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47节
  游女白玉珰,骄马黄金络。
  酒肆夜不扃,花市春渐怍……”
  成都是全国少数几个大城市之一,又是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赋税仅次于汴京,杭州。
  “带二江之流,为一都之会。四民州处,万商成渊。”
  仅商税就十七万贯,比杭州只有两千贯的差距,委屈地排名第三。
  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于此,许多人干脆就在成都住了下来,由行商变为坐商。
  同时许多文人墨客也慕名而来,更增添了城市的生活色彩。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城,城内河道交错,水巷纵横,叠桥相连,船影穿梭。
  河流连通摩诃池、江犊池、万岁池等湖泊,西园更是大宋最著名的官家园林,而西楼又是西园里最出名的楼榭。
  这些地方,都对游人定期开放,更加鼓励了成都人喜好游乐的风气。
  “十里珠帘都卷上,少城风物似扬州。”
  达官贵人百无聊赖,终日只逍遥享乐,成天的逛集市看杂耍,要不就坐在船上打望街景。
  大宋不行宵禁制,到了夜间,那就更加热闹了,饮宴高歌的夜生活大受追捧。
  就连太守都不能免俗,每逢大市都要登楼观看夜景,安排宴乐,否则就是故作清高,老古板,我们成都百姓不喜欢这样的官!
  这早已是一种风尚,没道理可讲。
  一到晚上,男男女女就三五成群地出游。
  “锦江夜市连三鼓,石宝书斋彻五更。”
  夜市主要集中在锦江边、大慈寺,青羊肆和五门楼等地。
  晚上锦江边上的人一直就没断过,灯笼烛光照得如同白昼,江水映着彩灯随波闪烁。
  夜市上摊点一字排开各色吃食——干鲜果子,香饮,荤素丸子,牛羊酪,肚儿杂汤……应有尽有。
  那时的主要娱乐场所叫瓦肆,瓦舍或是勾栏。大家在里面喝茶,聊天,打牌,赌博,摆龙门阵,看戏,看杂耍……
  如果你是外地人,初来成都,那白天可以去赶传说中的四大市,晚上便到附近的瓦肆去找乐子。
  一边走,一边看城楼上灯笼高挂,听沿路房里不断传出麻将声,斗鸡声。
  路过勾栏,丝竹管弦歌声不绝,不知不觉就能让你走到三更,然后找处地方钻进去,喝酒,吃夜宵。
  “小市灯初闹,高楼鼓已传。”
  宋代成都的酒销量在全国当数第一,没有酒榷,不仅产酒多,卖酒吃酒的人也多,可谓是日日笙歌夜夜欢场。
  酒楼大门口都扎着喜庆的彩条,挂起灯笼,里面曲径回廊,宽敞华丽,还有一间间小房间。
  酒楼的仕女们都浓妆艳抹,在烛光上下映照下,“望之宛如神仙”。
  当然苏油对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酒楼”是嗤之以鼻的——不好好研究美酒和菜品,乱七八糟地叫什么“酒楼”!
  因此三苏在满城乱逛打望看美女的时候,苏油在密室里边陪老头搞阴谋。
  我是正人君子,我只是开辟了一处利源,我的目的是为川中人民服务!
  阴谋算计都是老头搞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他非要拉着我问东问西,没事儿还要问明润你怎么看,所以我只是被强迫着参与!
  我也是无辜的!我也想上街打望看美女啊!
  然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打望是不可能打望的。第二天,张方平就领着苏油来到转运使司账院库房:“那我们就抓紧,明润你帮老张把这些年的账务清理一下。”
  苏油看着满满两屋子账册都要哭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里不对……你考子瞻子由写文章,偏偏考我数学,目的就是这个……”
  张方平拈须微笑:“苏家老账房,就是益州转运司出去的管勾,把你那新式记账法夸到天上去了,前几日试过你,的确不错,那就做起来吧……”
  苏油说道:“我……我不懂会计啊……”
  张管勾笑眯眯地过来:“不劳小公子费力,你就负责教会大家登记,然后帮我们核验计算结果即可。”
  苏油举手:“我还需要帮手!”
  帮手就是刘嗣他们一组人,每间计房分配一个,他们有算盘,还懂珠心算,一年训练下来,速度已经很快了。
  之前苏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老管勾能看懂他写的算式,原来人家跟苏家老账房是亲哥俩,早就在琢磨新式记账法了。
  每天二十个转运司的书办,负责将笨重落后的账册转化成新式账本,然后老管勾负责复核第一遍,孩子们复核第二遍。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游江
  老管勾用的算筹,但是速度也很快,只是慢在摆布上。
  其实算盘的原理与算筹类似,算盘是上五下一,算筹是横五竖一,没两天老管勾就敲算盘如飞了,还不用死记口诀。
  算盘对他老人家,不是计算工具,只是记录工具,这一点苏油也是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张方平每日里都会抽时间来看看,还要温言抚慰刘嗣一帮娃子们几句,一点都没有雇佣童工的内疚。
  老狐狸贼坏,跟娃子们许诺,四月浣花大游江,让娃子们坐官府的大画舫,沿江游览,就赢得了娃子们的集体欢呼,刘嗣这傻缺连突击加夜班的心都有了。
  转运司的统计过程中,苏油对宋代四川的经济发达程度大为震惊,简直刷新了三观。
  人口,合计一百五十万户,占全国十分之一。
  粮食,“地狭而腴,民勤耕作,无寸土之旷,岁三四收。”仅仅低于农业最发达的两浙地区,每年光军粮每年供应一百五十万石。
  茶叶,“蜀茶岁约三千万斤”,占全国产量一半。
  商税,排名全国前二十名的州中,占了六个。
  纺织,“日输月积,以衣被天下”。
  朝廷每年征收绢四十万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十五;
  丝绵一千五百万两,占全国总数百分之十七;
  锦绮等高端货近两千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二十;
  绫四万匹,占全国总数百分之二十六。
  麻布更可怕,总计朝廷每年在成都府路征收和购买的麻布即达一百二十余万匹。为河东、陕西、京师等地军需布帛的主要来源。占全国总数的百分之十七。
  此外还有糖,纸,书,药,酒……
  光酒课收入就高达两百万贯!
  苏油都快疯了,他知道四川发展不错,不过被中央小报带了节奏,哪里知道这么不错。
  早知道经济体量这么大,我还担心盐井太多,还担心缫丝机纺机过度冲击市场个屁啊!
  统计结果一出来,苏油就对张方平说道:“如此重要的宝地,朝廷还不加强控制?这是多看不起我们四川?”
  张方平难得老脸微红:“呵呵呵……其实,数字没有出来前,我们也不太清楚……”
  言外之意——更别说朝廷了!
  张方平顾左右而言它,翻了翻账册以缓解尴尬:“有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管勾说道:“旧账一入新册,毛病那是多得说不过来了。按照明公的意思,提纲挈领,不及琐碎。因此能入呆坏帐的,大体都入账核销了。不过,孩子们发现了一处大数目……”
  说完拿眼瞟苏油。
  张方平笑着对苏油道:“怎么?昨日晚间滔滔不绝,光天化日下反倒成闷葫芦了?”
  苏油递上一个册子:“积年统计,四路清理出个大概,其中有不少横赋。”
  张方平大惊:“啥?”
  管勾说道:“在设立会计科目的时候,孩子们发现了一些……呃重叠之处,也就是说,有不少重复缴纳赋税的项目。”
  “比如这个,化榷为税之后,水路直达新南门,在这里缴纳行税,而陆路……则在华阳缴纳一次,在进城时,又缴纳了一次。
  “还有这里……去年倒春寒,这些州县发放了补贴款项,按理说,秋税的时候也该酌情减免,然而只有少数州县执行了,大多数州县……还是按原款缴纳……”
  “还有这里……筋胶本非川中特产,为当年战时临时征调的课目,然其后一直没有取消,已经二十多年了……”
  “还有这里……朝廷行榷那段日子,百姓要缴纳盐茶钱,由官府发盐和茶叶,然而改榷为税后,官府不再发盐茶,而由百姓自购,可这盐茶钱,还一直交着……”
  “还有这里……”
  张方平抬手打断:“就说合计多少?”
  老管勾拱手道:“合计……四十万贯。”
  “这么多?!”张方平手扶脑门,苦笑道:“没想到还能牵扯出这样一摊子事情来……这下麻烦了……”
  苏油拱手道:“明公,这是好事情啊。”
  张方平觉得莫名其妙:“说得轻巧,这是转运司的失职,正是老夫之过,如何能是好事?”
  苏油拱手道:“这些横赋,有些已经征了很久了,最远的,都能到二十年前,这固然是转运司的失职,但是却不能说是明公的过错。”
  “这个过错不能避免的原因,是因为旧事记账法过于繁琐,而转运司人力有限,监督乏力造成的。如今新法一用,立刻一目了然。”
  “因此这四十万横赋的暴露,乃是明公举会计新法所得,所以这是好事儿。”
  “明公只需上奏朝廷,请免我四路这四十万横赋的时候,将新法一并献上,这过错,就变成功劳了。”
  苏洵也在坐,张方平与他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端方君子,出事后首先想的是怎么承受板子,一时半会楞没有想到这一茬上来。
  张方平就苦笑:“混迹官场几十年,今天却被令弟教了一回如何做官……早有这手段,何至于被一庸官连累,远离朝堂……”
  苏洵也转忧为喜:“这事情拖不得,明公当立刻奏报朝廷,看中枢如何定夺,我蜀中百姓负担,能早清一丝一刻,那也好上一丝一刻。”
  ……
  《宋史·张方平传》:“方西鄙用兵,两蜀多所调发,方平为奏免横赋四十万。又建言上策。帝称善,悉如其说行之。”
  ……
  四月初八,大游江。
  一大早,转运司,州府,士绅,各色大小遨床直接把街巷都堵上了。