。她的儿媳妇还坐着月子呢,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想着把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
  安秀留着眼泪搬开了落下的房梁,下面压着的,是她夫君。他夫君怀里,还护着自己的小闺女。她闺女都十岁了,已经出落得大姑娘模样,再过几年,都该说亲了。她跟夫君还笑成自己攒了多年的嫁妆,也不知道够不够给姑娘说个读书人的。
  安秀扒拉着,忽然头上的簪子就掉了下来。这还是她当年成亲的时候她夫君送她的呢,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银簪,可是据说他存了好久的银钱才存下的。
  她捡起来,把簪子擦干净,又重新带到头上。
  这坟是立不起来了,可是她总得有个念想。安秀扒拉了几块布出来,从每个人身上都抓了一把。最后,才发现小儿子不见了踪影。
  她一时间又惊又慌又喜,把盛着骨灰的布包放好,就沿着院子仔细地寻找。果然,在小小的狗洞里找到了睡得正好的小儿子。
  她轻轻地把儿子抱在怀里,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成为废墟的院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第81章
  季凤青一直在厢房等着。他见安秀出来了, 让人赶快跟了上去,自己则去找徐玉郎。
  徐玉郎正坐在那里发呆, 丝毫不知道季凤青走进来。季凤青见她在沉思, 也不好喊她,怕惊着她,就悄悄走了过去。
  待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徐玉郎手里捏着茶杯的碎片, 右手正往下滴血。
  “含章,含章。”季凤青晃了晃她,“你怎么了?”
  徐玉郎这才缓过神来,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季凤青。
  “我没事。”
  “那你手是怎么回事?”季凤青说着掰开了她的手掌,把碎瓷片挑了出来。
  “我……”徐玉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有些发愣。
  “你等着。”
  季凤青说完走到门口,找翠墨要了一盆开水。他端进来之后,先拿帕子沾了水, 小心地给徐玉郎擦拭干净。又等水慢慢凉了一些,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 仔细地冲干净。
  “你怎么不知道疼呢?”季凤青说道, “你看这血,流了多少。”
  “其实也不怎么疼。”徐玉郎坐在那里, 看着季凤青给她包扎好, “我当时可能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捏碎了都不知道。”
  季凤青蹲下身看着徐玉郎,说:“有些事情我不能知道, 但是若是那安氏说了些什么,你只记得那都是父辈的事情。”
  徐玉郎点点头。
  “我没事。我觉得我自己命挺好的。”她说道,“有命生下来,又有命活着。”
  季凤青见她还有些魔怔,也不顾上忌讳,直接把她揽在怀里。
  “那安氏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徐玉郎抬头看着季凤青,说:“柳贵妃的药,在孝慧太子刚刚大婚后就下了。孝慧太子妃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不怕。”季凤青拍拍她的后背,“你连死人都见了那么多,怎么这次倒怕了起来。”
  季凤青明白,这件事情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这一年,徐玉郎经历了多少事,先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又被追杀,再后来她最为疼爱的养父养母跟弟弟差点命丧贼人之手。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她早就不能承受了。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可是那个人已经认罪了。”季凤青说道,“我们后日就带她回汴梁,让圣上处置她。把柳贵妃拉出皇陵,让她曝尸荒野。”
  “你说,这人为什么要这么狠?”徐玉郎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个位置固然好,可是就非要闹到如此地步吗?”
  季凤青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中午了,我们去用饭,下午我带你去城郊走走。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风景很美,还能望到乌山。”
  徐玉郎点点头,她也知道自己有些魔怔了,这样不好。
  “派人去安氏家里了吗?”她问道。
  季凤青点点头,说:“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我让孙知州中午准备了烤羊腿,咱们就在亭子里烤,怎么样?”
  “好。”徐玉郎说道,“我还要一壶酒。”
  “行。”季凤青应得痛快,“这里最有名的是葡萄烧酒,咱们都还没喝过呢!”
  “劲儿大吗?”徐玉郎问道,“我要冲一点的。”
  “冲。”季凤青点点她的鼻子,“咱们走吧,这时候,恐怕架子都架好了。”
  徐玉郎站起身来,举着手看向季凤青。
  “我这手算是又残了,得你帮我。”
  “没问题。”季凤青说着把大氅拿过来替她穿上,“喂到你嘴边都行。”
  两个人结伴走回了住处。果然,亭子里已经支起了火堆,一只羊腿被架在上面。
  徐玉郎与季凤青坐在亭子里,看着羊腿从红色一点一点变成焦黄色。
  那羊腿肥嫩,有油流下滴到火里,崩出一颗火星儿到徐玉郎脚边。
  “没弄你身上吧!”季凤青赶忙看向她。
  “没有。”徐玉郎说完咽了下口水,“什么时候能吃?”
  “回大人,已经可以了。”下人说完把小刀递给季凤青,“想吃哪块,就割哪块。”
  季凤青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徐玉郎盯着羊腿看了看,说:“马将军还在知州府跟孙知州商议来年屯兵的事情,咱们在这儿吃烤羊腿,合适吗?”
  “没关系。”季凤青说道,“我提前跟马诚打过招呼了,孙知州晚上留他用饭,也是烤羊腿。”
  徐玉郎这才放下心来。
  羊腿烤得焦黄,季凤青抹了点盐巴上去,等盐巴融化之后,就拿刀割下来放到徐玉郎跟前的盘子里。
  “尝尝。”
  徐玉郎拿筷子夹起来,放到嘴边吹了吹,轻轻地咬了一口。西北的羊腿果然鲜嫩,非但没有腥膻味儿,还带着一股奶香。她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
  季凤青笑着又割了一块到她盘子里,说:“你再尝尝这葡萄烧酒,又甜味道又冲,跟咱们那儿的不一样。”
  徐玉郎点点头,喝了一口,果然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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